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溪是个独自一人什么事都做不成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六年她都不曾见过四奕的原因。
六年的时间,四奕也从小有名气做到了广播剧圈有名的配音,参加过几场禁止拍照的线下活动。
安雪溪没什么朋友,二十多年过去,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朋友。
面对她的邀约我从来都拒绝。编着理由拒绝她,又在之后想尽办法弥补。
我不想她见到四奕。我希望她和四奕永远保持在两个世界的人。
“雪霁!我昨晚真的见到四奕了!”
手机屏幕上,安雪溪的脸晃个不停,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看得见大面积的眼白和啊个不停地大嘴。
看到她激动得快升天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淡定。年轻人要学会情绪稳定。”
安雪溪停下摇晃的手,佯装淡定的样子,咬着下唇若无其事地冲我点头。
“所以,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安雪溪躺在宿舍的被窝里,眼神迷离,似乎回到了凌晨夜里,与四奕初见的场景。
“麻烦帮我预定一朵白色的桔梗花,明天中午十二点来取。”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一头微卷的黑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眼底盖不住的暗沉,布满血丝的眼睛,低沉的嗓音似乎天生带着倦意。
臂弯处夹了一本书白色的书,隐约能看到封面上写了李白二字。
本着职业道德,安雪溪赶忙取出工作用的平板,替客人下单。
“没问题,这边帮您预定,请问取花人的姓名是?”
“四奕。四方的四,奕星的奕。”
敲打订单的手突然停下,安雪溪深吸一口气,嘴唇抿得紧紧地望向站在收银台前的男人。
体型相似,性别相同,就连名字的字都是一样的。
唯一有偏差的,就是声音。
为什么和广播剧里听到的不太一样呢?
转念,安雪溪又想到配音演员也有日常声线和工作声线,便没再多想。
是本人!
真的是本人!
安雪溪全然不知自己已失了神,对面的男人也顿时不知所措,以为店员是工作太累,贴心地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图唤醒。
“四奕……”
不可思议般的声音从店员口中响起。
男人点了点头。
“对,就写四奕。”
“好……”
安雪溪果然还处在没回神的状态。迷迷糊糊把订单确认,直到男人从店里消失才彻底大声尖叫起来。
内心尖叫。店里有监控和警报。
时隔六年,不负六年的期待,不负她远赴北京的勇气和寂寞,她终于见到日夜陪伴她度过的人。她恨不得马上打开微博写一篇小作文把今晚的“奇遇”写下来,告诉所有的同担。恨不得一通电话叫醒远在家乡的挚友,告诉她自己有多高兴。
“果然,声音好听的人,长得也很帅。”
这天的夜班,是安雪溪到北京大半个月内唯一没有打瞌睡的一夜。早晨来交办的同事都纳了闷,不得其解,只恍惚听见在工作间换衣服的安雪溪嘴里念着叨着“四奕”两个字。同事们以为是她终于见到了苦苦追寻的爱人,纷纷献上祝福。
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祝福,安雪溪更兴奋了。
我一面笑着恭喜安雪溪终于得偿所愿,一面接过超市店员递过来的小票。
“你在逛超市啊?”
“嗯,买点食材。对了,我过几天来看你,你调个班。”
“你要来北京吗!”
耳机差点炸了。
我默默揉了揉被高音暴击的耳朵。
安雪溪眨了眨眼,眉间的神色一下亮了,我皱着眉无奈笑笑。
“你不想见我吗?不是说要带我去环球影视城吗?”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调班,带你玩儿!”
“行,我出钱,你当导游。嗷,我要这个七分糖,常温。”
我握着手机指了指眼前奶茶铺的菜单,镜头晃动,敏锐的安雪溪很快捕捉到了站在我身边的人。
她凑到镜头前,试图看清那人的长相,被我一下捕捉到。
“看什么呢?”
“你旁边有人啊?”
