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孝在薛宁婧成亲三天前死了,刺杀蓝玉,本来都逃走了,后来在一个小巷子里,让手下心腹杀了,捧了头颅回来,献给了蓝玉。
据说那天晚上薛宁婧在吃饭,蓝玉派人把薛宁孝的头装在锦盒里送到了她的桌上,薛宁婧只看了一眼,就扬手让人拿下去,然后她继续吃饭,吃到第二口,开始大口的吐,吐了一整夜。
皇帝在当夜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笑着说:“莫不是有孕了,要是有孕,怕是阳王府的种,明儿派太医去瞧瞧。”
薛宁婧的房间没有掌灯,她不需要灯,她有双可夜视的眼睛。
如今她还在薛府,蓝玉把她送到了她自己的房间,这张床是她从小睡到大的,所以她很清楚,床里面有个暗格,里面有把匕首,相当锋利。
薛宁婧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死死地按着自己的手,她不是想死,她是想让自己不要死。
五年前她爹在告老还乡的路上被杀,马车被单独引到了小路上,人死在了马车里,身侧有剑有匕首,均没有出鞘,她爹端坐在马车中央,身上插了五六把刀,他脸色紫青,神态悲壮,带着一股子一心赴死的悲壮。
然而谁都说,薛老太师死的真是窝囊。让一个一身武艺的老将军,空手,卸甲,一动不动被乱刀扎死,没有一点点反抗,或者说,不能有一点点反抗。
他引颈受戮,家人或可安。
三年前薛宁孝做主,让她嫁到阳王府,她不嫁,大哥断了蓝玉的水,两天之后她就上了花轿。
一年前,薛家要出人上战场,她在阳王府老太妃书房跪了一晚上,才被恩准回娘家,然而也无非是眼睁睁地看着蓝玉被推出去,没人开口,但是从薛宁孝表明立场的那一刻起,谁都知道,这件事情,就是蓝玉了。
这些时候薛宁婧都想过要死,但是那个时候这个念头尚且没有这么严重,或者那个时候,再是绝望,她还是觉得蓝玉是她的一个出口。
阴沟的腐叶里,尚有一抹鲜亮的红色。
可是如今,这枫叶烂成了恶臭的泥,连那道阴沟都被人铲平了,她在一夜之间变得孑然一身。
薛宁孝死了,薛家男儿绝了。
寅时三刻,大将军府上往来布置喜堂的人中间,有一个婢女趁着乱,溜进了厨房,半个时辰之后,蓝玉的书房里送进去了一杯茶,蓝玉在窗口站了半晌,换上夜行衣,消失在了黑暗里。
薛宁婧依旧在压抑自己去掏匕首的心思,她自问不是担不起事的小女儿,薛家没有担不起事的小女儿,薛宁婧是女儿,名字里却从宁。
这是她自己改的,她小时的乳名叫薛婧儿,她嫌太女儿气,自己改成了薛宁婧,府上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自小是极要强的,骑马习字,射箭练武,都要和兄长一起,自小不穿罗裙,女扮男装,头发高高的束起来,外人一眼瞧过去,只当这便是薛家五个儿郎。
只是最小的这个娇嫩些,清秀些,谁能想到最小的这个,长大了竟然是能上花轿的抹胭脂的。
薛宁婧此时求死,只是因为活着太过煎熬,然而心中一口硬气撑着,却在明明白白的要求着她,活下去。
薛宁婧在迷迷糊糊将要昏迷的时候,被一阵劲风点中了穴道。
她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意识极快的清醒又极快的沉迷下去,但是她依旧看清了,或者感觉到了,蓝玉来了。
后面的时间变得快极了,也慢极了,蓝玉往她嘴里渡了一口药,她从来没吃过这种药,味道奇怪的很,有点甜,也有点膻腥。
然后她的脸就变得极红,她身上出现了许多以前她从来没有过的变化,只是周遭没那么冷了,也没那么绝望了,薛宁婧放松了警惕,放下了戒备,暂时松了一口气。
蓝玉解了她的衣服,亲了上来……
这或者是梦,薛宁婧这样想,这甚至是她从来没有做过的梦。
蓝玉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并非她避讳,他从来不肯,他永远都是那样恭恭敬敬,沉默不言。
蓝玉待她好,极好,她从小练武,这人永远在暗处护着自己,她幼时骑马常常摔下来,这人永远在下面接着她,她从小好斗,身上却从来没有过任何伤痕,皆是此人护在她身前。
十几岁那一年,二人一起进山,她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挖的洞里,腿脚受伤,走不了,他在洞外无计可施,那一日寒冬,夜里又下起了大雪,好在洞口隐秘,雪没有落下多少,就算是这样,她依旧被冻的染了风寒。
第二日白日,她家人便寻到了,她昏昏沉沉在家养病几日,却不见他的身影,后来听薛宁孝说,蓝玉那日没有离开去寻人,而是一直守在洞外,夜里下了雪,他就躺在洞口,用身体为她挡雪,他们找到他们时,他已经冻僵了,整个人只剩一口气在,高烧了四五日,差点没回来。
薛宁婧从那时候开始有了改变,她开始着女装,带钗环,施粉黛,情窦初来便是这个时候,往后的日子那人也从未叫她失望过。
中间几年间,家里曾来过一群人,言说是他的族亲,前来接他回家,薛宁婧那一日拎着剑就冲了出来,挡在他面前说,若带他走,先过我这关。
父亲喝住了他,那日堂上七八个人,父亲带着二哥坐在主位之上,父亲看着他,沉思了很长时间,很认真的问道:“玉儿,是去是留薛家都不逼你。”
她记得二哥那天紧锁的眉头,蓝玉足足半刻钟没有说话,她提着剑急的额头直冒汗,蓝玉最后给父亲磕了一个头,用他那惯有的灰败的声音道:“义父,我愿留下。”
那像是签了什么生死契约一样的郑重,他的族人一脸失望的走了,中间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脾气很急。
他气急败坏的对蓝玉说:“浑小子,你莫以为薛府这富贵是什么好事情,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如今为了这金银窝放弃了祖先,怎么对的起你爹你娘!早晚有你小子后悔的那一天!”
