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澜卉的记忆中,谢蕙兰与她三姐并无直接冲突。
印象里,三姑娘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嫁人后,犹得夫家看重。想必比谢蕙兰的生活,更为幸福。
为何发生变化,徐澜卉不能完全明白,先前不予计较,随后做出反击,她便当作结束。然而,冯氏拿小琴掌嘴之事责问时,她切实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果园边发生的事,有人告知谢夫人。从冯氏的话语中了解到,此人仅讲述部分,或未看全。
府内是有眼线的。
冯氏语气沉沉的说:“你能怜惜自己丫鬟,却对敏儿的丫鬟下此重手。兰儿,短短两年,你怎变得如此心狠?”
“她自己动的手啊,您不信,可以唤三姐她们来对质。”徐澜卉重复道。
几次解释都徒劳无功,冯氏既不相信又执拗追问。
“我与你讲了,你三姐近来身子有碍,要多休息。”
“嗯,她们说的您都信,唯独不信我。”
“看看你做的事,桩桩件件,能让人信吗?”冯氏愤怒地拍了下几案,“我倒想信,又如何敢信?”
此前,石姨娘告诉她一件旧事。书屋之行,谢蕙兰对奴婢言明记清了路,转头却向谢逾谎称迷路。
听了此事,冯氏摔碎了手中茶盏。
看着跪坐的女儿,她气愤又无奈。
徐澜卉耸耸肩,端正姿势。纵不信,能让人传话吧,冯氏连派人问问都不愿,偏颇至此。
她确想知晓,谢蕙敏会作何反应,会否污蔑她。
“既这般,母亲想怎么处理呢?”徐澜卉柔和了声线,问道。
见她态度缓和,冯氏气顺了不少,“你起来吧。”
按摩一番膝盖,徐澜卉起身。
“主子惩罚奴婢不算事,我就是忧虑你的性子。簪子既无碍,你何苦对敏儿的丫鬟那般?以前你做不出。”冯氏苦口婆心。
到底能惩罚还是不能?
以前责她心善,现又挑她心狠。
徐澜卉觉得有丝可笑,关键点可能在于对方是谢蕙敏的丫鬟,她就不能处置。
听说簪子仅有一点小小磨损,冯氏不过问发簪,反而一直纠结于小琴连扇巴掌是谢蕙兰命令。
什么都未做,反过来背一口锅。
古代便有这些不方便,没有监控,真假之分都由人说了算。
冯氏的眼中藏着熟悉的情绪,与谢逾当初希望她认错的希冀一般,但这点,徐澜卉不能顺从。
“您不信我,不肯找三姐,可我不想平白被冤,所以您想要的结果,我给不了。剩下的,您看着办。”
无非继续闭门思过。
冯氏一惊,回过味后,无边的愤怒直冲脑门,她气道:“谢蕙兰,母亲不想你变成无才无德之人,你半点也感受不到?”
徐澜卉昂着头,默不作声。既都是她的不是,何须多言?
“三姑娘来了。”
谢蕙敏踏过门槛进来,朝冯氏躬身行礼,温柔的唤着“母亲”。
随后,冯氏再不搭理徐澜卉,淡笑着让谢蕙敏坐到对面,拉过她的手嘘寒问暖。
“身子好些了?”
“都好了,母亲不用挂怀。”
两人言谈举止宛若一对亲生母女。
大丫鬟喜儿禁不住看向四姑娘,只见她这会低眉垂眼,不知想着什么,她轻叹口气。
当众被冯氏厚此薄彼,徐澜卉再不意外,心里都怪没滋味。若婷曾说谢夫人待她好,此言着实差矣,真好的另有其人。她动动双腿,换了个地方站着。
那边厢,谢蕙敏细声细气道:“敏儿为下午之事而来,确是误会。小琴自知做错,故罚了自己,您别怪兰妹妹。”
想是有下人私自告诉,冯氏长叹一声,“你给母亲说实话,受委屈没?”她瞥了瞥徐澜卉,眼中仍有责怪之意。
谢蕙敏浅笑摇头,侧眸,对徐澜卉说:“兰妹妹也坐啊,母亲关心你,你该与她好好说明。”
行行行,你们都对。徐澜卉干笑,“站着挺好的。”她视线转向冯氏,不情不愿的问,“既然三姐说了,我能离开吗?”
饿了。
本甚为欣慰谢蕙敏所言,冯氏又闻谢蕙兰想走,那股压下的怒气又起,她不懂这个亲生女儿怎地懂事没多久又变得陌生。
“你想走,就走吧。”冯氏按捺住情绪,“莫怨母亲多虑,不谈以前,就前些天,你的所为实在荒唐。”她挥了挥手,似懒怠再言。
自知不招喜欢,徐澜卉不想多留。但走之前,她还是说:“母亲,您能如信三姐般信我,这事早就了了,您都不用忧虑。”
“你怪我?”冯氏蹙眉。
笑了笑,徐澜卉没答。转身时,陡然,身形顿住。
喜儿急忙上前,“姑娘没事吧?”
膝盖有点发酸,徐澜卉俯身揉了揉,朝喜儿说句“没事”,随即出了门。
喜儿忙让门边小丫鬟陪送,回头间,发现自家夫人脸上闪过歉意之色,她不由得又叹息一声。
室外,夕阳似要坠落天际,晕染得天空红一片、橙一片。
徐澜卉绕着冯氏院外附近的小路上转了转,间或望一望天边夕阳。系统好几天没有开口,放假了吗?
