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山洞里,郎君坐在岩石上望着洞口的灿阳,想着崖底与登徒子的对话,眉眼一片沉凝。
她没说帮自己,也没说不帮自己,是还在计较自己先前几次得罪她的事吗?
玄玉笙一下站起,踱步到洞口的阴影处,一看天色,似是已过去一个时辰,心下微微惊慌起来。
她,她不会是丢下自己不管了吧?
无处依凭的魂魄触不到任何实物,玄玉笙看着透明的双手,恐惧的跌坐在地。
要是真这样,那他该怎么办?
旁人根本看不见他,除了她,他还能找谁帮忙?
夜里黑漆漆的路,他又能一个人走出多远?
郎君紧紧抱膝,蜷缩起身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躲在风雪里心惊胆战的支着耳朵,等着马蹄声过去的日子。
他该怎么办?
郎君垂目,死死咬唇,忍住盈满眼眶的泪,登徒子,登徒子,不会的,快回来,你快回来!
山洞里,岩壁上落下的水滴,声音清晰可闻,每一滴都意味着时间的流逝,听的越久,越让人觉得此处死寂的可怕。
玄玉笙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脑海里浮现灼华的身影,手心越攥越紧。
“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他宣泄着自己的害怕,泪水一滴滴的落下,没有实体的泪泛着淡淡的莹光,转瞬化为虚无。
灼华抱着两对红烛走到洞口,听见里头叫骂,不禁脚步刹住,微微疑惑的眨眨桃花眼。
好端端的,这小郎君骂她做甚?
她哪里又做的过分了?
灼华不明所以的摇摇头,走进洞里,将红烛放下,盘腿坐在正哭的正狠的郎君身前,抱起手。
“小郎君,原来背地里你一直在念叨我啊?”
灼华微微靠过去,歪头打趣。
郎君抬眸,哭声刹那止住,红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人。
两人对视良久。
灼华微微眨了眨眼,“怎么?你不会想挖了我的眼睛吧?”
淮河河岸边,救起落水美人,却被反威胁要挖掉眼睛的事,似乎记忆犹新。
灼华顺嘴说出来,眉梢微扬,以为美人又会恼羞成怒,转移注意,与自己斗嘴。
没想到对坐的美人微微抽泣了下,哭是不哭了,倒是一下扑过来,撞进了自己怀里。
“你,你……”,这下轮到灼华说不出话,两手摊着,桃花眸看着怀里,眼睛眨了又眨。
这小郎君,自己出去一趟,难不成还能换副性子?
“你可算回来了。”
玄玉笙眼睛湿漉漉的,闷着声音,抱紧了女君的腰。
灼华两手扶在膝弯上,怀里活灵的身躯带着丝丝凉意,话里还带着几丝欢喜,显然他是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她微微惊讶了下,眉梢轻挑,忽然有些闹不明白了。
“小郎君,我记得你方才在洞口还说我是登徒子来着?”
“我以为……我以为你方才不会回来,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不管了,气急了,才胡说的。”
玄玉笙抹着泪,低头从她的怀里退出来,忐忑中带着些许庆幸,忽然又笑起来。
“灼女君,小拾一直说你是好人,我还不信,眼下,我信了,灼女君一定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灼华抱起手,倾身靠过去,眼睛凝着郎君哭完后又笑的脸,半晌扯出了抹笑。
“原来小郎君还会夸人,真是让我意外,不过你说的不对,我可不是因为是什么好人不好人的,才不丢下你,那可是五十两黄金的谢礼,我一向爱财取之有道,自然会信守承诺,不会丢下你不管,小郎君你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了。”
灼华站起来,将红烛捡起,低眉看着美人有些怔住的脸,抬手示意了下手里的红烛。
“你如今魂魄太过虚弱,死人的白烛你用不上,红烛勉强能帮你养养,所以我去道观买了两对。”
玄玉笙心里的害怕去了些,听见她要自己吃红烛,眼睛微微睁大,“你要我吃这个?”
