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安雪溪,资深动漫爱好者。
从中学开始每周末回家必看番剧,后面有了手机,每周回家首要任务先下载缓存,悄咪咪揣到学校去晚上在被窝里看。
认识四奕老师是在一部广播剧。
那是安雪溪人生第一次听广播剧。
六年前,高三毕业的夏天。
那时候的国漫和国产广播剧都还处于初级阶段,配音圈也不温不火,普通大众认识的配音老师也无外非那四位大佬。
曾经的B站也不是如今的B站,看片那是真的指日可待。
夜晚失眠的安雪溪,第一次点开了广播剧,第一次听到了四奕老师的声音。
旁白:窗外风雨交加。医院诊室的氤氲不同以往的宁静怡人,狩猎者终于褪下伪装,将自己的獠牙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渴望已久的猎物面前。
四奕:呵,这套项圈锁链,还挺适合你的。
其他角色:你的牙……你的眼睛……你是——!
四奕:你的血管总是在我面前一动一跳的……真是迫不及待想尝尝到底什么味道。我每天把你留在身边,无时无刻不想这么做……你知道我克制自己有多辛苦吗?
其他角色:你想做什么!啊!
四奕:嘶——果然很甜。让我再尝尝别的……
其他角色:你——!于斯!放开我!那里是!住口!
四奕:别动。再动,我的獠牙保不准会伤到你最稚嫩的皮肉。划伤了,明天你还怎么训练?
其他角色:你……你放手啊……
四奕:咬我吧,狠狠抓伤我也无妨。今晚,你已是我的盘中餐,哪儿都不能去。
那个夜晚,安雪溪终生难忘。
改变她人生的夜晚,雨点点滴滴淅淅沥沥,小风轻抚,内心的燥热迟迟无法平静。
就像来初潮的少女,久久无法平息内心的渴望与幻想。
我收到消息正是那个夜晚的次日。
我家和安雪溪家是邻居,父母都是同事,一起住在单位的院子里。她冲进我房间的时候,我正悠闲地抱着我家猫躺在床上睡回笼觉。
“雪霁!”
她握着手机扑到我身旁,手指强硬地扳开我的眼皮,迫使看她举到我眼前的画面。
一个男人的背影,场景似乎是录音室。
“谁啊?”
我发出正常人的疑问,她却回以我不正常的回复。
“他——竟然叫四奕。”
竟然这个词用的莫名其妙。
不过我早习惯安雪溪说话脑回路的奇特,抬手拨开距离我的眼睛仅一拳的手机。
“怎的,你网恋对象吗?”
“那就好了。”
痴女看着屏幕上的照片露出思春一般的表情。我厌恶地啧了一声,善良地替她关掉屏幕。
“声音好听的人,一定长得也很帅。”
又是这句话。
安雪溪喜欢搜配音老师的照片,打游戏容易网恋,都是因为这句近乎她人生格言的话。
但,屡战屡败。尽管如此,屡教不改。
哪怕一次又一次被“声音”欺骗,她也乐此不疲。
“之前打游戏认识的那个啥,哪儿人来着?不是丑的把你直接逼退游了吗?”
“那人是个变态,居然听我声音去了,早跑早好。”
“还有个声优,你不是痛骂丑男还好意思出轨吗?”
“你别老是挑特例好吗。”
安雪溪是听不进劝的,一意孤行,我倒无所谓,毕竟打击她是我的乐趣,给她泼冷水是我的终生任务,免得她有朝一日魔怔了,干些出格的事情。
说回四奕老师。
四奕据说是圈名,不是真名。安雪溪有在网上搜过他的真名,无功而返。
微博还不盛行的年代,四奕老师的账号大多发生活吃喝玩乐的照片,偶尔披露些录音过程,做做预热。
安雪溪听的广播剧是BL题材的,四奕老师是主角攻,外表是清冷帅气主导型的骨科医生,实则暗藏另一重身份。让安雪溪上头的是攻于斯终于忍无可忍心中的寂寞和对猎物的饥渴,强势将受压于身下索要的桥段。精湛的喘息声和渴求的**,安雪溪直接整个代入,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毫不夸张地跟你说,我当时听完都硬了。”
“打住!”
