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白救了。”红芜小声嘟囔。
男人耳力极好,自是听到了红芜的低语,忙向宁姝道谢:“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欠公主一条命,日后若是有难,必当竭尽全力。”
他的眸光澄澈,不掺任何杂质,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很容易让人信服。
不过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又自嘲一笑,“瞧我傻样,公主身边自有人保护,恐怕有事也轮不上我。”
宁姝听不得他轻贱自己,蹙眉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男人不知自己姓名,亦不知身份,可谓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他摇头笑道:“天地宽广,自有容身之处。”
宁姝瞥向他右臂,又移开目光,温温柔柔地问:“你身受重伤,余毒未清,若被仇人发现恐危已,若无打算,可去公主府领个差事做,你可愿意?”
一旁的红芜瞪大双眸,方才刀人手臂的主子怎么突然这么温柔?莫非是出于愧疚?她越来越不懂主子了。
男人思量片刻后同意了,下意识扶额一拜:“多谢公主。”
“南乾男子行叉手礼,你若在南乾皇城行北昭扶额礼,恐会招惹麻烦。”
宁姝点了点他的额头,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并解释道:“南乾叉手礼,双手于胸前交叉,左手在外,右手在内,以左手紧握大拇指及手掌根部,左手小指向右手腕,五指舒展伸直。便是如此。”
男人错愕:“公主既知我并非南乾人,不怕平添麻烦?”
宁姝低咳几声,苍白的面容更显脆弱,“本宫将死之人,权当积德。”
男人心生感动,见宁姝憔悴的模样,眼里满是担忧。
他认真行了个叉手礼,只是初学,动作并不标准:“公主仁善必有福报,在下定会为您寻得救命之法。”
宁姝听到这话立即变了脸色,连空气都添了几分冷意。
善有善报,还是这么愚蠢!
她冷冷道:“你脸上的伤被毒侵蚀,需要万年雪莲、千年赤人参做药引,药浴七日才能完全祛毒,这两昧药极为难得,本宫自会派人替你寻得。”
“萍水相逢,公主屡次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男人更加感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眸光清润平和,竟让人忽视掉脸色丑陋的疤痕。
宁姝却不想看到他这副模样,气得扭过身去。
早知道就多划几道了!
越想越气,她哼了一声,“既然你已醒了,便下车跟着队伍走。”
红芜察觉到主子生气了,连忙帮腔:“是啊!到了皇城可不能不顾男女大防,免得惹人口舌!”
男人也觉得冒昧,连连道歉,起身正欲下车。
“等等!”宁姝叫住了他。
男人尴尬转身,小声询问:“公主可是另有交代?”
宁姝上下打量着他一身血衣,庆幸金吾卫这群人不识货,并未发现男人身上穿的是北昭的云华锦缎,可到皇城就不一样了。
皇城耳目众多,她还是皇室重点关照对象,难免被人盯上。
宁姝语气干脆:“把衣服脱下来。”
“啊?”
“啊?”
男人和红芜异口同声,齐齐看向宁姝。
宁姝扶额,忘了这两人一个脑子缺根筋,一个失忆没带脑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南乾可没有云华锦缎,你是想入皇城便被送去刑部严刑逼供吗?”
男人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尴尬到脚趾扣地,两只手也不知往哪里放,脸到脖子根红了个透。
宁姝丢了件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
说罢便拉着红芜转过身去。
男人也知男女共处极为不妥,匆忙换上新衣,居然像是贴身定制般服帖。
宁姝摆手:“这云华锦缎暂时放在本宫这里,你下车吧。”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叫停车夫后匆忙下车。
红芜见他落荒奔逃的急切模样,掩帕而笑:“这么大的男人居然害羞了?”
男人一离开,宁姝便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站住!”
男人刚一下车,两个金吾卫就将他扣押,他本能准备反抗,但挣扎了两下还是选择放弃。
徐真怒目而视:“此人来历不明,押下去!”
“住手!”红芜挑开卷帘,从马车跳了下来,手执公主令,“公主发话,他是我公主府人,任何人不得动手!”
徐真叉手一礼:“公主殿下三思!若是此人心怀叵测,恐会伤害公主!”
红芜拿出一颗赤红药丸,解释道:“此毒名为缚心,服下此药后需每月服用解药,否则便会承受噬心之痛,七日后心脏破裂、肠穿肚烂而亡。公主命他服下此毒,日后定不敢伤害公主,你可有异议?”