灼华将红烛点上,一下插在他的面前,“闻一闻就成,你如今是活灵,依旧还是凡人,得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顿,不然魂魄虚上加虚,时间久了会散。”
玄玉笙看向红烛冒起的青烟,微微捂住鼻子,凑上去,轻嗅了嗅。
“一直要闻到它烧完么?”
玄玉笙有些嫌弃这样的味道,轻蹙着眉,心里有些抗拒,可为了魂魄不散,只能勉强凑在红烛前,闻这红烛香味。
灼华盘腿坐下来,背靠在岩壁上,看见他的神情,不禁偷笑一瞬,“这味道确实不如檀香梨香花香什么的,不过也不必一直闻着,两三盏茶的功夫,吹熄了,下回点了还能用。”
玄玉笙看过去,微微抿唇,一下收回目光,抱膝,凝着红烛青烟,像是又生了闷气的模样。
灼华眼睛撇向一侧,又笑起来,这小郎君如今倒是乖巧的不像话,虽然是有求于人才会如此,但不得不说别扭的样子还真让人忍不住想捉弄。
“等天黑了,我们要去哪儿”,玄玉笙手心微微攥着,眼睛不看灼华。
灼华收敛了些笑,轻咳一声,略略思附一瞬,“自然是顺水而行。”
“我的肉.身一直没有魂魄,能坚持多久?”
这是玄玉笙最在意的一件事,问出来时,微微屏息,抱着膝盖越来越紧。
灼华看向他,“若无意外,三十日。”
“那若是有意外呢?”
玄玉笙心下一紧,三十日,是了,过了三十日,肉.身也得腐坏,何况不知漂到何处,若是被鱼吃了,亦或遭野兽啃食,他就不能再活过来。
灼华沉默片刻,如实答道,“这个得看机缘。”
机缘?
玄玉笙心里慌乱的厉害,眸光再次移过去,有些委屈,有些挣扎,更多的是对于未知的一种害怕与恐惧。
“你就不能骗骗我?哪怕是委婉一些?魂魄离体的不是你,难道怜香惜玉你也做不到么?”
玄玉笙忍着哭腔,眼眶再次红起来,“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别哭啊。”
灼华坐直身,手扶在膝弯上,颇有些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你们男儿家不是都爱听真话,你那么问我,我自然不能诓你。”
“那是旁人,不是我”,玄玉笙一听你们二字,心里没来由的堵得慌,也不闻什么红烛了,背过身,抱着膝,不想再看人一眼。
“……”
灼华桃花眸微眨,她是不是火上加油,又惹这小郎君不痛快了?
可是她说的也是实话啊?
山洞里,两人坐的远远的,女君望着郎君的背影,轻轻蹙起眉,良久,微微扶额,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
话音落下。
郎君埋着脑袋,静静的维持抱膝的姿势,一片死寂。
灼华觉得眼前的情形忽然显得有些棘手,修炼上万年,她可从未哄过谁。
灼华摁了摁眉心,从岩石上站起来,走到正难受的郎君跟前,想了想,掏出了块帕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虽不能保证不会出意外,但我的承诺不会收回。”
山洞里,水滴声滴答滴答。
玄玉笙握住帕子,微微抬眸,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一脸郑重的女君,听见她说道。
“我会守护你。”
心跳渐渐轻快起来,玄玉笙将帕子牢牢攥着,轻轻的应了一声。
灼华微微松口气,哄人这种事,她可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一会我去山里猎户家里,先买条猎犬,它鼻子灵,等它循着味道,分出是在水里还是在陆上,就能决定我们是该走水路还是陆路。”
玄玉笙垂目,点点头,透明的身影靠向灼华怀里,一下竟沉沉睡去。
灼华望向石洞顶,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撒开手。
最后,低眸看了眼怀中人有些脆弱的神情,妥协的将人抱在怀里。
“这可是小郎君你自己靠上来的,你还要我怜香惜玉来着。”
上仙挠了挠脸,盘腿坐下。
“不过说睡就睡,还是太虚弱了吗?”
灼华看着怀中人,桃花眸渐渐闭上,一时疲惫感也上来,竟垂着头,也睡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依偎。
石洞里水滴声依旧滴答滴答,带着莫名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