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筝渡 第27章 插手

蓝辙以手叩桌，审视着叶筝，“叶筝，你可知，诬陷我，是何罪名？”

叶筝无奈，“我无意诬陷于你。”

蓝辙换了种说法，“那你可知，我若要你死，你走不出定远军。”

站在外面面壁的阿厌“歘”一声拉开帐门，阴冷着眸子看向蓝辙。

叶筝以手扶额，“阿厌，去中军大营面壁去。”

阿厌委委屈屈，“姑娘……”

叶筝不看他，“立刻去！”

扁扁嘴，阿厌轻轻放下了帐门，转身离去。

蓝辙看着那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帐门，再一次动起了给所有营帐上锁的念头。

叶筝抚了抚额头，“蓝辙，你不必拿你这二十多万定远军唬我，我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想法。”

蓝辙只看着她。

“我说了，我只想知道，你是为谁？”

她懒得去猜去想，去百般调查，蓝辙是事主，直接问就好了。

只是，她忘记了，蓝辙是这二十万将士的统帅，是令冰境犯乱者闻之丧胆变色的明光将军。他不是那些很简单的人物，不是她问了，他就能回答她的存在。

“再多将士，都是为了大川子民。”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

叶筝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就明白他不可能会告诉她的。

松一口气，叶筝缓缓闭目。

罢了。

大不了，多耗些时日，总能弄清楚的。

倘若他不是为了他，再动手也不迟。

叶筝缓缓起身，看向被她挂在床头的长剑。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帮他了。

蓝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知道她不会再缠着问，便就势转移话题，“敬岚卿说它叫冰藏？”

叶筝收回目光，“是。”

“很出名的剑吗？”

“倒也不。”叶筝走到火盆边，蹲下烤火，“估计敬岚卿见过这把剑，所以反应才大。”

“我能看看吗？”

见叶筝点头，蓝辙起身去取那剑。

剑鞘通体乌黑，深沉无度，像一望无际的黑夜。抽出剑来，剑身却雪白晶莹，宛如一块儿陈年寒冰，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好剑。冰藏这名字衬它。”

拿指尖弹一弹，细细听它漾出的嗡鸣声，蓝辙心里有了数。

“这剑，是拿冰境四明山的白钢精铁锻的吧。”

倘若是，那他便可以断定，这就是他送给叶徵那块的锻剑材料。

可是叶筝摇头，“不知道。朋友送的。”

蓝辙追问:“什么朋友？”

叶筝迟疑一瞬，“不算朋友的朋友。”

她的手在火盆上方慢慢移动着，“以后，也不再是朋友了。”

言及此，蓝辙便不好再问下去。

他收剑回鞘，正欲放回床头，就听帐外林斯言喊:“将军，明先生和罗先生在大营等着。”

把剑挂好，蓝辙向外走去。

叶筝跟着起身，“我也去。”

蓝辙错愕回头。

叶筝从他身边走过，“敬岚卿要杀阿厌，这事儿我不能不管。”

看着她掀开帐子绕过林斯言朝中军大营走去，蓝辙与林斯言对视了一眼。

林斯言像是有话想说，但见将军未开口，便终是没有讲出来。

蓝辙缓步朝外走去，看见叶筝的身影消失在中军大营帐门之后，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彼此撕扯纠缠着。

他明白，如今，叶筝已然不能随意离开定远军了。

她有她在意想探究的事，他有他的顾忌。

无论如何，她现如今，都已经和他们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了。

那既然如此，日后怕有的是用得着她的地方。某些事就算有心要避着她，也得考虑，是不是能避得开。

蓝辙很清楚，他避不开。

叶筝比他想得聪明得多，也比他想得，更加难以捉摸。他不知道叶筝到底是通过什么推断出来定远军藏了十万兵马的，但是他知道，叶筝自己也通过这件事，将自己暴露于他的面前。

蓝辙开始思考，开始细细翻找以前的记忆，企图从往日相处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到叶筝身份的漏洞。

踏进中军大帐前，他深深出了一口气。

不怪叶筝藏得深，确实是，他往日没有太关心她。

进得帐去，叶筝一个人坐在长桌一侧，董辉辉、明柯、罗慕一齐坐在她对面。

帐内灯火通明，照得人心若昭。

叶筝却不在乎，只是静静靠在椅背上，等待蓝辙进来。

蓝辙走到长桌尽头，地图之前，才发现他往日里坐的那把带靠背的罗圈椅被叶筝换成了独凳。他看她一眼，然而她并不看他。

以拳掩唇，低咳一声，蓝辙神色如常地坐下。

明柯试探着在蓝辙和叶筝直接来回看，最终只接收到蓝辙让他收敛点的目光。

他心底有了数，开始分析:“今日敬岚卿的表现，不像是要真刀实枪跟我们大打一场。”

蓝辙看桌子上众人身前都摆着茶，只有叶筝身前空空如也，便执壶给自己茶杯中倒了热茶，轻轻推到叶筝身前。

这就是明示了。

桌子右侧的人都暗暗舒了口气。

“她是要给敬岚邬一个训练的机会。”蓝辙放回茶壶，“同时也是要敬岚邬好好展示他的能力与本领。”

罗慕啧啧称奇，“她这个姐姐，倒当真当得尽心尽力。”