我一巴掌拍在安雪溪的手背上。
“你是个女的,硬啥呀你。”
“女的也是会硬的。你个没有需求的人不会懂的。”
我确实不懂,也不晓得她说得对不对,只好沉默。
“据说四奕老师还在读大学呢。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彼时十八岁的安雪溪幻想着她想象中的四奕老师,一想就是六年。
高考失利,安雪溪选择了省内的一所大专,三年毕业后,因为游戏里认识的一位研究生,踏上了考研的路子。一年后,考研失败,托着抑郁症和肠胃炎加入了数亿打工人的队伍,搬到成都同我合租一间两室。
数年不见,我本以为她早被学习和生活折磨,忘记当年她张口闭口的四奕。
失业宅家的日子,安雪溪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干。我无所谓她交不交房租,反正我还有笔收入,暂且养得起她,只怕她再颓废下去,连吃饭都成问题。
“安雪溪,人闲桂花落,你好歹找点事情做啊。”
我弯腰捡起地上散落得乱七八糟的脏衣服,教育瘫在沙发上打着王者荣耀的安雪溪。
“你说王者怎么不请四奕老师呢。听着四奕老师的声音,我打游戏都有动力了。”
“你怎么知道没请。”
“没找到啊。”
我把脏衣服丢进脏衣篓里,终于坐下来卸去一身的班味,和安雪溪勇闯峡谷。
“说来最近四奕老师的技术又长进了。”
“怎么说?”
“前些天新出的广播剧,我的天,你猜怎么!”
我有些不耐烦。哪儿有人连着卖关子的。
“你快说。”
“他居然配受!”
“哇哦。”
这个消息还算有价值。
回看以往的作品,四奕的声线普遍是偏低沉清冷的,说实话,并不适合配受。
安雪溪进而解释起为什么四奕会难得的,平生第一次演受角。
“因为这次搭档的秦昌老师在配音圈有个绰号,老攻大人。只配攻,从不配受。和小西老师差不多。说来,这两人声线还挺像,是我的错觉吗。”
安雪溪说的小西,是日本声优小西克幸,总攻大人,唯一一次演受还是自攻自受。有幸看过《世界第一初恋》,算是我的……入坑作。
秦昌老师在配音圈也算小有名气。声音具有辨识度,奈何作品不多,也不营业,业界为数不多的存在。有传言他是为爱放弃演绎圈,只身来到配音圈。
照常跟我安利新作的安雪溪点开了四奕此次广播剧《融雪之时》最新更新的一集。
阿融(四奕):咳咳……好冷……手快冻僵了,你摸摸。
时程(秦昌):外面三十度的大热天,你倒冷得像块冰。
阿融(四奕):不只是手。好像身体都冷透了。明明手心还流着汗,手背却冻得发紫……
时程(秦昌):那,我抱着你,好不好?
阿融(四奕):好……可,你不会觉得热吗?我现在全身都是汗,黏糊糊的,我怕弄脏你。
时程(秦昌):不热。你在我怀里,永远都是最温暖,最舒服的。
阿融(四奕):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每年冬天你都不在家,只留我一个人……南城连着好些年不下雪了,我猜,是因为你不在。许久没出门赏雪了……哈,难得你在,如果十二月能等来一场雪,该多好。
时程(秦昌):到时候我们一起。答应你的,和你错过的所有风景,我都会一一补偿给你。
阿融(四奕):呵……好。
旁白(咕咩):夏日暖烘烘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入室内,打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距离冬天还有数月,彼此却已开始期待十二月会不会降临的奇迹。
耳机里,熟悉的男声第一次展露出了瘦弱的一面。
带着病气娇滴滴的声音在耳畔诉说着,脱离了那些霸道的老攻形象,有一瞬错觉,躺在被窝里的人不是“四奕”和“秦昌”,而是十六岁生病卧床,非要拉着我去烈日下看雪的安雪溪。
十六岁的少女,滚烫的手牵着我,说山上下雪了,说未来要带我去一座下雪的城市生活……
思绪回到眼下。
四奕的广播剧以前也被强制听过,如此还是头一回。
耳机线连接的另一头,安雪溪深陷其中,神情里满是对耳机里声音主人的敬仰和爱慕。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
内心道不明的情绪让我无法再继续关注广播剧里的情节,叹了口气,默默取下耳机,起身找了借口去厕所。
又下雨了。
夏天的雨,不知休止地下个不停。
晒不干的衣服,浴室墙角的霉菌,躁动不安的心。
夜晚的小屋内,我们一左一右占据着沙发。我托着平板翻阅小说,安雪溪看着自己归零的银行卡余额,沉思许久。
正当我以为她睡着时,突然冒出一句——
“有什么办法在家挣钱就好了。既不耽误我打游戏,想几点起就几点起,随我心意。”
我敷衍地附和,头也不抬继续看我的小说。
“假设睡觉也有钱,一分钟一块钱,一个小时就是60,24小时就是1440块!天呐!我要发财了!”
