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徐澜卉睡了懒觉,想是昨晚不让人服侍所致,直到日上三竿,都无人喊她起床。
醒来迷迷糊糊,恍惚中,记忆里还残留睡前听见的“澜卉女士”,徐澜卉按揉太阳穴,对自己幻听嗤之以鼻。
她喊若婷,若婷已于门外久候,闻声立刻进屋。
用过早膳,徐澜卉前往谢老夫人处请安。比上次晚了许久,老夫人倒未责怪,笑着与她说些家常话。到冯氏院里时,冯氏不在,徐澜卉告辞返回。
经过一座白石栏桥,徐澜卉慢慢走至亭下,看向悠悠流淌的溪水,启唇道:“歇会吧。”
若婷应声“是”,候在一边。
此桥旁不远正是荷花亭,站在桥上,可以俯瞰整片荷花池。荷花仅种植荷花亭前方,比书屋的小,可荷花瓣粉嫩,荷叶苍翠欲滴,同样美。
夏风轻抚,徐澜卉望着远处,“喜儿与你说了什么?”等不到回答,她侧眸看若婷,加重语气说,“我要听实话。”
徐澜卉眼神带着不容回绝的意味,若婷当即垂眸,屈膝道:“喜儿姐姐让我多提点姑娘,切勿再让夫人动怒。”
“其他的呢?”
“还讲,若有下次,会削减奴婢月例。”说到后面几字,若婷的声音低下去。
“你如何回的?”徐澜卉无意为难若婷,但既决定不再伪装,她自应了解可能遇到的责难。
沉默一会,若婷说:“分内之事,若婷会做,但姑娘是主子,作为奴婢,不敢违背。喜儿姐姐便讲,但凡姑娘出门,我都需提前告知。”她望着静立的姑娘,不安的接着道,“奴婢答应了。”
徐澜卉颔首,“嗯,你就这么做。”
若婷急道:“姑娘不怪奴婢?”想起小雀所言,她有点难堪,满脸窘迫的低头,“姑娘,奴婢昨晚不该……”
这话没讲完。
“不妨事,人总有自己的情绪。”徐澜卉转身瞧她一眼,又解释她的疑问,“你不告知,也会有旁人告知。”不然,冯氏不会知道那些事。
眼睛霎那泛红,若婷擦了擦眼角,感激的看着徐澜卉,“多谢姑娘体谅。”
她一面擦眼泪一面笑,徐澜卉噗呲笑了,拿出随身手帕递过去,若婷摇了摇头,没有接,以衣袖擦了脸。
徐澜卉又道:“还有一事,你也需告诉我。”
庭院内,百灵鸟鸣叫着环绕桂花树飞上飞下。
小雀轻轻挥动竹竿,跑来跑去,树叶一飘落,她就惜叹一声;小厮手拿鸟笼,学着鸟叫,吸引百灵鸟注意。
两人不得章法忙着,可这个调皮的褐色小鸟倔头倔脑,就不愿飞回笼中。
突地,石椅绊倒小雀,小雀没拿稳竹竿,杆子歪倒向恰好行来的徐澜卉,小厮瞥见,迅即抓住杆身,帮小雀扶稳放正。
徐澜卉已避到几步远外,瞟一眼飞得欢乐的闹闹,眼眸眯起,指了指它,然后走向小厮,接过鸟笼。
“姑娘没事儿吧?”小雀放好竹竿,关心道。
徐澜卉摇了摇头,小雀仍不放心似的,跑近看了又看,她瞪着盘旋上空的小鸟,“都怪闹闹!”
百灵鸟仿佛听懂,飞到小雀脑袋上方转悠,小雀害怕它报复,忙躲开。
徐澜卉笑了,唤两声“闹闹”,百灵鸟咻地飞进笼内,直让小雀与小厮瞠目结舌。
小厮惊叹:“奇了,闹闹就听姑娘的!”
“对啊,闹闹就听我的话,是不是?”徐澜卉伸手轻蹭鸟儿羽毛,闹闹傲娇地跳了一下,她笑得合不拢嘴,抬头看小厮,觉得面熟,遂问,“是你替我去的西市?”
小雀抢着回答:“是呢,姑娘您不知道,他名字可有意思啦!”
“哦?什么名?”
小厮憨笑,“奴唤万来财,是个诨名,姑娘叫奴小万就是。”
“多有趣。”徐澜卉不觉此名不妥,“小万,或还有需你帮忙之时,有异议吗?”
“姑娘尽管吩咐,奴的分内之事。”小万不好意思一拜。
“好,你可以同若婷她们一样,在我面前,不需称‘奴’。”
小万摸摸脑袋,不解,但也应了。
小雀的视线随着小万离去落到院门口,探头看了看,问道:“咦,若婷姐姐呢?”
“马上回。”徐澜卉转身,神秘一笑。
“小万是若婷姐姐推荐的,很本分。”小雀乖巧点头,“对了,姑娘,二奶奶遣人送了清心莲子饮来。”
二嫂柳月檬性情和善,多半为谢逾而送。徐澜卉道:“嗯,就去喝。”
饭后,徐澜卉涂完膏药,坐在案旁,翻看诗集。若婷立于她身后,时不时瞅一眼保持屈身姿势的小琴。
小琴腿酸肚饿,尽管难受得紧,却不敢起身,只得再问:“四姑娘,您唤奴婢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徐澜卉眼皮都没抬,“你不知?”
“请恕奴婢愚钝。”
“昨日与若婷争闹,你有何可讲?”徐澜卉翻过一页,切入正题。
小琴瞥了瞥若婷,唇角细微抖动,“奴婢间小打小闹而已,哪需姑娘烦心。”她反问,“若婷竟然告诉您了?”