小丫鬟不明就里,候在一边。
徐澜卉看她时,小丫鬟立即低下头。徐澜卉失笑,她有这么吓人?还是她不受冯氏待见,连丫鬟们都已清楚。
再见到谢蕙敏,她身后的丫鬟仆妇怀抱一些礼品,满脸笑意,与谢蕙敏说着话。
等她走来,徐澜卉说:“单独谈谈?”
两人一齐转弯至交叉小路,走到一棵槐树下,安静对立。
谢蕙敏神色沉静,徐澜卉冷眼看她,自嘲道:“没曾想,还是上了当,那出戏的观众不是我。”
“当你因我对母亲所言,不会怀疑呢。”一切已成定局,谢蕙敏心满意足,故直言不讳。
徐澜卉气极反笑,“三姐,母亲数落我,你就开心了?”
“有一点,不多。事实上,谁告诉母亲,母亲指责你,都非我所为。”
所以,谢蕙敏是算到府中会有眼线相随,更利用冯氏与谢蕙兰之间存在的问题?
小小年纪,心机如此。徐澜卉忍不住鼓了鼓掌,“你就不担心贴身丫鬟因此没了?”
撩了撩额前碎发,谢蕙敏笑吟吟的问:“兰妹妹,你狠得下心吗?”她的眼神恍若一切尽在掌握。
看着这副嚣张又楚楚可怜的脸,徐澜卉很想否认,但否认不了。
“这就是了,你做不到。不过我没想弄坏簪子,修玉簪的银钱,你可让人来春意斋拿。”
“不用,你就欠着呗!”徐澜卉挑眉。
轻扯嘴角,谢蕙敏无视了这句挑衅。
徐澜卉强忍蔓延心头的挫败,有点焦躁的说:“我们之间并无矛盾,撕破脸对你有何好处?”
不是不能理解有人会为了利益相争,可谢蕙敏根本未被冯氏亏待,还比她受待见,仅仅因为看不惯?
“你能安分守己待在芳兰馆时,我忍了。可你四处招摇,而今说话恬不知耻,给你点教训,合情合理。”
说完这段话,谢蕙敏痛快一笑。
众多蓁城贵女里,她从来是佼佼者。受谢蕙兰连累,有人背地里论她是非,甚至,评她容貌不如谢蕙兰,所嫁或比不上谢蕙兰。
谢蕙敏靠近两步,凑到徐澜卉耳边,“明明心软,却被亲生母亲质疑心狠,滋味不好受吧?”
一般。
原主应会伤心,没遇此事;而徐澜卉,没有伤心。
话已至此,徐澜卉不再保留情面,强硬的说:“谢蕙敏,算计自己的妹妹,你也算有德?”
慢慢退回最初的位置,谢蕙敏自豪一笑,“母亲眼里,我就是才德兼具啊!”她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摆出示好姿态,“兰妹妹说得对,还是相安无事得好。我已出气,你没损失什么,我们讲和?”
果断拍开那手,徐澜卉喝道:“当我冤大头啊,任你拿捏?”
以谢蕙敏心思之深,若再发生什么事,保不齐又与她作对。
她可不惯这臭毛病。
怔愣一刻,谢蕙敏揉着手心,“你真……”她讥讽的笑了笑,没再说下去,扭过头返回原路。
距离有点远,谢蕙敏迈步较快。
狠狠白了她一眼,徐澜卉忽觉膝头有点不适,弯身揉了揉,轻声一哼,“老天要是长眼,该让你痛一痛。”
原是发泄情绪的话,不可当真,然而徐澜卉站起时,就见谢蕙敏不知为何斜躺在地。
她的奴婢见了,着急地放下礼品,跑到她身边。
徐澜卉噗呲一笑,以为触发什么奖励,她往上一瞧,没看见显示屏。情绪得以疏解,她咂咂嘴,后背靠向槐树,望着已经起身的谢蕙敏,“要不然,再摔一个?”
话音一落,谢蕙敏刚走两步,噗通,又摔了,丫鬟急得大叫。
徐澜卉一愣,登时咯咯笑个不停。
路面平坦,这都能摔两次,到底是人品欠缺啊!
谢蕙敏被搀扶至原来那条路,丫鬟回来拿礼品时,远远的瞪了徐澜卉一眼。徐澜卉扬脸笑着,朝她勾手,丫鬟气得跑走。
待那三人一道往前,徐澜卉暗自嘀咕,“既是三姑娘,摔三次,刚刚好吧。”她定睛看去。
这次,还能成真吗?
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的谢蕙敏,下一步,莫名脚一崴,再次跌到地上,还疼得喊出了声。
丫鬟惊得呼喊“三姑娘”,又腾不开手,转头狠瞪那个陪送徐澜卉的小丫鬟,斥道:“眼瞎了?快扶三姑娘啊!”
小丫鬟喏喏应是。
在小丫鬟的支撑下终于站稳,谢蕙敏却是停在原地,不敢走了。丫鬟仆妇对视一眼,也不敢劝。
乐呵好一会,徐澜卉收敛笑意,慢腾腾晃过去,踱至谢蕙敏面前,打量她。
谢蕙敏看到来人,狠狠撇开脸。她发髻凌乱,衣上沾了尘土,双腿微微弯曲,狼狈不堪。
“小丫头,麻烦你替本姑娘送腿脚不便的三姑娘回去。”
对委屈的小丫鬟说完,徐澜卉看一眼谢蕙敏的膝盖,向她一笑,转身,步履从容。夕阳洒落她杏色对襟长裙上,柔美万分,不复方才独自散步的寂寥。
上空,一缕不易察觉的光亮飘过,瞬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