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非欢半夜惊醒,惦记着资料没读完,蓦地爬起身就因腰痛趴回床,可还是睡不着,脑海里浮现耳提面命要自己夺回十佳公诉人奖的部长,以及部门里的同事用不一的嘴脸提醒自己别枉了金牌大状的名号。
牙关咬一咬,蓝非欢扶着床再扶墙,一步步走回前厅。
客厅灯都亮着,原来叠在沙发的比赛资料不见踪影。
铛,听得一声脆响,蓝非欢循声看去餐桌,魏如薰正在喝甜汤,手边放着一叠文件,文件抬头是魏阙集团赭红色的山形logo。海底拔地而起的山峰,蓝非欢理解这logo的含义。
魏如薰喝下一口甜汤,起身从冰箱拿出另一份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你的在那里。”魏如薰悠然抬手,蓝非欢朝那方向看去,找到搁在窗台边的档案。
“过来坐吧,不咬你。”魏如薰回到桌边,把椅子从中间挪开,让出另一半桌面。
腰疼确实难以盘坐在地,蓝非欢捧着资料到桌上,坐在魏如薰斜对面。
微波炉‘叮’一声响,魏如薰把把加热好的甜汤搁在蓝非欢面前,漫不经心说,“比赛结束我就安排你入院做术前检查。”
蓝非欢对甜汤视若无睹,但不能无视魏如薰的话,否则魏如薰会视为默许。
“手术等我回检察院请了假再安排。”
“行。”魏如薰的态度意外地随和,可接下来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对工作尽责是正确的,尤其是趁还能尽责的时候。”
蓝非欢心里咯噔,魏如薰此言明显暗示手术之后会让自己没了工作。
“魏如薰。”蓝非欢觉得自己不能再纵容魏如薰控制自己,“我决定动手术是因你的提醒让我理解到手术的必要性,并没有赋予你为我安排一切的权利。”
“权利?”魏如薰轻蔑地笑,“你第一日认识我吗?权利这种事我不需要别人来赋予,我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告诉你,我可以为你做出最适合你的安排,是,你有权利拒绝,但我有能力逼你就范。”
魏如薰这股子蛮横像极蓝非欢那些父辈亲戚,蓝非欢瞬间就觉厌恶,转脸瞪视过去,他的眼神没有畏惧,不特别用力,只是非常专注,不放过魏如薰面容的一丝丝变化,这样的视线通常都是在法庭面对辨方证人时使用。
蓝非欢的眼神自入行以来就很锐利,能让人退避三舍,曾经的宏然也很害怕。后来在蓝海开始学习处事圆润,可在对手面前依然不会收敛。直至来到检察院,这眼神对上老百姓时,往往可以话都不说就唬得对方认罪,当下很省事,可后续就遭人投诉,久而久之,眼里的锋芒已黯淡无光。
犹记得出师第一场官司,明明没有近视,魏如薰却要蓝非欢戴上一副眼镜。
魏如薰说:你的眼神是最后的武器,不要轻易消磨,因为你是我的野兽。你是我的。
如此这般宣扬主权的话语,魏如薰常常对蓝非欢讲,蓝非欢也爱听,以为这是魏如薰最美的情话。
如今这些话就是咒语,束缚着魏如薰的自信。
“蓝检,好眼神呐。”魏如薰笑起来,痴狂如一名暴君。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夺去蓝非欢的所有,独占蓝非欢的所有,而不会有一点点的消化问题,那个人就是魏如薰。
蓝非欢那一瞬间沸腾起来的斗志也在一瞬间后无奈地消散。他根本吓不倒他曾经的‘主人’。
“没话说啦?”魏如薰优雅地单手支颊。
“我说什么对你都是没用。”蓝非欢揉揉太阳穴,把眼下的资料翻到昨天读至的部分。
参赛资料是一宗商业间谍罪的模拟卷宗,被告为了替公司获取更高的销售利润,非法搜集国企多项商业秘密。这类案件在国内不多见,倒不是没人做,而是由于定罪情节在实践中较难把握,成功定罪的话轻判可以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或单处罚金,严重的则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国内最早公开的一起侵犯商业机密罪是十五年前,被告生产并销售对手公司的产品,获利达一百多万,只判了一年有期徒刑,那是蓝非欢出师的第一场官司,奠定了他的名声。后来有一起更大的案件,被告窃取国家钢铁企业机密,造成总损失十几亿,那是蓝非欢入主蓝海第二年的事,他替这客户打官司,最终仅判刑五年,今年初已经刑满释放。
蓝非欢觉得自己被分配到这样类似的模拟案件也许不是巧合。
“Harold。”
听到这叫法,蓝非欢没忍住,抬头回看过去,魏如薰把一本装订的影印文件推来。
“《反经济间谍法》,给你啃。”
蓝非欢拿起文件翻一翻,确实是自己想找的参考资料,本来想到检察院去找了再列印出来,现在倒是不用了。
魏如薰把椅子挪近,“我大略看了你这案子的情节,这种程度的犯罪已经属于危害国家利益,不仅止于私人利益,最高可以判十五年。”魏如薰边说还擅自翻蓝非欢的资料,手指点着一张被告公司的董事名单,“看,有外国人,这等于把国家机密泄露到国外,这案子要是真的,一定轰动全国。”
蓝非欢抿唇不语,他知道魏如薰清楚自己五年前已经打过相似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而结果判得很轻,于是结案得很低调。不过蓝非欢心里有数,他因为那场案子让检察院对蓝海嫉恶如仇,本以为公家机构对事不对人,进来后才恍然自己太天真。
“我啰嗦了吧?”魏如薰还在自言自语,“这到底是你的专长,只是换位思考,你以前都是帮这类案子脱罪,脱罪可比定罪难得多,我很期待现场看你现场辩论。”
“你是不是知道决赛裁判有谁?”蓝非欢问。
魏如薰眨眼,扶眼镜,手指在镜框下抓太阳穴,那是他少有的举动,通常是犹豫不决或一时思考不到某个难题时的习惯。
蓝非欢接道:“一定有从前恨死我的一些人,会用我以前打赢他们的论点来怼死我,你是不是期待看我出丑?”