徐真惊诧于毒药的存在,但想到公主在神医谷多年,身上备有毒药防身也并无可能。
“若是他敢服毒,微臣自然不会阻拦。”
男人从红芜手中夺过毒药送入口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谢公主赐药。”他躬身行礼,语气温和,并无半分怨怼。
红芜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你这傻子,吃这么快干嘛?”
男人眼神真挚,语气笃定:“我信公主。”
红芜暗暗心惊,也不知他知道公主剜掉他证明身份的胎记是否会依旧忠诚。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对方有一丝犹疑。
“记住你这句话,永远不要伤害公主,相信公主。”
男人眼中一片赤诚,举手立誓:“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公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的誓言传入车厢,宁姝握紧染血的匕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异色。
五日后,公主车驾即将抵达皇城的消息传到了南乾皇城,皇城禁军一大早便开始清理街道,形成一道人墙将吵嚷的百姓们拦于两侧,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柔嘉公主驾到!”
马车方入皇城,迎接的大监便接连高呼。
“公主驾到!跪!”
“静!不得直视公主车架!叩!”
大监尖锐的声音传得极远,禁军们板着个凶神恶煞的脸,原本凑热闹的百姓们不敢吵闹,齐齐跪地叩拜,山呼:“叩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车厢内,红芜挑开小窗纱帘,见人山人海跪地的场面,不由吃惊:“主子,您离京三年,一回来就给您弄这么大一场面,这多招人恨哪!”
百姓们可不管皇室的腌臜事,他们不知是谁授意,只会知道柔嘉公主奢靡矜贵,一回京便兴师动众。
宁姝捧着暖茶慢饮,薄雾缭绕她平淡的眉眼,“倒像皇后手笔。”
“主子,我们返京的行程一向保密,只有队伍里的人才有机会传出去!定然是徐真!”红芜眼神笃定,后悔道:“主子您早该听我的,将那徐真宰了!”
宁姝拉过她的手,“红芜,切勿莽撞。回京的消息是本宫派人放出去的。”
她以身做局,倒想看看是谁先坐不住。
红芜瞪大双眸:“主子!我和您一直在一起,您是何时联系别人的?”
宁姝笑而不语。
马车继续前行,男人随金吾卫们列队行于后方,高大的身形足足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有个瘦小摊贩腿跪麻了,一抬头正撞上男人赭绿疤痕的脸,吓得哇哇大叫。
“啊啊啊啊!鬼啊!”
徐真回头,见那摊贩在地上无状爬行,怒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惊扰公主圣驾,来人,把他拖出去!杖毙!”
“公主饶命,饶命啊!唔唔……”
两个随行金吾卫得令,将那瘦小摊贩双臂一折,口中堵上棉布,拖了出去。
其他百姓听到惨叫声吓得瑟瑟发抖,再无人敢抬头坏了规矩,自然也没人注意到男人容貌。
车厢内,红芜被徐真气到小脸通红,骂骂咧咧:“可恶的徐真!居然敢草菅人命!主子,您方才怎么不出声制止,那摊贩并不是故意的!”
“那人无碍,本宫早有安排。”宁姝递给红芜一杯凉茶清火。
红芜松了口气,连喝几口凉茶,“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寂静的巷口,两个金吾卫正欲将那瘦小摊贩杖毙,便被几个黑衣人从身后打晕,后又来了两个黑衣人,将金吾卫制服扒下来穿上,易容成金吾卫的模样折回队伍。
而瘦小摊贩和那两个金吾卫被三个黑衣人扛在身上,消失在巷子里。
马车经过凌云阁时,宁姝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递给红芜,“红芜,去凌云阁买个面具,要这个制式。”
红芜颔首,接过图纸下了马车,去凌云阁走了一趟。
凌云阁是皇城最大的百货店面,占地面积足有千平,阁楼分三层,里面入驻了各类铺子,第一层售卖日用货物和小吃甜点,第二层专卖女子常用的胭脂服饰,第三层是男子盔甲兵器以及各类精巧面具。
红芜虽有三年没待在皇城,以前却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找到卖面具的铺子,将图纸递给掌柜,掌柜的脸上立马挂上殷切的笑容。
“姑娘,您请在此稍等片刻。”
红芜等了一会儿,掌柜才捧着精致木盒走了过来,语气恭敬:“姑娘,您要的东西。”
红芜拿出金锭递给掌柜,却被掌柜推了回来,“姑娘,此物是贵人定制之物,早已付过银钱。”
“我家主子并未告知于我,可是弄错了?”红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