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筝渡 第26章 客人

敬岚卿这方下战书，鸣长号，正儿八经等来蓝辙及其部属，才很正式地开始对战。只是她打得倒不太上心，蓝辙不由得笑她:“敬岚卿，你若没准备好，大可以不必这么早来宣战。”

敬岚卿亦笑，“刚过完年，小战一场，也让他们练练手不是？”

蓝辙不置可否。

正闹着玩一般打着，忽然斜后方策马而来一人，正是敬岚邬。他看一眼高骑马上的蓝辙，驱马前行，附在敬岚卿身侧耳语了什么。

敬岚卿脸色忽变，一改刚刚的玩闹作风，真刀实枪地打了起来。

突然而来的转变，让蓝辙有些错愕。不过他看得出来敬岚卿虽看着认真起来，却在不动声色地带着大部队朝西南方渐渐转移。

西南方，辉辉和林风在那里跟敬岚邬带的小队正对战。

蓝辙心道不好，亦紧紧跟随而去。

被一阵嘈乱吵醒的叶筝很烦，她昨夜心事重，翻来覆去大半夜没睡着，故而今早并不能及时起来吃早饭。

谁知突然一阵又一阵的嘈乱接连不断，扰得她蒙紧了被子。

恍惚间清醒时，她陡然反应过来此地不是小清河村，这里是定远军营。

军营动乱，怕是有敌情战乱。

阿厌！

她一跃而起，果然见小饭桌上整整齐齐放着还留着余温的早饭。

随手抓了个馒头，叶筝一边胡乱塞几口，一边跑去隔壁林斯言和阿厌的营帐。

空的。

叶筝心底一沉。

她疾步返回营帐，从床头取下长剑，出门随便拉了匹马就朝传来厮杀声的地方疾驰而去。

刚靠近战场，叶筝就看见东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中有一人稳坐马上，长臂拉弓，满如圆月，其箭头对准的，正是厮杀乱战中的穿藏蓝色劲装的阿厌。

那人看起来瞄准了很久，脸上满是郑重之意。

东南方驰援过来的，叶筝看见，正是蓝辙。

那人微微昂起下巴，看着是已蓄满了势。

而阿厌浑然不觉，正拿着那把长横刀与长冰士兵作战。

叶筝猛夹马腹，朝着阿厌赶去:“阿厌——”

阿厌闻声，看向叶筝驰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那支白羽箭穿过千军万马，转瞬间便飞到阿厌面前。

叶筝赶不及，反手抽剑，远掷而去。

阿厌只见眼前火星一闪，耳边如雷一般震响，整个人被这剑箭相撞的余震震得倒退三步。

那支白羽箭节节尽碎，叶筝的剑远飞而去，正刺进一个背对着阿厌厮杀的长冰士兵胸膛。

叶筝从马上飞跃而下，抢在阿厌身后扶住他的身形。

阿厌心知不妙，抿紧了唇怯生生地看着叶筝，不敢说话。

叶筝瞪他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蓝辙看着默默退回到二十部和十六部后方的阿厌，有不解，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林斯言手握长剑策马赶到蓝辙身边，低声叫:“将军，你看。”

转头，蓝辙看见叶筝已拔出自己的剑来，蹬地跃上半空，踩着长冰士兵的脑袋转瞬间飞跳到手拿长弓的敬岚卿身前。

她面色静漠，双手握剑，高高举起，朝着敬岚卿的脑袋就竖劈下去。

敬岚卿眼见身前陡然闪出来一个人，根本躲避不及，一歪身从马上闪倒在地，就地滚开。

未起身之际，她看见那个穿灰蓝色棉袄布裙的女子，从空中劈下，将她的坐骑的脑袋连着脖子，中劈为二，炸出来满地的鲜血。

那女子仿佛丝毫不觉，落地之后，随即侧身滑步而来，闪着寒芒的剑尖直冲着自己的脑袋。

她太快了，敬岚卿根本躲不及。

骤然变故之下，敬岚邬慌忙提剑刺来，也没法儿在叶筝剑下将姐姐全须全尾地救回来。

敬岚卿伤了半边左臂。

那剑深深划过她的臂骨，翻出血肉来，极是可怖。

敬岚邬将姐姐拉回身后，丢给属下，仗剑前击，企图逼退叶筝。

可是他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仿佛自己每一次都偏了半寸，每一次都少了些力度，以至于不能完美击杀这个陡然冒出来的敌人。

可那人面上冷漠至极，甚至脸色有些毫不在意，她轻轻巧巧地卸下了自己刺出去的力度，化开了自己横劈竖挑的招数。反而，还在她那把雪白晶莹的薄剑的引带下步步紧退，被逼得腾不出手来。

身后，蓝辙策马而到，他带着董林二人并阿厌，喊她:“叶筝！”

叶筝反转手腕，弹剑带刺，先将敬岚邬手中的长剑击飞，再将手中的剑抛向高空，一拳近身捶在敬岚邬格挡的双臂上。她就势借敬岚邬翻身飞跃，单脚踹在他胸膛上，将他踹得倒退五步，直退到敬岚卿身边才稳住身形。

叶筝倒跃回原地，右手正好接住飞落的长剑。

敬岚卿看着弟弟掉落在十步开外的剑，又看向骑坐在马上的蓝辙，冷笑道:“蓝将军身边有如斯高手，居然藏着掖着，真是不厚道。”

