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传 第22章 庞涓殒命

“大将军请说之！”公子卬知此时庞涓已是强弩之末，只想他赶紧说出最后的愿望，并答应下来，因此没有半句礼节废话。

“回到大梁时……请公子卬向魏王禀报……庞涓刚愎自用……不听太子申劝解……致使魏军大败……幸有太子申指挥得当……保下了大部分魏军……请魏王将庞涓乱刀分尸……弃于荒野，喂食野狗！”

此言令公子卬惊骇，庞涓身为大将军，为国捐躯，以魏国素来待士之策，举国上下当行国葬之礼，岂可有如此耻辱下场？

见公子卬犹豫，庞涓使出最后力气抓紧公子卬胳膊，嘴里抽搐着说出最后的话语：“请……公子卬……答应！”公子卬闭上眼重重点了头，算是答应了庞涓。庞涓心中遗愿已托付，眼前生平之事一一展现，口中呢喃：“遇马而猝……遇马而猝……”抓住公子卬胳膊的手松懈滑落，带着未尽大业，合上了眼。

公子卬嚎啕大哭，悲愤喊道：“送大将军！”

周围士兵齐声喊道：“送大将军！”

已逃离包围圈的魏军听闻噩耗，纷纷停驻脚步，紧握兵器，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亦是齐声喊道：“送大将军！”

声震山谷，悲愤之清汹涌而出，如浪涛拍岸，久久回荡。齐军闻之，亦被惊骇，竟止戈驻足，向庞涓所在的山谷方向行礼。坐在山脚的孙膑听着悲壮之声，久久无法平静，魏军呐喊之声从山谷传出，响彻天地之间；又因孙膑忆起当面与庞涓再山中学艺时光，那时兄友弟恭，相处和睦，却没想到是今日这般结局。孙膑叹了口气，示意齐军退兵。

田忌不解，问道：“魏军为突围已疲惫不堪，先生为何要在此时退军？”

孙膑道：“将军可听说过哀兵必胜？”

田忌道：“老子曰，‘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只是此时庞涓已死，魏军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正是一举击溃他们的大好时机。”

孙膑身后的女子却说道：“‘火天大有，顺天休命’，我所设乐阵只有此道能破，而代价就是庞涓的性命。庞涓既顺其道，身死之哀、乐助其势，牵动人心之变，化悲为愤。更何况庞涓虽死，太子申与公子卬尤在，且魏军已突出重围，此时齐军若继续追击，只怕遭到反噬，不如见好就收，让齐军大胜的消息遍布天下。”

田忌当世名将，知晓兵事与国势，魏军惨遭埋伏、庞涓殒命，损兵折将几近四成，在当世诸侯们看来是不折不扣的惨败。田忌素来钦佩孙膑和眼前女子，听信此时追击恐会两败俱伤，不如顺其现状，于是下令大胜之师凯旋。

此一战，中原霸主魏国地位轰然坍塌，东方齐国再次崛起，南方楚国已然恢复，秦国、韩国变法渐成，赵国积蓄力量，天下格局已然变化，魏国的衰弱不是纷争的结束，恰恰是更加混乱的开始，华夏大地前途未卜。

魏军在太子申、公子卬的统领下带着庞涓的遗体凄然回国，旗帜交叉错落，军队士气涣散。姜华守在庞涓遗体旁，跟随队伍徐徐前进。在这礼崩乐坏的大争之世，眼前这位大将军本对礼乐之道并不尽信，但在危急时刻，却相信自己这位涉世未深的乐正，可见大将军心存家国，胸怀广大，绝不像天下人传言一般，是个嫉贤妒能之辈。思及此处，姜华对庞涓的敬重有多了几分。

“你说什么？这是大将军的遗言？”魏王听完公子卬的汇报不可置信。

“大将军居功甚伟，若不是他舍身擂鼓，魏军只怕在马陵道全军覆没。儿臣认为，决不能遵从大将军遗言，当以国礼厚葬！”太子申深怕魏王遵从庞涓遗言，替庞涓辩驳。

公子卬应和道：“兄长，臣以为太子此言得之，大将军有功于魏国，如果依照大将军遗言处置，只怕寒了魏国上下，更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只怕以后人才再也不来魏国。”

魏王道：“本王亦知如此对待庞涓，必遭天下侧目。本王不禁要问，你们相信庞涓么？”

公子卬道：“大将军曾替魏国横扫四方，每战都料敌如神，卬深信不疑。”

太子申道：“数年来受大将军指教，获益匪浅，儿臣对大将军也从无怀疑。”

魏王道：“既如此，恐怕就只能依大将军遗言了。他有此遗言，必有深意。”

公子卬道：“我料大将军是想在战败后，营造大王昏庸之相，以此向齐示弱，好保全魏国力量，再图大计。但与失去天下士子之心相比，孰轻孰重，还请大王三思。”

魏王道：“公子卬所虑，必已在大将军所虑之内。大将军想让本王‘昏庸’，本王便选择‘昏庸’，至于你说的孰轻孰重，本王和你一样，没法掂量，但大将军必然已考虑清楚，才会定下如此计策。”

太子申情绪激动，几乎哽咽，道：“可如此……实在对不住大将军……”

魏王打断道：“你记住，为君者，不可感情用事，一国系于身，一言一行，关乎国之安危。你如此作态，孤如何放心在百年之后将魏国交付于你！？”

太子申道：“儿臣受教。”

次日，魏国廷议，魏王痛斥庞涓，下令士兵将庞涓遗体乱刀分尸，弃于荒野。朝廷众臣骇然，举国上下皆惊，纷纷暗骂魏王昏聩，如此一来，天下岂有士子再肯入魏？姜华虽知这是庞涓遗策，但不敢相信魏王竟然真的依计行事，心中也责怪魏王冷血无情，当庭顶撞魏王，骂其昏庸。魏王大怒，下令鞭笞姜华，公太子申、公子卬纷纷求情。

魏王怒道：“新郑城下，汝学艺不精，使魏军攻城无果，马陵道中，害死大将军庞涓，在这庙堂之上，竟又当庭顶撞本王，本应重罚，念在汝重塑本国礼乐，劳苦功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去河西军中历练，受将士操练之苦，待汝懂得上下尊卑之礼，再回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