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掉牙的故事 第9章 月圆

宴会着实没多大意思，她边吃东西边听明家姐妹把谢谢你邀请我来这儿之类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煞有介事讲起她们过往那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的共同回忆，两人嘴里发出叽叽咕咕小鸟啼叫似的声音，她甚至有一瞬间错以为自己旷工逃到户外野餐，而不是在酒店的宴会大厅，为了那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硬着头皮吃着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你出国太早了，那个时候我还在英国念大学，假期回来见了你那么两三次，没多久你就跟爸爸去了加拿大。”

“父亲说那里适合我养病，我也的确在那边过了很长一段平静的日子。”

“在那里有交到什么朋友吗？”明良眉毛一挑，“比如说，男朋友？”

“没有。”明澹扬扬眉，意有所指:“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只有当时的贴身保姆。”

明良笑了笑，像是乍然听到一个不太好笑却必须给出积极回应的笑话，“一个人在那边很孤单吧，爸爸要忙工作，也没办法每天陪着你。幸好还有那位保姆在，真是帮了大忙了，她是哪里人呢？”

“她们一家都是移民，从非洲的马达加斯加过来的。”

“哦，那个国家很穷啊。”她不以为意地说，“非洲很多地方都很穷，越是穷困恶劣的环境，人就越想逃离。”

明澹轻声说着只有自己明白的话，“她人很好，一直很照顾我。”

“她照顾你是应该的，一个人过惯苦日子，发达的机会来了，当然会紧紧抓住。”

“她领到的薪水都是她应得的，我能给她的也只有那些工资。”女孩冷淡地看着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仿佛此刻她说的话全是对牛弹琴。“但她帮助我的地方远比工资多得多，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离开加拿大的时候，就把住的那栋房子送给了她。”

明良的笑容有些僵硬，“爸爸同意了？”

“我同意，父亲自然也没意见。”明澹冲着姐姐狡黠一笑。“毕竟我是他最小的女儿啊。”

“爸爸同意了就好。”明良很快恢复如常，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登上了大厅前方的舞台，手持话筒，发出洪亮清晰的声音感谢在场所有来宾今日拨冗莅临自己的生日宴。她静默了一会儿，视线一转，风轻云淡为明澹介绍:“台上那位就是今天的寿星，鼎汇集团的小公子康一黎。他本科在国内读完，又去纽约读商管，前段时间才从美国回来。”

“哦，硕士毕业。”

“他还蛮有上进心的，如果不是他父亲要求他回国，也许还要继续攻读博士。”

明澹不置可否，“这样啊，他回来是要继承家业了？”

“应该会先到基层工作一段时间，他哥哥也是这么过来的。”

“哦，他只有一个哥哥么。”她微微笑着，“和我们差不多。”

听到妹妹这么说，明良也微微笑了一笑。明澹低下了头，厌倦般的撇开视线，扭头望向不远处穿着保姆服的单薄背影，拔高音量叫道:“孙小姐，麻烦你过来一下！”

孙宇林一听见背后熟悉的呼喊，马上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明澹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你吃好了没。”她答非所问。

“已经好了，随时能为您服务。”

“我想上洗手间，你陪我去。”明澹头抬也不抬。“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了。”这话显然是对明良说的，明良没来得及回复，她便径自摇着轮椅走了。

从金色大厅出来，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孙宇林很快找到了无障碍洗手间。明澹进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外面等候。

她拿出手机看了会儿时间，现在八点不到，夏季太阳落山晚，这个时候天都还没黑透。今天午休之余，她大致了解过了这家酒店顶层的布局，总统套房占据二十九层所有区域，三十层则是空中餐厅和露天花园，要到二十五层以上都需要刷vip卡。这么想来，上顶层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简单。她身上没有所谓的vip卡，能不能上去关键还要看明澹，可她要用什么理由或办法才能让明澹自愿上顶层去呢。

孙宇林陷入了沉思，两眼盯着洗手台镜子里映照出的那个全然陌生的自己出神。连明澹出来了，她一时竟也没有觉察。“借让，我要洗手。”

