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树林深处一个破败的道观火光亮起,女君加着柴火,身侧郎君秀美的双目紧紧蹙着,透明的身形微微蜷缩着靠在墙角,抱着双膝,眼睛里露出一丝别扭。
灼华拍了拍手,掸去手上的灰尘,余光看向角落,“小郎君,你如今虽然魂魄离体,但肉.身却未死,只要找到你的肉.身,也还是能重回人世的。”
郎君透明的身形微微动了动,不一会儿微微侧过头,又极快的转过去。
“小郎君只字不言,不会还以为我心怀不轨,想要对你的魂魄做什么吧?”
灼华见状微微笑了声,仰头靠在草垛上,看着漏瓦间夜空中的星辰,遥遥叹息。
“也罢,你不说话,我也不能逼你张口。”
郎君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指骨微微攥着,抿抿唇,几番斟酌之下,转过头,目光看去,与女君对视在一起。
“扶柳崖,我只记得自己坠下了扶柳崖。”
灼华坐起来,沉吟片刻,“扶柳崖?若是扶柳崖,你的肉.身只怕已经不在崖底了。”
“那怎么办”,郎君的语气一下焦急,不自知的扑上来,握住了女君的胳膊,手微微颤着。
灼华低眸扫了一眼,抬眼注视着郎君双眸,“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只能现在动身去崖底瞧瞧了。”
郎君被这微微揶揄的一眼,看得生出了几分羞恼,一下缩回手,背过身,离身后女君远远的。
“登徒子,你别以为我眼下有求于你,我就会对你投怀送抱,你……等你找到我的肉.身,我活过来,我自然还是要离你远远的,你休想,你休想想些有的没的,该报答的,我自然会用钱还你,两清之后,你我还是各不相干。”
郎君微微攥着手心,低眸看着膝盖,说到投怀送抱,两腮已经红起来。
灼华灭了柴堆的火,行到他身侧,望着庭前葱绿的青苔上斑驳的月影,桃花眸盛着那片凝光,不轻不重的轻咳了一声。
“那就说好了,五十两黄金。”
郎君心里正纠结自己的失态,又让登徒子给笑话了,听见头顶话音落下,刹那一口气又上来,抬眼瞪人,“你……”
灼华唇角笑意险险收住,移开目光,负手,看天看地看屋顶,“哎呀,时辰不早了,再等等,天就该亮了。”
郎君压下气,扭头看向一边,一下站起。
灼华余光注意着人的后脑勺,握拳贴在唇角掩住笑意,片刻收住笑,将手伸过去,握住了郎君透明的手腕。
“你做什么”,郎君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手腕那只温暖有力的手,心底局促的一紧,一下转头,眼底的戒备与紧张又多了起来。
灼华正经的眨眨桃花眼,明知故问,“你觉得单凭走,能在天亮前赶到扶柳崖?”
郎君微微噎住,再次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心底的异样又涌上来,那层层叠叠,微微的无措撞击着心房,不受控制的传向四肢百骸,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紧紧攥起。
她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郎君眉心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对于未知的情愫,心里抵触万分。
可是,登徒子说的没错,单凭走,天亮前,赶不到扶柳崖。
迟了,自己的肉.身若是进了山林猛兽的肚子,他就真的死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
想通这些,郎君别开脑袋,生石更的催促。
灼华微微松了口气,掐诀,一瞬移形换影。
扶柳崖底,两人站在长长的河岸边,崖底的风带着早春与河水的凉意将两人的发丝与衣衫卷起。
虽为魂魄,但终究还是活灵,郎君身子细细的发着抖,那股子寒意窜上全身,以至于魂魄都变得更透明了。
灼华感受到掌心里郎君肌肤的颤意,侧首看过去,郎君脸上的脆弱尚来不及掩藏,被看了个正着,微微咬牙,气闷的垂下眸,挣开了灼华的手。
大抵是不愿再被笑话。
郎君瞪了人一眼,顺着河岸,自顾自的走向崖底深处。
灼华掸了掸袖子,眺望了眼一望无际的河面,负手,紧跟上去。
二人走走停停,树丛里,灌木间,仔仔细细,随着路到尽头,希望也就显得苍白起来。
郎君的魂魄本就虚弱,又受了凉,看着已是绝路的石壁,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不过片刻便倒了下去。
灼华揽腰抱住,低眉看着虚弱的活灵,良久,额头靠过去。
贴在郎君额心的刹那,微弱的白光渐渐亮起,萦绕在两人周身,通过女君的身体,不断涌入他的眉心。
灼华的脸色微微苍白起来,仙力枯竭的感觉并不好受,于上仙而言,仙力犹如血液之于凡人,她如今恢复不过修炼时期的三四成,远不及上仙时候,能够随意损耗。
“你……”
怀中人像是恢复了意识,微微睁开眼,如此亲密的一幕,让他茫然片刻,紧接着虚弱的推搡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开。
灼华收敛心绪,分开些许,抓住了在胸前推拒的双手,桃花眸嬉笑一瞬,“小郎君方才倒下,我还以为有多虚弱,原来你是醒着,装睡的。”
灼华明媚的笑意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将人松开,随手变出把墨纸伞,塞进了郎君手心,“看来小郎君不放心我,还是要试探我呢,还好我一招激将法,还了回去,不然岂不是要吃亏?”
