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西西和小秦被关在一间小木屋里。除了门外,木屋只开了一扇很小的气窗,白天也是黑洞洞的。
小木屋建在山坡上,背临悬崖,面朝一条干涸得只剩下泥水坑的河流,四处荒无人烟,没有手机信号。看守不怕他们逃跑,因为水源附近猛兽最多。没等到他们跑到有人烟的地方,就成了饥饿的豺狼虎豹肚中的食物了。
林珊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冲着她来的。毕竟,她这种畏罪潜逃且藏有巨额资金的经济嫌疑犯很容易成为境外犯罪团伙的目标。但她始终想不通,她如此谨慎,穿着言行没有露出破绽,是如何被他们盯上的。
但很快,她发现她不是目标。因为,被关了三天,他们都没有开口提钱的事。林珊不敢随意暴露自己有钱,只能静观其变。
他们三人守着一台卫星电话,似乎在等待上头下一步的指示。但这个指示迟迟未达,他们变得焦躁。
天际由红转白,由白转灰。天渐渐黑了,圣诞节的夜晚悄然而至。
西西坐在屋外的一棵枯木上,呆呆地看着远方。自从听过大象的叫声,西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绑匪甚至认为这个孩子脑子有问题。因为他不怕他们的猎枪,也不怕夜晚在屋外徘徊的狼群和鬣狗,甚至还朝一只猎豹伸手,想摸摸它美丽的毛皮。
林珊把西西抱回木屋。
三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夜里很冷,绑匪只给了他们一条薄薄的毯子。木屋中间的铁盆里,一小簇火焰在跳舞。
圣诞节的夜晚格外凄凉。
林珊拍着西西的背,哼起圣诞歌:“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西西小声问:“妈妈,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对不对?”
林珊:“怎么会?每个圣诞节,你都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了呀。”
西西叹息一声:“我偷偷睁眼睛了,是爸爸把礼物塞进袜子的。爸爸才是圣诞老人。”
林珊停下了歌声。她想起和童真度过的每一个圣诞节,都是那么的温馨快乐。香喷喷的烤鸡,甜蜜蜜的红丝绒蛋糕,还有童真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西西在宽敞的房子里和他们玩躲猫猫时的笑声……这些好像梦一样,既近在眼前,又如上辈子般遥远。
走到这一步,她真的错了吗?
小秦忽然哽住了:“现在想想,我挺对不起童真的。我这一手炒辣子鸡的手艺,是他手把手教的。他还不藏私,连秘制调料的配方都送给了我,而我却对他这么坏……”
西西对雯雯要童真当爸爸的视频耿耿于怀:“爸爸不要我了。他要给雯雯当爸爸。”
跳跃的火光映在西西湿漉漉的眼睛里。西西一直忍着没哭。
林珊的心理防线终于全面崩溃——她后悔得一塌糊涂。
篝火灭了。她没有心思再去添柴。
夜很深了,但林珊和小秦都没有睡着。
草原的夜晚热闹极了。许多动物都趁着夜色出来捕猎。还有大象洗澡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河床处传来。
隔着薄薄的木墙,绑匪们围着篝火讨论。他们以为林珊们睡着了,也不把女人孩子当回事,因此,讨论的声音不算很小。
“国内传来消息,客户被抓了!尾款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们得赶紧跑!
“女人孩子怎么办?”
“留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不行!他们见过我们的脸,万一活着出去,是个祸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扔去喂狮子!”
林珊听得寒毛竖起。
她蹑手捏脚地爬起来,拿起床头的一根木棍——她提前藏好用来防身的,蹲在门后。
小秦用毯子把西西裹在自己背上,和林珊蹲在一起。
林珊低声说:“我拦住他们,你找准机会就跑。往林子里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小秦眼眶红了:“珊姐……”
她解开毯子,把西西交给林珊,拿过林珊手里的棍子:“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西西醒了,疑惑地看看小秦,又看看妈妈:“你们……”
林珊立即捂住西西的嘴,小声:“西西,圣诞节我们玩躲猫猫的游戏,好吗?”
西西小小声地雀跃:“唔唔!”
气窗不足以通过一个成年人,但六岁的孩子绰绰有余。林珊把毯子裹在西西的腰上,将他送出去。她拽着毯子让他落地时有个缓冲。
最后,毯子也送了出去,好像溜进洞穴的老鼠尾巴。
仔细听了一会儿,细小的脚步声跑远了。林珊和小秦相视一眼,点点头。
小秦举着棍子,破门而出,大声喊着朝绑匪们跑过去。
她早就看准了挂在篝火上面的水壶,一棍子挑翻它,热水四溅,绑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趁这两秒的功夫,林珊拼命地朝河流跑去。跑出篝火的照明范围,林珊完全浸入黑暗。她回头看。
小秦已经被绑匪们制服。她脸朝地,被恼羞成怒的绑匪头子踩在脚下。枪口抵着后脑勺。
小秦竭尽全力地喊:“珊姐,快跑——”
绑匪头子也喊:“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一枪崩了她!”