“世人谁不追名逐利，敬岚卿先与祁家作战五年，后跟我们抗衡十年，她当真愿意把这十五年的功劳拱手相让吗？”明柯说完，看了一眼叶筝，“像叶大夫这般对世事淡漠如水的，怕是不多。”

叶筝端起蓝辙推过来的茶杯，小饮一口，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蓝辙道:“倘若她当真同敬岚邬存有嫌隙，那我们在后方利用，使之阋墙。倘若她当真是至诚至善之人，那便不得不留心她姐弟二人联手的威胁，”

罗慕微微撇嘴，“将军，敬岚卿不傻，哪怕她当真要给自己弟弟设套，也不会明面上来。”

叶筝突然插话:“她不像行阴暗诡计之人，不会拿八万长冰军为己私用。”

蓝辙斜眸看她，“你对她评价倒高。”

叶筝依旧抱臂而坐，“看得出来。”

蓝辙收回目光，“不错。敬岚卿不傻，也不坏。长冰军八万士兵愿意跟她，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董辉辉沉默许久，开口问:“将军，那，谈和之事，还要继续吗？”

“劳军日久，任谁也不想在边境上再耗个十年。”蓝辙微微沉眸，“这些年我们步步紧逼，却始终没有发动大战，敬岚卿是明白我们的意思的。”

“只是如今敬岚邬入军，少年人轻狂，怕是否决了敬岚卿不少意见。”蓝辙叹气，“敬岚邬突然参军，应该也是冰境的意思。恐怕他们觉得敬岚卿无用，要找个比她更好的接替，从而给我们更大的威慑。”

冰境和大川边境之战，从来不是为了谁取代谁。倘若哪天定远军和长冰军当真有一方彻底战败，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国举一国之力向另一国发动波及天下所有子民的大战。

敬岚卿和蓝辙都明白这一点。

无论是发动战争的那一方，还是被迫迎击的那一方，一旦开战，都必尸横遍野，满地哀鸿。

他们没人愿意看到那种惨象。

因此，他们明白，他们两方要做的，是两军相衡，以保天下太平。

只是可惜，敬岚邬的加入，表明冰境想打破这一局面。

诚然大川不惧战争，二十万定远军，八十万四方军，一百五十万随候军，他们时刻准备着。但是，大川无人想看到战火纷飞的那一天。

所以，蓝辙以手叩桌，“敬岚卿明白其中的利害，她必得压住敬岚邬，使他明白大势。”

抬头，蓝辙看向长桌中的茶壶，“倘若她做不到，我们就得帮她。”

他看向叶筝，“敬岚邬的功夫确实高强，我们这边，很难能对抗。”

叶筝点头，“敬岚邬确实不错。”

蓝辙眨眨眼，注视着叶筝。

叶筝抬头回视，对上他的眸子，“他打不过我，你可以放心。”

蓝辙正要收回目光，叶筝又道，“他们要伤阿厌，无论如何，我都要处理他们的。”

蓝辙哄孩子一般点点头，说了几声是，然后开始跟明柯他们讨论军营事务。林斯言起身去另一张长桌上把军情奏报全拿过来，分给蓝辙和明柯他们。分到叶筝那里，叶筝不收。蓝辙顺手接了过来，然后起身从内帐里端出一盘甜点来，搁到叶筝面前。

林斯言悄无声息地冲董辉辉挤眉弄眼，被蓝辙发现，顿时端正态度老实坐下。

叶筝吃饱喝足，不等晚饭，径自起身朝外走去。

走一半，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日后再有战，叫我即可，你们注意一下，不要让阿厌偷偷跟去。”

蓝辙点头回应。

待叶筝离开，林斯言才问:“将军，好生奇怪，为何今日敬岚卿突然对准了那个阿厌？叶大夫又是何意，为何不准那个阿厌上战场？”

蓝辙一边翻看曾禹送上来的五遍军规，一边道:“阿厌姓祁。”

林斯言顿时哑了口。

祁厌。

怪不得敬岚卿一眼看见他就要杀他，怪不得叶筝这般护着他。

不过——

“那——叶大夫她……”董辉辉和林斯言思虑相同，祁厌能被盯上是因为他是祁家人，那叶筝呢？为何祁厌要随身保护她，为何叶筝这般在意祁厌？

蓝辙将曾禹抄写的军规丢在一边，拿起一份新的奏报，“叶筝护短。”

罗慕听了，很认可地点头。

无论是小清河村里的封雪，还是一直伴在她身边的祁厌，她都很袒护。

以至于，罗慕觉得，如果祁厌要蓝辙这个定远军统帅之位，叶筝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蓝辙，推祁厌上位。

想及此，罗慕打了个寒颤。

明柯注意到，下意识去握她的手。然而罗慕无声无息地避开了，她把手放在桌上，去握住那散发着氤氲茶雾的杯子。

明柯伸出去在半空的手，静默地僵在原地。

罗慕看向蓝辙:“蓝将军，对于定远军而言，叶筝并不是个安定因子。”

她的身份，来历，目的，他们在座的，无一人知晓。

倘若她有二心，凭她的武功，加上祁厌，他们很难善了此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蓝辙批阅好一张，递给董辉辉复看，“我信她。”

他话音淡淡的，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罗慕端起茶杯，仰脖饮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