郎君撑着墨纸伞,脸色黑了大半,抿紧唇,越过人。
灼华抱起手,哼着不着调的曲,跟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走着。
日光从云层里射下,河面上波光粼粼,将两人的倒影越发模糊了几分。
郎君看着手里的墨纸伞,心里的气渐渐消散,紧握着伞柄,微微低眸。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坏。
此念一起,浑然像是一个惊雷。
郎君猝然愣住,步子都错了,一下踩在浅坑里,倾身扑向地面。
河面上一道人影掠起,如一片轻羽落下,将人堪堪抱住,晨阳从女君脸侧倾泻直下,落在郎君肩胛之下,灼起一片轻烟。
墨纸伞倒在一旁,郎君的身影掩在女君身影下,那片灼疼般的火烧之感,令他一下醒过神来,惊愕的想要站起身。
灼华眉梢微蹙,将人抱进怀里,抱了个满怀,语气里头一次带上了一丝薄怒。
“想要死,就尽管动。”
郎君一时被喝住,闻着女君身上清暖的沉香,颊腮微微薄红。
“我只是走神了。”
从慌乱中冷静下来,郎君心知自己方才有些鲁莽,但终归是忍不住嘴石更。
灼华微微抿唇,余光看向一侧,墨纸伞凭空升起,飞向两人头顶,灼华握在手里,将人从怀里推开,桃花眸间毫无笑意。
“魂魄受损,便是肉.身再完好,能重回躯体,你也未必还是原来那个你,我从前见过有人痴傻如三岁般的孩童,有人失了大半生的记忆,不记得来处,更不记得归处,最后魂魄离体,消散而亡,你想变成那样吗?”
郎君的神情一下苍白起来,手捂向肩胛下的灼伤。
灼华抬手挡开了他自己的触碰,径直伸入了他的衣襟,大抵是神情过于圣洁,这样暧日未的举动,竟然不带丝毫情谷欠。
郎君微微瑟缩了下,眼睛紧闭着,羽睫微颤的任由她的侵入。
短暂片刻的一阵.肌肤.之亲.后,风声打破了些许尴尬。
郎君睁开眼,察觉疼痛已消,微微抬眸看着女君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有片刻的失神。
“谢谢。”
红唇微启,郎君低下头,接过了伞。
“还有……那时害你,对不起。”
灼华停步回身,微微挑高眉梢,这是在为上次下毒的事道歉?
什么嘛,原来还是会服软的。
灼华唇角露出了丝笑,负手,步子又慢到了他的身侧,不紧不慢的随着他抬步。
“小郎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灼华忍不住夸了一句嘴。
郎君撑着墨纸伞,眸光微敛,“所以,你能帮我算出肉.身在何处吗?”
灼华闻言摆了摆手,“这个暂时算不出来。”
郎君停下步子,一下拉住她的手腕,“我是不是从没告诉你,我叫什么?”
灼华意外的看了眼手腕上盖着的手。
郎君没等她回答,微微红了眼眶,仰头,望着灼华的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我姓玄,叫玄玉笙,我必须活着,为娘亲爹爹报仇,灼女君,求你帮帮我。”
灼华低眉凝着美人黯然神伤的脸,微微蹙起眉心。
很奇怪,他的哀伤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她反而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