“你会赢的。”魏如薰回避视线。
“我当然知道怎么说赢我自己的论点,然后呢?那不等于打了那些大检察官的脸?证明他们当初输给我是如何无能。”蓝非欢说完就继续埋头做笔记。
“你早知会如此,为什么还来比赛?”
蓝非欢搁下笔,考虑了会儿才应:“我怎么会知道?你问问宋江知不知道招安后会是什么结局?”
魏如薰一脸疑惑:“你不是讨厌看故事书吗?你本来连武松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的水浒传?”
蓝非欢确实不喜欢看虚构的故事,宋江虽是真实人物,但水浒传还是虚构情节偏多,他一样不看。至于为什么懂了其中部分情节,是因前几日邻居电视开得大声,他听着一首歌觉得吵,差点要批评出口时,宏然就感叹起怀念,说那是小时候爱看的电视剧重播,那电视剧就是水浒传。
接着蓝非欢虽没要求,但可爱的男友还是积极地分享电视剧里的名场面。也许是心态不如从前偏执,大概也有爱屋及乌的些许成分,蓝非欢听得津津有味。
见自己不答话,魏如薰便接着问:“谁逼你读的那书?”
“这是我的吧?”蓝非欢端起甜汤喝。
“你现在是不是和会跟你上床的人同居?”
既然问到点上了,蓝非欢便坦荡荡,“是,我和男朋友同居,一起睡,一起醒,一起吃饭一起过日子,下辈子我想和他一起过。”蓝非欢看着魏如薰的眼,一字一字诚恳地说。
“呵。”魏如薰牵着一侧唇角,笑中满是鄙视,“你确定他能陪你度过你的风浪?你那个实习还没完成就转职的小秘书有这能耐?”
蓝非欢眉一紧,心里怒火窜起来,“你若再窥探我的私生活,我会循法律途径自保。”
魏如薰忽地起身,拎起蓝非欢衣摆,‘啪’地挥下一计响亮耳光,眼中燃着比蓝非欢更张扬的怒火,“我这些年等着你,你转个身就找别人,还想和他过下辈子?”
蓝非欢挣脱开来,他要不是腰不方便也不会反应不及。
“我需要窥探你才能猜得透你?”魏如薰微扬下巴,神态倨傲,“你的洁癖不是有诊断书的吗?不就短短三年,你能接受得了新的男人?你能搭上的不是那个秘书还有谁?你这辈子除了我,还能接受谁?”
“你最后这句更适合说你自己。”蓝非欢冷回。
“对。”魏如薰认得坦然,“我从第一天睡了你就没找过别人。”
“因为你想要多少我都会给你更多还不曾少。”蓝非欢不客气了,魏如薰既然已开始攻击,就不用再顾忌伤害了他,“你是怎么对我?我等你的时候,你来了吗?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你稀罕了吗?”
鼻子忽然发酸,蓝非欢极力不让自己崩溃。
“那日我带小实离开你家时明明和你说我会去找你,你却关了手机玩失踪,再出现就进了检察院,是你不让我找你,你不能怪我。”
魏如薰既然毫无悔意,蓝非欢便不想再继续无意义的争吵,走回桌边拿起资料。
魏如薰兀自争辩,“蓝非欢,你适合什么生活你知道的,你可以在制度下忍气吞声多久?你的辩才得看着人的脸色收敛多少?你想跟一个不止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还不知道你不喜欢什么的人睡下辈子?非欢,你还不懂吗?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只有我才配得让你拥有。”
魏如薰是疯子,蓝非欢当下只这么想,更荒谬的是这疯子把疯狂的原因都归咎在别人身上。
这疯子不会放弃,要是再不逃走,恐怕会跟着发疯,再一次为错误的爱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