这丫头一句话把问题抛掉,暗指若婷不懂事,可谓宅斗熟手。徐澜卉又问:“那你告诉我,因何打闹?”
“姑娘,奴婢站得累,脑子不好使,您先让起来,奴婢得仔细想想再答复。”
“瞧我,都忘了你还行着礼,起来吧。”见小琴神情彻底放松,徐澜卉刻意道,“需给你上茶吗?”
小琴嗤笑的脸一怔,忙抬头,“不敢。”她舒缓肩腿,间或打量徐澜卉神情,“若婷疑奴婢讲姑娘闲话,要理论。三姑娘过来,此事就此了结,奴婢不想若婷又告知四姑娘。”
“什么闲话,你说来听听。”
“若婷没告诉您?”
不想再绕圈子,徐澜卉道:“四姑娘不顾男女之别,定为择未来夫婿而谎称迷路,去找二爷他们。”她慢悠悠说完,放下书籍,走向小琴,“此话乃若婷冤枉你,是吗?”
“是,奴婢自不会这般讲,若婷还想动手呢。”
“小琴啊,你怕是忘记,与我同去书屋的可非若婷,她如何知晓个中细节?”于小琴正前方站定,徐澜卉喝问,“你当我傻?”
小琴霍然惊醒,忙不迭跪下,“姑娘,奴婢实没说此话,也许小雀告诉若婷,对,定是这样。您不能冤了奴婢,三姑娘知道这事,也觉不需小题大做呢。”
徐澜卉淡了脸,看着慌乱辩驳的小琴。若真的清白,力持镇定的人怎会惊慌失措?
“你认为,我的清誉只是小事?”
“奴婢、奴婢……”小琴结巴。
这时,闹闹从笼中飞出,“啪唧”,黏糊糊的一坨东西掉到小琴袖口,小琴“呀”的叫出声,嫌弃的干瞪眼,又怕四姑娘怪罪,不敢去擦。
那摊鸟屎逐渐干涸,醒目得过分。
徐澜卉笑了,看看前方转圈的百灵鸟,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好闹闹,乖乖回去。”
百灵鸟围绕徐澜卉转了个圈,飞回笼中。
徐澜卉回身坐下,饶有兴致问小琴:“你还有什么话说?”
浑身难受,小琴只想快些回去,遂不再辩解,叩头道:“您就算要罚,该知会三姑娘,奴婢是三姑娘的人,四姑娘不能……”
“四姑娘不能,我能否?”
门外,谢逾负手而立,冷声冷颜。他仅瞥了一眼地上的小琴,就唤人拖她下去。
小琴声嘶力竭求饶,然徒劳无功。
徐澜卉起身,望着小琴被人拖走,平静的脸上浮现一丝波澜,未有预想中的大快人心。小琴所代表的这类人,所做所为讨好的,无非是他们主子。
看妹妹默不作声,甚至自己出现,一句称呼都无,谢逾皱了眉,踏进屋内,走近她,“兰儿,你的手怎样了?”
“正恢复中。”徐澜卉轻描淡写,回头让若婷端茶,看向谢逾,“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依然没有称呼,谢逾对此耿耿于怀,“二哥都不愿喊?”
话音刚落,一句清淡的“二哥”由徐澜卉道出,不带半分情绪。
谢逾听了,反而五味杂陈,“你想怎样处置?二哥依你。”
想了想,徐澜卉说:“交给三姐吧。”话毕,她向门口而去。
其态度之冷淡,让谢逾心生不满,他吸气忍耐,无奈的喊:“兰儿。”
“二哥是为道歉而来?”徐澜卉停步。按规矩来讲,此话断不能如此说,但她仍然说了。
谢逾望着幺妹挺直的脊背,脑海中是她夺门而出的愤然,终究退了一步,不纠结她的无礼。
“二哥错在未明原委前,冤枉你。你二嫂说我关心则乱,你能看在二哥出于关心的立场,原谅我这一回吗?”
从来严肃的面容带着愧意,变得柔和。
徐澜卉有点诧异的回眸看他,这番话着实不符谢逾的性格。想必,这个二哥哥,对谢蕙兰的关爱真心实意,即使方法有点过度。
“徐女士,与他讲条件。”系统说。
沉默一会,徐澜卉走向谢逾,轻轻道:“只要二哥能答应几件事,我就原谅二哥。”
其实,这算得上蹬鼻子上脸,但平白无故被打,徐澜卉不想吃亏。
谢逾唇角想弯起,却始终笑不出来,他问:“何事?”
徐澜卉掰手指数,“第一,不能体罚;第二,不能因我的问题惩罚芳兰馆仆从;第三,凡我出门,母亲不能派人跟踪;最后一件,我刺绣手艺有所生疏,需一位绣娘师傅。”
“第二和第三件事,我得与母亲商量。你知道,她关心你,因你对奴婢有所要求实在情理之中。”谢逾耐心相劝。
“我答应二哥,以后少出门,若出去,会让若婷告诉母亲。”反正,她想去的地方已经逛完。
谢逾沉默了,似在考虑。
徐澜卉乘胜追击,“往后,我会好好背诗。”
从决定保持本真起,她已开始考虑后续。可以不装温柔性子,但也得审时度势。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送走谢逾,徐澜卉独自站于窗边。窗外景色飞速变换,花开花落,桂花香扑鼻而来又伴风远去。
上方显示屏浮现一行字:【三年后】
唐曜将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