“三!”
林珊往前跑了一步。
“二!”
绑匪头子打开安全栓。
林珊停下了,回头看亮光里的小秦。小秦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半张脸埋进泥里,呼吸道进了灰尘,不停地咳嗽。
“一!”
绑匪头子的手指扣在扳手上。
“放开她!我回来!”
林珊一咬牙,跑回了篝火边,恶狠狠地瞪着得意洋洋的绑匪头子。
绑匪们在木屋附近找了一遍,没有找到西西。个子最高的绑匪说,一个小娃娃在这种地方活不到明早日出。绑匪头子想想也是。
绑匪们把她们的双手反剪绑在身后,串在一起,像牵牲口一样往河床的方向走。
小秦痛心疾首:“珊姐,你干嘛回来啊!”
林珊:“一开始,我就料到你会抢走木棍,我想过利用你来逃跑。但真这么做了,我发现我跑不动。我是不是很自私?”
小秦摇头叹息:“你是自私,但还有底线。”
林珊默然。
绑匪头子安慰她们:“眼下旱季,狮子饿得狠。你们喂狮子,和佛陀以身饲虎一样,是积大德。”
黑暗里漂浮着一个个萤火虫般的光点。在草原住了好几天,她知道绿幽幽的是狮子,黄惨惨的是狼。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绞尽脑汁赚了一大笔钱,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死了。
她笑了。女人疯疯癫癫的笑声回荡在夜里,有点诡异。
高个子绑匪:“她该不是疯了吧?”
绑匪头子踢了她一脚:“不准笑,严肃点!”
林珊歇了笑,问:“反正我要死了,你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绑架我?”她想了三天,都没有想通她到底得把谁得罪得这么狠,以至于要置她于死地。
绑匪头子:“我是有职业道德的,要为客户保密。”
林珊:“反正我要死了,账户里还有一千万美金,我用这些钱买个死得明白。”
绑匪头子:“你怎么证明你有钱?”
林珊:“你带我去城市找到任何一台ATM机,我就能证明给你看。”
绑匪头子:“切,你以为这就能骗倒我?我才不会上当。”
林珊还想再争取,绑匪头子命手下把她的嘴堵上了。
水源越来越近。野兽的吼叫、打斗、嬉戏声越来越响。林珊的绝望达到了顶峰。
矮个子绑匪:“不能再走了。就把她们扔在这里吧。”
绑匪头子点点头。
地面震动。月光下,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越走越近。
一声大象的长鸣穿破黑暗。
“妈妈!”黑暗里传来西西的声音。
绑匪们警铃打响,立即端起猎枪,冲声音来的方向开枪。
枪声似乎激怒了大象。
地面震动的频率更快了——一群大象跑了起来。西西坐在领先的母象背上,手里紧紧攥着它的耳朵。
眨眼间,母象来到了绑匪头子的面前,鼻子往他的腰间一卷,往空中一抛。绑匪头子重重地砸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鲜血很快引来了一群饥肠辘辘的鬣狗。
林珊仰头对西西喊:“闭上眼睛!”
西西听话地捂住眼睛。
绑匪头子还没断气,眼睁睁地看着鬣狗锋利的牙齿撕破自己的肚子。鬣狗争先恐后地掏出美味的内脏肠子。
另外两个绑匪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秦捂着翻滚的胃要吐。
林珊厉声喝止:“你要是想再引来更多的鬣狗,你就吐出来!”
小秦咽了回去。
母象伏低身子,西西从它身上爬下来,扑进林珊的怀里。
林珊把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全须全尾的,只有脸上几道被灌木划出的伤口。林珊翻遍了衣兜,找到了最后半块姜饼人。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母象,用语言和动作表达她的感恩之情。当地导游说过,大象的寿命接近人类,有着丰富的情感和超出人类想象的智慧。
母象伸出鼻子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卷走她手里的姜饼人放进嘴里。林珊的心扉被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动所击中。
一只幼象从象群里活泼地跑过来,拱着母象的肚子想要喝奶。它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正是林珊给西西的那条。
林珊搂着西西,依偎着小秦,在象群里安全地度过后半夜。
天亮了,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天际线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一望无垠的旷野。
母象对他们挥挥鼻子,似乎是在道别。它领着它的族群,浩浩荡荡地迎着太阳走去。
林珊坐在高高的石头上,神情呆呆的——她被这动人心魄的日出彻底俘获了。小秦激动过后变得忧愁:“这里离最近的庇护所有两百多公里,我们该怎么走出去啊!”
西西遥指天空的一个黑点:“直升飞机!一定是爸爸来救我们了!”
小秦:“怎么可能?”
黑点越来越大,轰隆隆的螺旋桨声迫近头顶。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一个人探出上半身,朝地面招手。
林珊瞪大了眼睛:“真的是童真!”
小秦幸福得要晕过去:“还有明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