乐正传 第5章 文崩礼坏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姜华目送卫殃大踏步离开，独自喃喃，心中想到在客馆之时昭文君也对公子卬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昭文君是想戳破魏侯赠天子雪宫一事，不过是为了借天子名声谋求更大的好处罢了。

而这位秦国左庶长，究竟所谋何事？昭文君也陷入思索之中，难道真如卫殃所说，仅是为了让天下诸侯的目光都聚焦于魏国，而让秦国安心变法获得喘息么？这公子卬是一时俊杰，与他分领魏国朝堂的公叔痤据说才华还在他之上，即便如此，魏国也只是与齐国互有胜负。今日见到的卫殃也非等闲之辈。

思及此处，昭文君不禁长叹一声，心道这些领一国的士子，个个身怀绝艺，比王畿里的周室人才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无怪乎诸侯崛起，周室旁落。为何周室得不到这样的人才？若是求名，难道替天子戡平海内之名会弱于助一国争霸么？若是求利，周天子亦拥天下之富，愿与人才共享，可他们为何不愿到洛邑来呢？

姜华、昭文君二人带着自己的疑问回到了驿馆，等待着魏侯称王大典到来。

吉日至，魏侯率魏国重臣离开大梁，天子使臣昭文君跟随。至逢泽，会盟诸侯。吉时已到，昭文君赐天子胙肉，魏侯敬告天地，身广公宫，制丹衣，建旌九斿，从七星之旟；乘夏车，称夏王，朝为天子。

魏侯僭越称王，志得意满，恃领袖之姿，大宴诸侯与群臣。会盟礼毕，稍作休憩，已是魏王的魏国国君携众诸侯，浩浩荡荡往洛邑而去朝见周天子。行人之中，白衣文士卫殃望着队伍，行礼相送，此人有真性情，但在众人面前却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似乎将眼神中的轻蔑与嘴角的冷笑强压下去。来逢泽的诸侯使者中，并无齐、越，也无韩、楚，天下的格局已悄然形成，魏国的声势如日中天，但魏国的危机也就此埋下。

昭文君与姜华拜别卫殃，率天子众使，也随着人群往周王畿的方向走去。回程归途，昭文君开始思索如何联络齐国与同姓的燕国，一北一东遏制魏国的势头。姜华却满脑子都是公子卬的那一曲《皇皇者华》，思考乐工演奏之时所在位置，乐器之声如何节奏相合，才能达到调整人心之效果，想到妙处，竟在行路之中叫出好来，惹得天子使者队伍众人纷纷侧目。

诸侯声势赫赫，甲兵气壮山河，旌旗蔽空，戈矛闪烁。似乎天下之人都关心着魏侯称王，会盟诸侯朝见周天子之事。唯姜华一人的心思不在此中，终究少年心性，被一路景色吸引，所以常被落下，偶尔匆匆才能赶上。

或许正因为如此，姜华才能发现近日路过之地，总有些许行人故意躲闪，匆匆朝着同一个方向赶去，而这个方向，与他们正要前往的洛邑相反。几日下来，姜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肯定，直到今天，他在这三三两两的行人中发现了他的老师靳容，此时正坐在乡野茶肆之中与姜华的两位师弟交谈。

姜华的老师靳容远远就看到了他，见姜华要打招呼，立刻示意阻止。虽说靳容素来严谨，甚至古板，常常被被调皮捣蛋的学生气的胡子在肉圆脸上乱飞，却也不至于谨慎到到如此地步。

昭文君也发现了洛邑乐宫之人，甚至看了一些之前奔走列国时相识的名士，但她始终是天子使臣领头，礼仪所辖，只是心中疑虑陡增，便示意使团暂停脚步，让姜华前去探问，自己却与使团前行了。姜华便乘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使团，反转跟随老师靳容步伐。

“你小子，从魏国回来气色不错，看来这‘魏王’给了你不少好处啊！”靳容早就感觉到姜华靠近，未等他开口，便转身笑道，“这么年轻就可以出仕一国，为师真羡慕你啊。”

之前如此谨慎，此刻却如此亲近，无论何种神态都不似平常模样。姜华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师，以为他在嘲讽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施礼下拜。靳容立刻扶起姜华，眼中满是欣赏，毕竟眼前之人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于是又对身边两位弟子说道：“你们两个也是天赋极高之人，若能像你们的姜师兄一般勤勉，也会一番作为。”

靳容身边的两位弟子闻言便对着姜华施礼，姜华回礼，随即起身问道：“老师与师弟们如此行装，像是要出远门，是去哪里？”

靳容收起笑容，脸色沉重，扶着姜华肩膀，说道：“此去秦国，兹事体大，为师希望你与我等一道。”

“秦国？”姜华百思不得其解，问道，“秦国怎么了？”在姜华看来，自己的老师似乎从没出过远门，他又强调“兹事体大”，那么必然是秦国发生了重大事故。可细想又不对，老师带着两位弟子打扮如同江湖人，明显没有受到周天子的指派，为何要去秦国呢？莫非这几日见到的那些朝着同一方向走去的行人都是去秦国？这些时日在魏国，姜华认识的秦人卫殃一派名士神采，也听说秦国正在稳中求进，此时的秦国能发生什么事呢？

靳容叹道：“秦国正在戕害百姓、毁灭文明，我们要前去阻止！”

“毁灭文明？戕害百姓？”姜华大惊失色，这八个字是对一国最严重的指控，但秦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无知晓，只因他不相信拥有卫殃领国政的秦国会做出“毁灭文明、戕害百姓”事来。

靳容继续说道：“华夏之所以是华夏，由文化繁荣而百家争鸣，继而使文化更繁荣。如今秦国正在消灭百家，只允许法家独大，我辈继往圣绝学者，岂能允许如此□□横行于世？”

姜华不禁感慨道：“秦国虽说风俗接近西戎，终是华夏一支，秦风也曾有蒹葭，如今为何要毁灭文明呢？难道秦国真要学习戎狄之风？秦穆公的后代难道如此不堪么？”

靳容说道：“并非如此，秦人倒不至于如此堕落，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们的那位变法强臣——卫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