蓝玉一如既往地沉默,甚至在那些人走后,还郑重的作了一个揖。
谁能想到,只是七八年的功夫,薛家果然家破人亡,蓝玉亲手屠了薛家满门。
薛宁婧眼泪被逼了出来,或者有她想到往事,也或许是现在在进行的其他什么事情。
她还是相信她是在做梦,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能做出这样的梦来,蓝玉紧紧的抱着她,二人的身躯缠在一起,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薛宁婧觉得快活,也觉得羞耻,然而这痛苦的这根弦在这个时候早已经被崩断了。
她放松了精神,天已经亮了。
薛宁婧最后昏死了过去,蓝玉喘息平定,翻过身去和薛宁婧躺在一起,汗湿的左手紧紧地抓着薛宁婧的右手,昨夜……他想起来,觉得快活无比,大抵没有人能体会的到他现在的欢喜。
蓝玉将薛宁婧抱在怀里,温柔且小心地抚摸着她鬓角的头发,他知道他逼着薛宁婧行房薛宁婧一定会恨他,然而事出紧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蓝玉的心思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翻身起来,接着天光仔细的盯着薛宁婧右边的手臂,没有了,那颗一直点在薛宁婧肘窝的守宫砂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松了一口气,及其珍视地亲吻了薛宁婧的额角,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好,盖上毯子,然后收敛起愉悦地神情,起床更衣。
太医到了。
太医姓莫,年逾四十,一大早让人从府上叫起来,踩着清晨微凉的露水而来,额头上却让逼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丫鬟是蓝府的丫鬟,看着面相并不柔和温顺,这不像是京城的大家挑丫鬟的标准。
那小丫头也不笑,平声道:“大将军刚走,将军吩咐,夫人身子不爽,既是太医来了,还请好好医治一番。”复又道:“夫人似是睡在里间,有些睡迷了,我等去扶一下。”
薛宁靖是让人从床里往外扶,扶到一半,小丫鬟气力小,竟然摔了这未来的主母,床帐之内莫太医看不分明,只是恰好薛宁婧的手打在了床帐上,打出了一个缺口,很无意的,莫太医看到了薛太师府上最后遗留的这一点血脉。
莫太医倒吸了一口冷气。
丫鬟将薛宁婧的手伸出来,搭在了药枕上。
血气翻涌,刚刚归于宁静,有过药物催化的痕迹,原来她面色惨白,嘴角挂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昏死如同一具尸体任人摆布是因为——行房。
在她最后一个哥哥死的这天晚上,被蓝玉强行行房。
倒是皇帝过虑了,薛宁婧没有怀孕,就算是怀了,昨日夜里这般惨烈,八成也会把孩子搞下来,小皇帝很高兴。
薛宁婧恢复的这一日磨了一根簪子,金银太软,她寻了一根玉簪,自然,拿它也并非为了寻死,薛宁婧这一生可能会有无数种死法,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拿根簪子偷偷插进自己的脖子,但是它应该会插到其他人的脖子之中,至于是谁,如今尚不明朗。
一日之后夜色稀薄的时候,薛宁婧打晕了一个小丫鬟,换上了她的衣服,翻窗到了后院。
陈阳公主就等在哪。
二人在夜色再深一点的时候碰了面。
陈阳公主养尊处优多年,就算是夫君新丧,家破人亡,眼睛都哭的肿了,也能端着一个架子,稳稳地坐在后院蓝玉房间的主位上。
薛宁婧于她多日未见,二人面上都是情绪复杂,却并不习惯于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
薛宁婧坐了下来,陈阳细细瞧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已经好了太多,眼底却还是涌了一点泪出来。
近侍来报的陈阳进了薛太师府的时候,皇帝正在批奏章,东边水军近来颇不安宁,皇帝看着水师总督的奏折,一侧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朱笔淡了,皇帝一甩手将笔仍在细瓷的笔洗里,一道红色的莲花便在水里绽放开来。
“同样是江山,偏偏到了我这一代,东南西北无一处安宁,父皇啊,您当真是疼爱儿臣,儿子确实应该感恩戴德,至少您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这个朝堂,还是个朝堂。”
他自嘲的笑着,疼痛感似乎痛到了脑子里。
近侍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皇帝眼里闪过一丝不快,直觉这场闹剧场戏的人越来越多了,多的让他烦躁。
复又转念一想,宋太贵妃还在自己手里,这陈阳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女人家嘛,死了男人,总要搞些摆不上台面的小动作。
这个妹妹他从小瞧到大,小聪明一堆,却不堪大用,不然自己父皇也不会舍得同意将她嫁到薛家——除薛家注定是两代人的功绩,陈阳从一开始就是让父皇弃了的吧。
他揉揉太阳穴,不耐烦地冷笑道:“也罢,去的正是时候,薛宁婧受大辱,必要杀人,多缺一个递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