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裴佑哲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海滩上的两个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而那坐在白色扶椅上的男人起了身,脸上露出一副猎食者的表情,笑容残忍。
他身影擦过庄森芽的身侧,往石路的方向而去,并给她做出一个食指与中指交叠的手势,那意思是他正处于隐身状态。
“自己送上门了啊。”
庄森芽紧张地问:“你想干什么?”
诺特斯背对着她说:“你不是说不喜欢裴佑哲吗,我帮你把这句话带给当事人。”
那之后,就是现在了。
裴佑哲来到了沙滩上,而那个他看不见的男人就距离他咫尺之遥。
“停下!”庄森芽大喊。
这句话是说给诺特斯听的,但却是让不明所以的裴佑哲停下了脚步。
“森芽?”裴佑哲费解地呼唤她。
诺特斯已经来到了裴佑哲的身侧,他从背后围着他转了半圈,而后,一只手臂突然穿过了他的脖颈。
庄森芽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她的视角,她看到诺特斯的手刀径直从裴佑哲的颈侧刺入,将他头颅和身体一分为二。
当然,裴佑哲暂时没什么事,只是这个画面看起来过于骇人。
“现在实体化的话,这个小哥一瞬间就会断气。”诺特斯眯起眼睛,笑起来,看上去心情不错,如果忽视他手上的动作,那笑容竟能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不想他出事的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庄森芽脸色惨白,她摇摇头,那是‘不要伤害他’的意思,又混乱地点点头,那是‘我什么都做’的意思。
“怎么了,森芽?”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如何的危机之中的裴佑哲说着,眼神里露出担心的神色,“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慌?”
诺特斯开口,“和他说,‘这和你没关系’。”
危及性命的胁迫让她没有选择,稍有不慎诺特斯就会动手,发动他所谓的‘侵占’的能力,将裴佑哲……
不行,这绝对不能发生。
裴佑哲是无辜的,他只是认识她,偶然经过这里,怎么可以因此就丢掉性命。
她绝对不会让他出什么事。
别无选择,庄森芽只能顺应诺特斯的要求,艰难地张口,“……和你没有关系。”
裴佑哲脸色微动,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那很快,几乎捕捉不到,一瞬间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问她道:“是和同学发生什么冲突了吗?没事的,你可以和我说,我会想办法替你解决。”
恐怕是看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以为她和什么人发生了争执、独自跑来散心。
裴佑哲的体谅却让她更加揪心了,因为她直觉诺特斯还会让她说出更过分的话。
而她的预感一点也没错。
魔鬼一般的低语再次响起,诺特斯将声音拉得又缓又长,仿佛在享受着某种折磨人的愉悦,“‘不,我只是因为看到你在这里,所以觉得有点反胃。’”
庄森芽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神情都有些恍惚,可是必须重复那人的话,“……不,我只是……只是因为看到你在这里,所以有点反胃。”
对面,学生会主席微微蹙起了眉,嘴唇微张,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似乎有点受伤。
这时候费洛也放下音响赶了过来,他刚巧听到了庄森芽的话,咋咋呼呼说道:“啊!森芽,你这么和佑哲说话他会伤心的。”
裴佑哲伸手按住了一旁的费洛,抓着他的脸把人推去一旁,那样子仿佛在制止他,叫他不要乱说话。
学生会主席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即便两次碰壁,他依然坚持,黑亮的眸子在暗夜中发散着温蔼的光,“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走,但答应我不要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待着。岛上还有其他旅客,不能保证其中没有心怀恶意的人。”
庄森芽盯着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男人,有点绝望地想着:的确有坏人,而且好巧不巧被她碰上了,当下也正在遭受他的胁迫。
诺特斯发出低低的笑声,紧接着是下一个指令,“对他说:‘收起你伪善的模样吧,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恶心。’”
呼吸开始急促,她感觉到胸口十分压抑,那些话由不相关的人说出来,在她听来都非常刺耳,不敢想象要是由自己亲口诉说,裴佑哲会作何感想。
诺特斯在注视着她,等待她张口,而且他不会有耐心等很久。
庄森芽张合自己的嘴唇,一种麻木感攀上她的大脑,“……收起你伪善的模样,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恶心。”