“嗯,一道的。”
“哦哦哦,那你逛,再聊。”
自以为识趣的安雪溪果断挂了电话,身边的四奕见我收起手机,眼角弯弯,唇边也扬起好看的弧度。
“你那个孤身勇闯首都的朋友?”
四奕知道安雪溪的存在,也或多或少了解安雪溪的事,唯独不知道安雪溪是他的忠实粉丝,超话主持人这件事。
我时常在想,如果四奕知道安雪溪就是那个每天蹲守在他微博,抢首评首赞的那位“五貳”,他会怎么想。
因为“四奕”,所以“五貳”,当初安雪溪可满意她的网名了。
略显拥挤的房间是四奕在北京的窝,两室一厅,和大学时同专业的朋友住一起。这是四奕的解释。见到那位“朋友”的第一眼,不对,第一声时我立刻认出了他。
秦昌。四奕配音生涯第一次做受的搭档攻。
“不好意思,有点挤。”
“没关系。”
厨房里,我替四奕打下手,准备三人今晚一起煮火锅吃。
秦昌明天有录音,所以特地煮了牛油和菌汤鸳鸯锅。
“平时我们不怎么做饭,菜板和刀都小,你将就将就。”
听到四奕略带歉意的解释和递过来的水果刀和迷你菜板,我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等之后换大一点的房子,就可以添置些新的工具了。”
四奕清洗着水池里的食材,眼里虽映着土豆菌菇的影子,思绪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下一秒,他的眸子亮了亮,俯身凑到我耳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确定要在北京待一段时间吧?”
或许是被我过去五年鸽的厉害,四奕从接到我要来北京的消息那天起不断询问我是不是在骗他。
“你不信我?”
我理直气壮地反客为主,不以为然。
四奕撇了撇嘴。
“谁叫你老是鸽我。”
“我哪儿有。”
“去年我去成都参加活动,说一起吃饭的,你临时又说不能来了。”
“那是有工作,没办法的事。”
“重庆那次也是,我都答应主办方要去了,你反倒又不能去了。”
“挣钱嘛。”
“还有昆明那次……”
面对四奕一连串的追问,我下意识加快了切肉的速度,火急火燎完工端着盘子转身离开厨房。
看到我又避而不答,四奕赌气哼了声没再说话。
四奕参加过的线下活动都离成都不远,每次收到邀请都会问我得不得空,能不能见一面。
我次次答应,次次不兑现。
五年不见,我们比普通网友更普通。
五年前,杭州。
见面会的第二天,为了进一步搞明白四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采用了“兴趣引诱”的方法,死缠烂打把四奕约出来见面。
虽然他顾忌我“粉丝”的身份,但耐不住博物馆的诱惑,答应了我的邀请。
全程我们不说话,安安静静地逛完了杭州博物馆。
午饭我特地选在了不远处的西湖边,争着请客说要赔礼道歉。
四奕哪里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懵懵懂懂地陪我吃了饭,又继续陪我踏上游览西湖的行程。
腼腆内向,容易紧张害羞,这是我对四奕的第二印象。
远处,朦胧中的雷峰塔,飞鸟略过微光的天际,西湖的水波光粼粼,苏提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从我们中间走过。
天气预报说,今天杭州可能有雪。
走累了,我提议到路边的椅子上坐坐。
一头一尾,四奕从始至终和我保持一段较远的距离。
安静尴尬得过分,要不我主动说点什么吧。但不想被他误解成过界粉丝,还是闭嘴吧。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啊?”