叶筝冷眼看她，看她那只左臂被随军而来的大夫紧急救治。

这般伤痛她还能镇定自若地开口，叶筝敬她。

蓝辙听罢，在马上淡淡笑，“她不是我的部下，她是我的……客人。”

撩起衣摆，叶筝细细擦拭着剑上不存在的污痕。

她擦剑的时候，敬岚卿瞥了一眼，眉头立刻大蹙，“冰藏？！”

叶筝擦剑的手一顿，抬眸看她一眼，冷冷道:“你既看得出冰藏，便该明白阿厌不是你们能动的人。”

敬岚卿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你们与我们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能不能动，不是谁随意一句话的事。”

叶筝低眸，看剑入鞘，“那就是日后见面即为敌人了。”

敬岚卿笑，“你是何人？”

叶筝将剑背回背上，回身上马，“叶筝。”

敬岚卿呲牙，啧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各有各的古怪。”

叶筝不理，只是看一眼阿厌，阿厌随即策马跟了上去。她看一眼蓝辙，并不说话，调转马头带着阿厌先一步离去。

望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蓝辙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因血流过多而脸色苍白的敬岚卿，“这场仗，敬将军还要打吗？”

敬岚卿挑眉，不语。

蓝辙环顾四周，“那我定远军这些伤亡，敬将军打算如何补偿？”

敬岚卿有些脱力，她扶着敬岚邬，道:“我长冰军也折损不少。”

蓝辙不理会，“是你们先下战书要即刻作战的。”

敬岚邬见姐姐乏力，知她伤臂未得良好救治，有些担心。于是接替姐姐道:“两军分算，届时我们会传书核对。”

蓝辙不愿趁人之危，便摆摆手作罢。

调转马头之际，他看向敬岚邬，“初十说的那件事，敬将军还是好好思量吧。”

敬岚邬看着蓝辙调身离去，定远军亦缓缓退去回营。他扶住敬岚卿，心中有一块石头越压越紧。

敬岚卿反握住弟弟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敬岚邬低头，“姐，是不是今天这个主意，我出的不好。”

敬岚卿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道:“祁家的人，终究还是回来了。”

祁家，那个她奋力对抗了五年的祁家。

她恍惚想起来，很多年前，那个叫祁晟的人。

鸣金收兵，蓝辙查看完二十部、十六部、五部、八部的伤亡情况，吩咐董辉辉下去休整安排。又叫了二十部的曾禹、五部的卢晏前来询问具体情况。

从曾禹那里得知敬岚邬今日直奔纪林风而去，蓝辙推断出曾禹的失误点。他将曾禹训斥一番，告诫他不可再对纪林风行特殊照顾，并罚了他抄写军规五遍，要晚饭前送来检阅。

卢晏简单陈述了五部八部和十六部的作战状态，蓝辙听了，针对性提出几个意见，让他们回去自行整改。

都处理完，蓝辙走出中军大营，看见阿厌垂着脑袋面对着帐子静静站立。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冬日寒风猎猎，你刚下战场，站在这里干什么？”

阿厌眨巴眨巴眼，“姑娘罚我面壁。”

蓝辙不解。

阿厌低头垂眸，声若蚊蝇:“姑娘不许我去战场，先前就跟我说好几次了。是我没听……”

蓝辙默然。

这事儿他管不了。

掀开帐门，蓝辙看见叶筝已经端坐在小桌一侧，桌上茶碗满盛，茶香缭绕。

叶筝伸手，“请。”

她少有如此郑重的模样，如今待与他分座相谈，属实让蓝辙有些错愕。

在她对面落座，蓝辙一杯茶还没吃下肚，就听叶筝开口问他:“蓝辙，你藏那么多兵，是为谁？”

蓝辙抬眸，压眉看向叶筝，吃茶的动作冻在当地。

叶筝一边摩挲着盛满热茶的茶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世人皆知定远军十万有余，不到你这军中走一趟，怕是真无人能知，你这定远军，到底是有多少。”

蓝辙缓缓放下茶杯，“是我低估了你。”

叶筝看向他，“我只想知道，你藏兵十万有余，是为谁？”

“藏兵？”蓝辙坦然落肩，回望叶筝，“与冰境作战十年，焉能无有伤亡？冰境不休其意，边疆作乱不止，我征兵填补亏空人员，有何不可？何谈藏兵一说？”

叶筝撇撇嘴，似乎在笑，“你定远军一军二十部，一部当真只有五千人？还是说，你手下其实是四十部？”她微微侧头，“蓝辙，你藏起来的这十万人，是想拿来做什么呢？”

先前，她一直自动把蓝辙归划进叶徵一派。她其实知道蓝辙跟叶徵关系好，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十五岁时蓝辙领命出征，叶徵站在城门楼上远远目送了半晌。

故而她一直因着叶徵给了蓝辙不少方便。

可是她昨日突然想起来，蓝辙领命出征在外，领的是那个狗皇帝叶铎的命。虽然叶徵给蓝辙的书信中称呼蓝辙为兄他为弟，可叶筝不知道蓝辙的回信是怎样的。之前偶然听明柯他们提到过，今年倘若能定，蓝辙回京要承爵受封，由叶铎为他裂地封王。

是叶铎，不是叶徵。

因此，叶筝不能确定，蓝辙究竟是效忠于谁。

是叶铎，还是叶徵，抑或，是沈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