突如其来的声音及时拉回了她逐渐偏移的思绪，她忙不迭退开，给明澹让路。洗手台上有三个水龙头，其中两个都是正常高度，最左边一个设计成了儿童与残障人士方便使用的高度，明澹就在低矮的水龙头前打上了洗手液泡沫，垂着头，认真搓洗双手。

她在后面看着女孩介于儿童和成年人之间的身影，见缝插针问道:“您等下回大厅要吃点东西么？我看您下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

“回哪个大厅？”女孩不紧不慢开口。“我有跟你说过，要回刚才那个大厅么。”

“没有说过。”她忽然有些拿不准明澹的想法。“那您接下来想去哪儿？要打电话叫司机吗？”

“难得来一次，干嘛这么急着回去。”洗好手，明澹直接略过旁边的公用纸筒，从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小包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手，再揉成一团扔进洗手台下面的垃圾箱。孙宇林脑海里这时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向女孩走近了两步，“明澹小姐，今天正好到了农历十五，天上的月亮特别亮，不如让我为您找一个适合观赏夜景的地方吃晚饭吧。”

明澹似乎有些意外，“今天是农历十五？”

“是的，农历六月十五。”

“六月十五……快到七月了。”她沉默片刻，身子转向保姆。“这酒店你知道有哪些餐厅？”

“一楼就有餐厅，明澹小姐。”

“除了一楼呢。”

“大概五六楼也有。”

“再高一点的。”

孙宇林佯装苦恼地思索了一阵子，小心翼翼道:“似乎顶层也有餐厅，午休的时候听周阿姨提起过，好像是那种空中餐厅。”

“就去那里。”

明澹斩钉截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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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华归酒店顶层的空中餐厅便以其丰富绝佳的菜肴，优质细心的服务，俯瞰半个城市风光的高度，一跃成为栗海市许多本地人心目中的三星米其林餐厅。

很多爱好美食、注重仪式感的栗海人即使没有住店需求，每逢过年过节，都会携上全家老小来到空中餐厅享受一顿浪漫而美味的大餐。他们不是不在乎这间餐厅的消费相对平价餐馆而言更加昂贵，但是只要物有所值，菜肴和服务乃至餐厅的环境让他们心满意足，花出去的那点钱也没什么大不了。

尽管如此，二十年一晃而过，来空中餐厅消费的客人始终没有多大变化，不比从前多一点，也没有少到哪去，同一批人从风华正茂光顾到老态初显，再带着他们正当年轻的后代继续光临此地。

该怎么说呢，孙宇林在给明澹倒水的间隙想了想，四千多年前设立的世袭制仍然在这片古老的神州大地上以更隐秘的形式绵延不绝。

“行了，你也坐下来。”玻璃杯注满凉开水后，明澹对身旁的保姆发出一声指令。她答了一句好，轻轻拉开桌对面的餐椅坐下。

晚餐已经点好了，全是加拿大菜，空中餐厅的菜品多种多样，或许随机报出南美洲或非洲北部某个地方的名字，服务生都能拿出厚厚一摞菜单让客人慢慢挑选。

餐厅的天花板悬挂着弯月形状的顶灯，桌布上的高脚杯、圆盘、银制餐刀一同闪烁着点点星光，有音乐家弹奏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大家轻言细语交流，美食的香味淡淡飘散，恰到好处的浪漫气氛渐渐扩散开来，覆盖着整间餐厅。

明澹始终安安静静。从上来的时候她就有了一点奇怪的变化。孙宇林起先以为她是累了不想说话，然而仔细一看，她的神情没有丝毫疲倦，只是浮现出一抹隐约的感伤，某种经过岁月沉淀却历久弥新的怀念之情。农历十五的月亮格外光明，形态又是如此饱满，不经意间便勾起人们对往事故人的思念。

孙宇林抬头望向天上皎洁的圆月，内心霍然感到久违的安宁。

写这章以前没有太注意日期，写的时候一查，12年8月2日这天正好是农历六月十五，感觉好巧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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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