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时节,柳条儿抽芽,小草冒尖,丝丝缕缕的绿意迸出,点亮世间,万物一派生机盎然。
清河边,女子手拿捣衣杵捶打布衣,抬眸瞥见岸上一群人跑过,跑得甚快,生怕错过什么的模样,她甚为奇怪,扶膝起身。
身后有人喊:“邻家婶子,快去丞相府,明儿是谢四姑娘及笄之日,相府前现派米呢,谁家都可领取两斤。晚了,怕要被抢没啦。”
“好、好,这就去。”
这是平民之间的乐事,而另一件事,亦于官家子弟间迅速传开。
有人道,谢丞相位高权重,得皇帝重视,这事毫不稀奇。话语间似乎忘了,这位相爷还是当朝国舅。
城中客栈内,热火朝天讨论谢丞相将给四姑娘挑选何等女婿。
谢府是都城最大的权贵之一,谢家老太太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即丞相谢清,长女乃是受万民称赞的皇后娘娘。
谢相爷刚正不阿,得民心,且为人孝顺。膝下三子四女,两子在朝为官,庶长子外地任职,嫡子京都任刑部员外郎;两女所嫁,亦是非富即贵。
据说四姑娘及笄礼的排场比之三姑娘,将有过之而无不及。前者虽不若后者才名远扬,但相府唯一嫡女的身份,孰敢小瞧?
众人意见不一,有认为定属今科状元的,唐郎君才貌俱佳;有认为谢相一定更看重门楣,寒门出身不被考虑。
饶是如此,确都认同,谁能当这相府小姑爷,仕途自是不可估量。
次日辰时三刻,丞相府门前已停数排的肩舆。那阵势,好似整个蓁城有名有姓的夫人都来了。
仆人脸上带笑,不停歇的迎宾入内。
一观礼之客透露,相府给四姑娘定制的细软服饰华丽无比,单远远看着,都炫目。只传言中的贵客,未能得见。原因无它,位置所限,无资格。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芳兰馆灯火通明。
忙活一天,徐澜卉换过衣衫,揉着肩颈,坐在卧榻上,边打呵欠,边看若婷与小雀整理贺礼。
“娘娘真是爱护姑娘,首饰衣物暂不提,还让太子殿下特意过来一趟。”若婷喜笑颜开,将一些格外贵重之物放进一个箱子。
小雀连连点头,“托姑娘的福,小雀见到了太子妃。好一个天仙样的人儿,对咱姑娘也温温柔柔的。”
“姑娘今日也像仙子下凡,夫人太太们都赞不绝口。”想到宴会所见,若婷一脸骄傲,回头看眼昏昏欲睡的自家姑娘,叹道,“可见累着了。”
她走近徐澜卉,“姑娘,姑娘?”
听到呼喊,徐澜卉头一点,坐正,迷糊的问:“理好了么?明天,记得交给夫人。”她呆坐一会,起身,拍拍脸颊,“好困。”放下胳膊时,她恍觉握于手中的发簪。
若婷瞧见,笑了,“姑娘喜欢这兰玉簪?上佳古玉所制,简朴大气,皇后娘娘托太子妃单独赠予,您需得好好保管呢。”
“嗯,你收好。”徐澜卉将簪子交给若婷。
时间流逝于她而言,接近于无。当外界停止变换,一位绣娘已出现在芳兰馆中,还念叨四姑娘需用心学。
为圆故事,凭空增加设定。
绣娘师傅是一个力求完美的婆婆,继而真的开始学习了,徐澜卉虽有基础,却没逃脱指责。故及笄礼后,接连多日,她都待在小院,专心学习技艺。
四姑娘安分守己学女红一事,自然传到冯氏耳中。冯氏第二次感慨,女儿真的长大了。
这第一次嘛,则是若婷把许多贵重财物交来之时。
冯氏既喜又忧,喜的是,谢蕙兰并不贪恋身外之物;忧的是,莫不仍记挂旧事?
