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家,你随便坐,不要拘谨。”
屋内整洁干净,收拾得很温馨。女生也很热情,她喜欢001,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001的容貌。
“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这样好看的。”女生道。
001:“……”
001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女生也不期待它能说什么,转而介绍起自己来:“我叫宁菲菲,你呢?”
001思索片刻后,道:“百尤。”
它直接用起了指令者的第二个名字。
宁菲菲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道:“你是富人区那里来的吧?”
001又思索了片刻,如果将指令者的住处与这儿作比较的话……它点了点头。
宁菲菲有些向往:“大城市……我也一直想要去大城市来着。”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001努力地消化她说的话。
宁菲菲是个很健谈的女生,她以为001是被从富人区那里流落来的人类,没有怀疑过001是AI。
贫民区的人类大多受教育程度不高,也缺乏能够娱乐的方式,他们的通讯工具只能接受简单的收发信息,视频影像类的娱乐他们鲜少能接触到。
这里偏远,离主区太远了,这里老旧又荒凉,是被时代遗忘的产物。在所有事物都在朝着高新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这里是被所有遗忘的原始土地。
但宁菲菲不太一样,她的房间内藏有很多书籍,新的,旧的,完好的,封皮缺乏的,亦或是已经被虫蛀的。
这些书大多污渍斑斑,亦或是书页泛黄,看上去像是从哪里捡来的。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宁菲菲相当自豪。
“我们能离开这里的概率很小很小,所以我们也不太能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模样。但我能通过这些书籍去了解到外面的世界,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宁菲菲说。
001伸出手翻了翻这些书,书页单薄,字迹有些渗透,大多是文字,没有图画。
“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001有些疑惑。
明明现在交通那样发达,为什么他们会无法离开这里?
这里那样落后老旧,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的气味。
宁菲菲笑了,给它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身份呀。贫民区的人想要到上层区去 ,就需要向我们当地的相关部门去申请批复,得到了同意我们才可以离开这里。”
“这很困难吗?”001仰起头,问。
宁菲菲“唔”了一下,道:“据我所知,我们乐队里的一个成员,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申请批复,希望能通过,但他没有成功过。”
“乐队?”001的注意力被这个词语吸引走。
宁菲菲眼睛亮了一下,她点点头,说:“我们有一支乐队,你要来玩吗?”
……
塞希尔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落入一望无垠的高原,远方传来驼铃阵阵,夹杂某种乐器的尖锐吟唱。风声烈烈,抬眼是蔚蓝与白云,还有连天的经幡。
他望得入神。
已经有多久没梦到过母亲故乡?他算不清了。在母亲去世那些天,他会时不时梦到母亲常常与他描述过的故乡。
猛然一阵风刮起满地的风马纸,在风马纸片里,他恍然间见到了母亲。
母亲一直是漂亮的,温和的,她穿着黄紫长袖锦花袍,腰间扎金银饰腰带,颈间是各式色彩缤纷的噶乌,笑得柔软。
她伸开双臂,抱起从另一边跑来的男孩——那是很年幼时的他,和母亲一样,穿着色彩缤纷的服饰。
母亲对着年幼的他轻轻说着什么,渐渐走远,未等他动身,画面突然一转——
他转眼间身处满目疮痍的城市,这里他感到熟悉——不,简直是过分熟悉。
几乎一瞬间,风声和驼铃阵阵,乐器的尖锐吟唱,被惊恐的人声,呼叫声,警报声以及枪弹火炮爆破声取代,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与疮痍的城市渲染出一副火光色的人间地狱。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妇女悲哀的求救声把他的思绪尽数拉回,妇女脸上布满蓝色裂纹,双目是晶体化的剔透蓝色——她似乎被某种病毒感染了,哭泣着。
此时的他身穿装备服,手里持着枪,头盔掩盖住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这个情况下,他本能地举起枪对准她。
“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妇女畏惧他手里的枪,但她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她不得不伸出双手,把孩子伸出来给他,向他求救。
他罕见地松动一下。
也许是因为刚刚见过母亲。
他渐渐放下枪,想伸手接过孩子,可下一秒,暴乱又开始,一枚枪弹袭击了她!连同她的孩子——
呼啸之间,周围快速转动,光片支离破碎。
他恍惚里看见只有在高山上才能看见的经幡。
连天的经幡,五颜六色,随风猎猎,风马纸扬上碧蓝无垠的天空,远方传来悠扬的诵经声。
公平,忍耐,不去竞争,平和,慈悲,万物有灵……他的母亲朗诵过这种佛经,大概的意思他明白。
有人抚上他的额头,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是001,但是又不是001。
001的瞳孔比这个人的瞳孔要更昳丽,漂亮到不真实。
这个人拥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那人在笑着说什么,嘴唇在动,可塞希尔耳边充斥着诵经声,听不见他说什么。
莫名的急躁,但诵经声不断,像绳子一样,勒住他急躁的心。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捧起他的脸庞,说完话,微笑着化成蓝色的花瓣,像风马纸一样飘散去远方。
排山倒海的哀恸猛然席卷住他,心脏似乎要碎开,他开口,却是无声的嘶哑,喉头上下蠕动,全是血腥味。
眼眶持续温烫,刺痛,鼻腔涌上血气,他看着地面被一点一点洇开斑驳,手掌按压眼眶。
眼泪。
他自从母亲死后没有再哭。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悲恸,明明他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尽管那人长得与001很像。
等他醒来,枕头已经洇湿一片。
他大汗淋漓地从床上起来。
大脑处于混沌状态,耳朵一片嗡鸣,他怔怔地抬起手掌,恍惚之间,看见自己整只手斑斑驳驳。
像是他以前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交错纵横,手掌内里找不到一块完整无暇的地方,指纹也被抹消掉。
似乎那些不是梦,是他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一切。
恢复平静,耳边嗡鸣渐渐消失,
他落入柔软的纯白,回忆像胶卷播放。
思绪杂乱,除了母亲,以及方才的梦境一切,他想到了001。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起001来。
在人生相对不堪回首的几十年里,AI在他的初始印象中是一种奴仆工具,暴乱起来会是他的敌人。
他也曾厌恶过AI,认为这对人类百害无一利。随着与001相处的时间一长,这种厌恶竟然慢慢地发生转变,也慢慢地被磨削变成无感。
不算喜欢,也不算不喜欢。
AI从某种程度也像人类缩影,因为有自我意识,大多时候懵懂无知,会和初生的人类一样,对世界充满好奇。也会因为指令冲突造成意识混乱攻击人类,残暴嗜血,需要武力制服。
导师曾经也给他看过影像,影像里的人类与AI相处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一直让他觉得荒谬。
可001的到来,让他对AI的感情开始变得复杂。
人有多面性,何况是与人外表相似,由人一手打造的AI,因为自我意识,不可避免也会分裂得形形色色。
也许是受到001的感染,又也许是因为方才梦到了母亲,以及母亲家乡宗教主张之一的万物有灵思想,还是说梦到了一个与001长得很像的人——他有些把人与AI混淆了。
事实上,与001相处的这些时间里,有的时候,他感觉人不如AI有情感,又有的时候,感觉AI不如人灵慧。
他想过父亲私底下这样创造它是为了什么,那样危险,那样意味不明,那样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