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然小腿骨折、肩膀骨裂、失血过多、脑震荡的伤情在经过急救处理后终是脱离危险,但需留院观察,蓝非欢自费让他入住单人病房。
蓝非欢很想守着宏然直到昏睡的人醒来,可惜凶残的现实不允许他任性。
“蓝非欢,你是蓝非欢检察官吧?”两名便服警员拿出证件,面上冷酷无情,“你涉嫌刑讯逼供和收取贿赂,请随我们到局里接受调查。”
蓝非欢随警员离开医院,见魏如薰在外面抽烟。
“我和我朋友交代几句。”蓝非欢得到警员的同意后,走向魏如薰。
“我会派人给你辩护。”魏如薰眼望着黑暗,不看蓝非欢。
“谢谢,我不需要,我想拜托你协助宏然告发阮驭乘。”
“那件事证据明显不足,没那么容易办,你的事更紧急,你应该知道。”
执法人员犯法的审讯和判决流程,会比针对平民来得高效又决断,蓝非欢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劫,在动手打阮驭乘的那刻,就已做好被审的心理准备。
“我会认罪,阮驭乘若判定有罪,我可以上诉减刑,这是最好的策略,计上申诉期,最多三至四年,最少一年,我就可以出来还债。”
“哼。”魏如薰冷笑,“怎么还?你认罪,前途就尽毁,律师、检察官,你都不能当,你可以当我的什么?清洁工人吗?”
蓝非欢默然,魏如薰冷冽的眼神斜睨着他,眼中却泛着仿佛有温度的血丝。
“魏律师。”蓝非欢语句淡定,“你觉得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就做。”
“和我结婚。”魏如薰说,尽管他那表情像在说‘和你一刀两断’。
魏如薰的理想是踏足上流社会,成为律政精英,白手起家,出人头地,受人追捧,得人敬仰,他一一都已做到,和蓝非欢一生一世不是他的理想,至少在两人分手以前,蓝非欢是如此知晓。
蓝非欢没料到魏如薰这一着。短暂的瞬间,他觉得是被戏弄,可魏如薰不是轻佻的人,他认真出口的话他会做到。
往日情话像回光返照那样从封存的记忆涌出:我养你、我们到乡下种地、我们有情饮水饱……这些都不是随口说说的吗?魏如薰只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来兑现情话吗?
蓝非欢热泪盈眶,但不是喜极而泣,他懊悔,他应该在魏如薰第一次离开自己后就把魏如薰遗忘,命运本来待他不差,他在那时候就遇到宏然,他却没有珍惜,反而固执地圈地自虐。
在后面等待的警员走过来,蓝非欢把濡湿的眼角擦干,“当我没问,当我没说。”他匆匆转身,跟随警员上车。
警局里,蓝非欢承认一切指控,审问的警员甚至没有机会播放自车站获取的监控录像。
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七条,司法工作人员对犯罪嫌疑人实行刑讯逼供或者使用暴力逼取证人证言,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致人伤残则依照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的故意伤害罪定罪,从重处罚。
据专人提交的医疗检查报告,阮驭乘被蓝非欢打掉两颗牙,需以假牙替补;鼻粱骨歪折,需进行矫正手术;听觉轻微受损、耳水不平衡、行动暂时性不便;精神受创,可能需要长期精神治疗。
蓝非欢可以保外候审,但他付不起保证金,他的储蓄必须留着给宏然做最好的医治,于是他放弃自我申请,也放弃联系法定代理人和亲属,甘愿给关进羁押所。
天亮,第一个申请探视的人是蓝非欢的助检。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助检面色很是纠结,可能是担心蓝非欢要求他付保释金吧?