一旁的费洛睁大了眼睛,欲言又止,“森芽你……”
裴佑哲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拧紧成了拳,他眉间的沟壑愈发深邃,但那不是愤怒的堆积所致,而更像是某种脆弱的情绪所染,“……如果你是因为前不久的事情在生我的气,我向你道歉。”
听他这么说,庄森芽短暂地回想了一下上次两人见面的场景。
那是某次下课之后,裴佑哲突然找到她,把她带去了一个无人的小教室,而后突然开始逼问她是不是《灵月十四》的画师。
那之后,石玥诗找了过来,说自己怀孕了。裴佑哲与她攀谈了一番后,就与她一同离去。而那后半场交锋,庄森芽一直躲在书桌后面紧张地看戏。
她没觉得裴佑哲有哪里对不起她,虽然那天被对方逼问的过程不怎么好受,而且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是不是漫画的作者,但庄森芽不至于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就记恨谁,更何况还是帮助了她这么多的裴佑哲。
她想告诉他,她没有因为那天的事情而生他的气,但她不敢贸然开口说话,因为诺特斯未曾允许。
庄森芽仓促地瞥了一眼笑容残忍的人,内心祈祷着,希望他不要再逼她说出什么伤害裴佑哲的话了。
但这只是个天真的想法。
“‘你喜欢我还和别的女人上床,贱不贱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愣住了。
双眼逐渐大睁,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滞,她征询似乎盯着诺特斯,而后者没有看她,却是以一种胜者的自信目光看着裴佑哲。
他似乎对刚才要她转述的那句话很笃定。
她对这番要重述的话感到抵触,更感到困惑。
诺特斯要她说什么……说裴佑哲喜欢她?
她是不是理解错了,裴佑哲怎么可能……
他好像的确喜欢着除了石玥诗之外的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就在雏鸟周他所带队的那只队伍里。
但那个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自己吧……
庄森芽有些混乱,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使头脑阻塞,如何也捋不顺,想不明白。
“快点说。”诺特斯催促着,刺穿裴佑哲脖颈的那只手臂诉说着无言的威胁。
大脑一片混沌,她只能勉强缕清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那就是保护在场人的安危。
庄森芽张嘴,嗓音因为迟疑而沙哑,她不敢直视裴佑哲的眼睛,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你喜欢我还……和别的女人上床,贱不贱啊……”
这话出口,先是听到费洛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巴大张,来回看着她和裴佑哲。
而学生会主席的脸色发生了从刚才到现在为止最大的转变,他蓦然睁大了眼睛,嘴唇紧绷了起来,像被一只利箭刺穿胸膛的战士,浑身僵硬,呆立在原地。
庄森芽低着头,咬紧了牙,心里说了一万遍对不起。
海风有些刺骨,它吹动一个呆愣的人的鬓角,无法为脸颊带来一丝暖意。
下一刻,裴佑哲睁着一双有些空洞的眼睛,木讷地转动身体,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往来时的路走。
他回到石路上,有些机械地提起放在地上的音箱,而后,就像在海滩上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往灯火通明的篝火晚会走,宛若浑身冰霜的幽灵投身于一场烈火。
“喂……!”费洛连忙跟了上去,抱起他负责的音箱,完全没有了一开始哼哼唧唧的抱怨模样,“佑哲,你等等我!”
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愧疚充斥着庄森芽的胸腔。
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是她无疑还是亲口伤害到了裴佑哲。
歉意压得她快喘不过起来,只有心想着将来某日一定能找对方解释清楚,这才有所舒缓。
现在,海滩上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诺特斯单手插入口袋,笑着目送离开的人们,看起来心情极佳。
而庄森芽拧紧了拳头,愤恨地盯着他,但又不敢发作。他刚刚用裴佑哲的性命威胁她,就代表随时能用篝火晚会上那些学生的生命胁迫她。
其实男人很早之前就能这么做,但庄森芽一直用谎言威逼利诱,维系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现在,谎言被揭穿,平衡打破了,到了歇斯底里见真章的时刻。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处于多么劣势的地位。
诺特斯一旦知道他自己的结局其实还是死路一条,那些维系着的和善假面便一夕破碎,再没有什么利益能够限制他,再没有什么承诺能够说动他。
最初就是用一场并不可靠的交易限制着对方,但在这个已经失去诚信的当下,她已经丢失了所有的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