与丈夫聊着这些儿女们,话语中无不透出对谢蕙兰的关怀。
谢清倒看得开,“我女儿,谁敢怠慢?你且宽心,我会好好替兰儿挑选夫婿。”
冯氏莞尔,看他一眼,“也别忘了敏儿。壬儿他们来府那日,我看她似不高兴。”
谢清凝视冯氏素净的脸,心内微动,捋捋胡子,“我心中有数的。明晚我早些回,不妨一家人一起用饭,探探想法,夫人意下如何?”说着,他牵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冯氏嗔怪,“清郎所言,岂敢不从。”
谢清笑着揽过她的肩。
……
徐澜卉到时,冯氏正与两位姨娘闲聊,只氛围不算热络。年轻一辈的,数她到得最早。
请了安,徐澜卉独自坐着,听冯氏她们谈论什么礼部侍郎、状元郎。
谢聪与谢蕙敏一同前来,二人生母石姨娘本就受宠,因难产诞下他们这对龙凤胎后,更得谢清怜惜,他们亦因此颇被喜爱。
徐澜卉起身向姐弟俩问好,谢蕙敏轻瞥她一下,直接走向石姨娘,谢聪抱歉地拱拱手,徐澜卉无所谓,刚坐,见谢逾夫妇到了,她又笑着走近,之后干脆站着。如她所料,没一会,谢清挽着谢老夫人到来。
断断续续的,一大家子人总算到齐。
徐澜卉的座位位于她二嫂身旁,左侧是谢蕙敏。一方温言细语,嘱咐她吃菜,一方不时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当然,每一次感受到注视时,徐澜卉都会转过去看谢蕙敏,一副“你要怎样”的神情。谢蕙敏再不露痕迹笑笑,安静用饭。
暗流涌动,涌不动。
老夫人食量小,一刻后,由奴婢搀扶起身。
谢逾想送,老夫人便说:“难得聚一起吃个饭,安心吃你们的,用不着你们送。”
等谢逾将老夫人送到门口,回了座,谢清放下一双木镶银著,开口:“我有话要讲。”
席间多人心如明镜,目光由此转向两位女孩。
谢蕙敏微笑,从容端坐;而徐澜卉在让丫鬟帮忙布菜,满心满眼都是蒸鸡肉。
冯氏没眼看,谢逾眼沉了沉。
谢聪咽下汤,问:“父亲,是何事啊?”
“关于敏儿与兰儿的亲事。”谢清含笑,捋胡须。
徐澜卉听了,像没听见,一门心思埋头吃肉。
石姨娘神情激动,“老爷,您可答应过我,一定给敏儿挑最好的郎君,别忘了啊!”
嗯?徐澜卉抬头,腮帮子鼓鼓。
“妙娘你说的什么话,不兴这样讲。咱家姑娘,谁不是老爷细心挑选好夫婿?”刘姨娘意在点醒。
石姨娘瘪嘴,下巴一抬,“我们敏儿才学品貌样样都好,当然得最好的青年才俊相配。”
一再强调“最好”,完全不顾谢蕙兰的存在,可见,这位姨娘是相府热衷“争宠”的,就是太明目张胆。
徐澜卉暗自摇头,视线飘向冯氏,只见冯氏气定神闲,看不出情绪。
“姨娘。”谢蕙敏轻声喊,劝道,“相信父亲。”
“敏儿就是孝顺。”石姨娘一笑,“姨娘听你的,老爷肯定会践行诺……”
蓦地,冯氏重重放下汤匙,匙碗相碰,叮叮咚咚。石姨娘怔住,动动双唇,却听冯氏道:“且听老爷讲,莫多言。”
石姨娘撅嘴,瞟谢清一眼,不情不愿点了头。
谢清有点心虚,低咳两声,“礼部侍郎其人才气超然,不知敏儿有否听闻?印象如何?”
谢蕙敏浅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听父亲的。”
谢清捋胡子,如放下一桩心事,目光移向徐澜卉,“兰儿,你不爱出门,可知李国公府世子是谁?”