蓝非欢不想拜托陌生人去照顾宏然,便问酒瓶检验结果,助检给了坏消息:沾有血迹的酒瓶提取的指纹都不完整,无法和阮驭乘或马天祥匹配。
渺茫的自救希望破灭,蓝非欢只能期望闵检可以重审马天祥,让马天祥吐实。
羁押所提供基本的日常所需,蓝非欢勉强着自己去适应,他算不上吃不了苦,但这生人特别爱干净,待在羁押所这不尽然卫生的环境仅仅一天一夜,他身体就多处就起了红疹,挠心又伤身。
魏阙的一名律师第二天来申请保释,蓝非欢终究是担心宏然,没有拒绝,跟着那位之前在医院见过的年轻律师离开警局羁押所,那律师没有邀他同行,在警局外和他礼貌地道别后就离去。
蓝非欢不敢太早庆幸,魏如薰虽然没有来找他,但他已欠魏如薰一笔保释金,总需偿还。
检察官的职务必定已经给暂停,蓝非欢不用想回检察院,他赶回家简单冲洗一遍,收拾宏然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带上零嘴速食,开着宏然的车到医院。
医院处得到的都是好消息,宏然昨天已苏醒,脑震荡令他晕眩呕吐,此外就没有更严重的伤害,其他伤至多休养三个月就能如常活动,不会影响他的职业。
蓝非欢到柜台要缴未来一周的住院费用,获知有人付清了一个月。魏如薰放债放得真霸道。
宏然派出所的所长和同僚陆续来探望,蓝非欢拜托他们有空多来关照,所长要联系宏然家人,蓝非欢阻止,他知宏然不希望家人操心。
夜色降临前,宏然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坐在床边的蓝非欢。
蓝非欢在看报纸,他坐姿优雅端庄,面容干净帅气,他眼神专注,神态悠闲,似一尊赏心悦目的雕像。
“非欢……”宏然开口,蓝非欢立即放下报纸,靠近身来。
宏然抬起无伤的手,探入蓝非欢衣领子,轻轻地翻开些许,确认他看到的不是阴影。
“怎么红红的?非欢,你皮肤过敏?”宏然蹙眉,蓝非欢爱干净,他每天都确保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内外衣物皆用对皮肤温和的清洗液。
蓝非欢把宏然的手拿出来,握在手心,亲吻了下宏然额头,低声说:“不小心吃了过敏的东西,没事。”
“那就好……”宏然呼口气,接道:“医生说我可以住院一个月,我想那没必要,你问一问医生,我想尽早出院,骨折只要拄拐就可以行动,我还能给你做饭。”
“住院费用已经给了,你安分点,别想搬去普通病房,我可不要在普通病房陪你。”蓝非欢摸一摸宏然干燥的唇,拿来一水瓶,拔出吸管让宏然喝水。
蓝非欢把话这么说,宏然自然没辙,让蓝非欢破费,他心里固然过意不去,可担心蓝非欢经济状况这种话他不能明说,那有损蓝非欢的尊严。
“宏然,阮驭乘公开我们在一起的事,也许对你执勤会有些影响,我和你所长谈过,他说你可以申请调去别市,最快三个月就能批准。”
蓝非欢说话的语气严肃,脸色却很是温和,他一直握着宏然的手,不曾放开,宏然相信这表示两人会一直不分开。
旭阳市是个好地方,空气好,美食多,宏然本以为可以和蓝非欢在这里安居乐业个十几年,没想到蓝非欢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就发生这么荒唐的事,好像很不欢迎他的到来。
“非欢,你也申请调离吧,你喜欢哪儿?我们一起申请,一起走。”
“哈哈……”
蓝非欢笑,相处数年下来,他笑起来的魅力始终如一,蓝非欢今年三十七,快三十八了,他的生日在下个月,宏然七年前初见他时,他眼角没有一点纹,现在的他眼底长期累积着一抹暗影,面部棱角比从前更为尖锐,久没见他的人会觉得他消瘦、憔悴、逊色,可在宏然眼里他一天比一天出色,他放下了过往的包袱,卸去必须辛苦维持的伪装,如今少了光鲜包装的他,依然散发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他的美是与生俱来,根本不需包装。
“好,我答应你,我也走,但是……”蓝非欢坐到地上,宏然想阻止他,但又苦于行动不便。
蓝非欢侧着脸枕在床上,近距离地靠近宏然,在宏然耳边轻声细语,“我和你说件事,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什么话?蓝非欢就算做了再气人的事,何曾需要向宏然报备?宏然就算对蓝非欢有任何不满,怎么可能会对蓝非欢动气?
“我没办法和你一起走,你也许得等我几年,要是等不了,我不会怪你,毕竟是我不对。”
宏然张口结舌,他设法想象蓝非欢可能面对的苦衷,是蓝家人来找他麻烦?是检察院不允许他调离?若真是那样,宏然绝对乐意留下来陪他面对!
正当宏然准备开口把心里话说出来,蓝非欢便公布那苦衷。
那是个宏然不可能想得出来的苦衷。
“我打伤阮驭乘,可能要坐牢。”
坐牢?
太苦了,蓝非欢怎么可以吃这种苦?
不公。
蓝非欢已经舍弃财富和亲人,三年来刻苦耐劳为民服务,他都这样走过来了?难道不足以抵消蓝海造过的孽?
蓝家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他来承担罪过?
“少则一年,多则三年。”蓝非欢像在说公事。
刑期长短根本不是重点。
一旦判刑,蓝非欢过往的所有奋斗都会化作飞灰,蓝非欢的前途会暗如死灰。
“到时,你若还愿意等我,我会很高兴。”
这话并没有要自己等的意思。宏然说不出话。
蓝非欢依然微笑。
非欢,你应该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