四奕投来柔和的目光,和前一日不同,此时的那双眼睛没有礼貌营业的刻意,不过平常和人聊天的惬意。
没等我回答,四奕抢先道出了我的秘密。
“你其实不是我的粉丝,对吧。”
看着四奕笃定的模样,我没出声。
“你肯定想问我怎么猜中的吧。”
“嗯。”
我的确想知道。
“你昨天让我签名的是一张角色单人海报,而且……”
他想到什么自己先笑了,轻咳两声后缓缓开口——
“你递给我的海报,不是我配的角色。”
“……”
我彻底,懵了。
火锅端上桌,秦昌也从房间里出来和我们一起吃。
秦昌对我早有耳闻——四奕多年的网友。
四奕知我不关注配音圈,也没向我介绍秦昌的职业身份,简单说两人工作上有交集,投缘,合租了一间房。
的确投缘。
无论身形还是身高,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背对我,我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和四奕斗嘴失败逃离后,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见客厅一米八的背影站在灯下不知道看什么。我凑过去打算吓唬他,手掌拍下去的瞬间,我全身的细胞都吓呆了,大脑迅速做出撤退指令。
奈何,来不及了。
掌心不偏不倚地落在秦昌的后背,虽然力度不大,但他还是被我的偷袭吓到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初次见面,此女竟如此大胆!
尴尬的一幕被从厨房端着土豆和菌菇出来的四奕撞见。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场面一度安静。
“我认错人了,抱歉!”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那就道歉。
秦昌也赶忙摆手说没关系。
四奕也上前化解,说不少人把他俩的背影认错。
我竟然不是个例,万幸。
秦昌手里的《李白传》险些掉下去,好在被他稳住,才没遭受波折。书本中间的书签格外眼熟,金色边框里的断桥崭新如初,可见其主人的珍视,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我凑近些想确认其主。
秦昌猜到了我的意思,主动将书签奉上。
“四奕的书,明天的工作和这本书有关,我借来看看。”
果不其然。
见面会的第三天,我启程返回成都。
看到四奕不打招呼出现在火车站的门口,我愣了好久。
在我愣神的时候,四奕已经夺走我手中的行李,朝检票口走去。
候车厅里,我们隔着一个空位坐下,一时间,四目交错又分开,又撞上又挪走。或许是因为昨日在断桥上的意外,两个人眼下说什么都不对劲吧。
最后,只能心照不宣地忽略那个吻,若无其事地说起别的事。
“你怎么在这儿?”
四奕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眸。
“送你。”
“没有车票进不来吧。”
被我一语戳穿,四奕耸耸肩。
“把我明天的车改到了今天。”
“这样啊。”
忽略他拙劣的借口,彼此又陷入沉默。
我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玻璃外阴暗的天空。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昨天的雪没有如期而至,今天气温又下降了几度,降雪的概率极大。
“还没见过雪呢。”
我小声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被四奕听见。
“会的。”
他简短地回答了我。
“天气说16点有雪。”
16点……
我笑了笑,看向车站时刻表上发往成都列车的出发时间。
14:45
注定是看不到这场雪了。
我沉思了片刻后,从怀里取出昨天在杭州博物馆买的书签。
“送给你。有机会来成都,我带你逛川博,你肯定会喜欢张大千的作品。”
四奕的目光十分平和,道谢接过书签,放在手心端详了好一阵,才收进衣服胸口的口袋里。
后来,四奕到过成都,也去了川博,见到了张大千的作品。
只不过,我不在他的身边。
在四奕的安排下,我住进了离他住处较近的一家连锁酒店。
借着散步的理由,四奕将我送到了酒店楼下。
雪下得更大了。明早起来,整个北京城都将变成雪的颜色。
行李收拾得匆忙,我竟然忘了给自己带条围巾。冷空气不断从脖子处灌入,冷得我直哆嗦。
他微微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住我的脖子和脸颊。
围巾上还留有他的温度和味道。
“我明早来接你。”
“好。”
“我明早来叫你起床?”
我笑了笑。
“也行。”
他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顺便和你赖床一会儿到中午,可以吗?”
“那叫一会儿吗……”
听到我的打趣,四奕笑着埋头,下巴抵在我的肩膀,掩盖羞红的脸。温热的食指小心上前勾住我的,见我不躲,才放心大胆地整个握住我的手。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一如广播剧的嗓音清晰地传入耳畔。
“我终于和你看过第一场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