她的脑子总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特别灵光。
安雪溪猛地坐起身,凑到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书,前段日子刚官宣即将改编成广播剧的《死前鸽了九个大佬后没想到我又重生了》。
“我要写小说。”
“哈?”
吐槽之魂让我脱离书海,诧异地望向一边已经开始认真构思的安雪溪。
“没记错的话你小学语文从来不及格吧?”
她抱着臂撇着嘴。
“那是当年语文老师讨厌我,处处针对我。我分明写了字,她不给分,我有什么办法。”
我笑着拍了拍安雪溪怨恨的小脸。
“为什么突然要写小说?”
“为了四奕。”
又是这四个字。
安雪溪大学志愿特意填报了工程建造专业,因为四奕在一部广播剧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尽管是配角,安雪溪意外的满意,放弃了她的艺术追求,只身投入了工程行业。
虽然不知道两者有什么直接关系。
安雪溪想得很远,等自己小说被改编成了广播剧,自己身为作者一定有权利指定配音演员,届时就请四奕演绎男主,自己以探班为理由,顺理成章和四奕相识。
后面的剧情她也想好了。
和四奕拉拢熟络,相识相知相爱……
虽然没有写小说的文字功底,安雪溪的脑洞还是挺大的。
随着空格键轻快地被敲下,安雪溪人生第一本小说的大纲完工。
“四十二个字,预计完结字数一百万,你说你这是大纲?”
我抱臂站在安雪溪身后,无奈反复看了她的“完美大纲”六遍。
“超级偶像为爱隐退,遭受背叛后重返娱乐圈,万众瞩目下那个离开的女人说想再次回到他身边。”
这是大纲吗?不是应该叫故事梗概吗?安雪溪真的知道什么叫小说大纲吗?
我摆着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找不到劝阻的台词。
这时,安雪溪恰好抬起头望向我,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满脸写着快夸我。所有小心思被我尽收眼底,泼冷水的话不学从前顺口,嘴巴微张片刻,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冲我眨了眨,眼看必须说点什么,我抽出双手爽朗地鼓起掌。
“期待你的大作。”
我自然说的反话,安雪溪不会不知道。
小说连载了一个月,安雪溪也废寝忘食更新了二十多万字。每一章个位数的点击量,如同她银行卡余额的数字,每看一次都给心头压上一块重石。
暗淡的灯光始终照不亮狭小的房间,带不来一丝希望。
我看过她写得小说,算不上有天赋,但也不至于看不下去。
时代在变,读者的追求也千变万化。安雪溪不看小说不看电视剧不刷短视频,仅凭着乙游剧情的文字积累写小说,必然不会脱颖而出。
晚上,安雪溪难得在十二点前关掉电脑走出房间。
头顶的灯突然亮起晃了我的眼,安雪溪熟练地爬上我的床在我身边躺下。
幸好她熟悉的味道瞬间占据了整个空间,否则我一紧张,以为有贼入侵不给她一拳。
日夜颠倒的作息,蓬头垢面的日常,身体也笼上一种奇怪的味道。
她匐在我身后,紧贴后背,似是低泣的声音响起。似乎压抑了很久,她慢慢抽噎,最终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我快速转过身去拥住她,怕说错话,只好抚摸她起伏的背脊,无声安慰。
我最怕的三件事:虫子、旁人吵架、安雪溪流眼泪。
怕虫子,是因为我参不透这种无脑生物下一秒会朝着什么地方飞。
怕旁人吵架,单纯是因为聒噪,怕被误伤。
怕安雪溪流眼泪,是因为……我无法安慰她。
“嗡嗡。”
突然床头的手机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我不耐烦地抓起,正想骂人,突然看到是微博特别关注直播开播的提醒,本能地划开手机进入直播间。
“晚上好晚上好,这个点大家都已经进被窝了吧。我刚到家,今天北京突然降温,想着开直播跟大家聊聊天。顺便点了份外卖,边吃边聊。不会突然变成吃播吧?哈哈哈……”
响彻卧室的是安雪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果不其然,她猛地探出头,抬起挂满眼泪水的脸,看看我,又看看我举在手里的手机。
“你……”
“四奕老师都开直播来安慰你了,还哭吗?”
听着我刻意笨拙地打趣,安雪溪不禁笑起来。哭笑不得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我和她一起裹在被窝里,听四奕分享的小故事。安雪溪原本压抑的心绪在四奕暖阳般地嗓音下不自觉放松,渐渐平复,久违地有了困意。
“祝大家做个好梦,晚安。”
直播结束,我看向身边带着笑进入梦乡的安雪溪,内心五味杂陈。
手机又想起消息提示音,我看了眼,简单回了两句,关掉屏幕,替她理了理被子,转身关掉床头的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