“嗯,晓得。”徐澜卉弯唇。
前次,谢相不曾询问意见,直接安排见面。李喆没来,谢蕙兰回程时,被人撞到,兰玉簪遗失,方与唐曜相识。
这一回,不会遗失簪子是其一,她自己也不会给半分可能。
谢清有点惊讶,接着道:“为父见过,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我想安排你与他见一面,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谁会嫁前世谋害自己的嫌疑人。
徐澜卉断然答:“不,我心有所属。”
她神色自若,仿佛讲述一件正常小事。可其他人听了,都不由怔住,更甚者,脸色都变了。
谢清难以置信的侧过头,见妻子同他一般惊愕,又看谢逾,怀疑或是他从中牵线。
谢逾却是面无表情,虽然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幺妹的确见过友人,但并无什么。难道是,周沣那小子?
谢清转回视线,敛色正容,问道:“何人?”
徐澜卉一脸淡然,放下筷子,答:“是二哥旧识,顾郎君。”
此话出口,谢清恍然,目光幽幽,盯向二儿子。冯氏脸色变得煞白,亦看往谢逾。
身上压着诸多视线,谢逾有苦难言,与谢清相似的面孔霎那严肃,还没等谢清责问,他微微张唇,“你如何对允之,”顿了顿,接着说,“芳心暗许?”
语速极为缓慢。
“缘分啊,顾郎君斯文有礼。”徐澜卉轻笑。其实,她对顾允之印象确实不错。
谢逾默然。
“人可,”谢清气得冷冷点评,“但不堪托付。”他的胡须随着沉沉的呼吸起伏。
石姨娘眼波一转,笑着开口,“老爷,四姑娘刚及笄,无需着急。二爷既与这位顾郎君关系融洽,可观察一段日子。能全四姑娘心意,皆大欢喜啊!”
谢蕙敏想拦阻已不可,埋怨间低眸。刘姨娘斜睨着石姨娘,只觉好笑。
“不必,他家情况我清楚,确非良配。”谢清吹胡子瞪眼,“此事休要再提。”
口吻之严厉,从未有过。
石姨娘讪讪闭嘴,而谢逾目光暗了暗,神情复杂。
就此,其他人不敢再发言,只余袅袅热气散在一桌美味佳肴上方。
待过片刻,徐澜卉端正神色,起身施礼,说出最后想说之语,“父亲,我非他不嫁。若您不允,就只操心三姐吧。”
两句话把众人吓得够呛,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谢逾都呆住,冯氏更气不打一处来。
“荒唐!”谢清恼怒,难以理解的看着徐澜卉,“你几时认识的顾允之,还要非他不嫁?”
冯氏脸白了白,自觉失责,于桌下,轻轻一拉谢清衣袖,“这事,我过后与你解释。”
听罢,谢清神色稍缓,呼口气道:“兰儿,罚你禁足芳兰馆。未经允许,不准迈出大门一步。”
徐澜卉抬眸,站正点头,似担心表现得不够听话,还说着“知道”。一副柔顺姿态,与昔日温柔的四姑娘别无二致。
谢清夫妇双双哑然,好似不知自己到底该希望女儿反驳还是不希望。
诚然,无人注意,徐澜卉眼中隐隐含着的笑意。
离开前,徐澜卉少不得被冯氏耳提面命的训斥,冯氏让她闭门反省,莫再胡言。
走过白石栏桥,河面凉气袭来,徐澜卉紧了紧肩上披风,一道荧光缠绕她手指,转了一圈。
“徐女士,你对顾允之有好感?”
“系统这么八卦?”
“此人或许斯文败类,唐曜都道貌岸然,何况你完全不了解的顾允之。”
“只是表明决心,短期内,我无需为亲事烦恼,也不用遇唐曜。”
“我懂,但不用非说喜欢顾允之,不是吗?”
徐澜卉笑着,没答,蹦了蹦,感叹一句“好冷”。后方,若婷以为她踩空,忙伸手扶,徐澜卉摆手,“没事。”
两人静静朝前,看见不远处的人影,却是小雀停于芳兰馆前,提着灯笼,朝她们挥手。
“徐女士,不愿回答?”
系统紧追不放,似乎执拗于答案。
徐澜卉有点诧异,“说就说了呗,你不高兴啊?”不过,她之所以这般讲,自然出于另外的考虑。
小雀呼喊“姑娘”,徐澜卉笑嘻嘻回“欸”,迎了上去,根本没听见系统那声低不可闻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