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然反手一扔,把铜尺扔回房里,“这忙我不帮。”他对蓝非欢板起脸。
“为什么?”蓝非欢无视宏然的一本正经,若无其事那样接着写报告。
“你……我……”宏然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我不认同处罚能成为推动力。”
“啊。”蓝非欢挑起一抹玩味的笑,“绕弯子批评我从前教你的方式。”
“那不同!”宏然气得起身,自觉激动的自己很孩子气,便索性孩子气到底,跺着脚说,“你是我师傅,你罚我是天经地义。”
蓝非欢刚好写完了报告,起身时往宏然屁股拍了一掌,嬉笑着说,“都骑上我了,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傅啊?”
“那……那不同……”宏然思索着该怎么说服蓝非欢,却见蓝非欢已经把铜尺拿回来,半秒不犹豫就朝自己左掌心打。
“呀!”宏然反应过来,赶紧冲前去把蓝非欢挨打的掌捂在自己手底,他惊觉摸起来是烫的,拿开手一看,见蓝非欢掌心已经浮起一道红印。
“呼。”宏然对蓝非欢掌心吹气,蓝非欢笑。
“这不好笑。”宏然回以带着怒气的瞪,他希望认真起来的自己能镇得住蓝非欢。
“你还想不想睡我?”蓝非欢抽出手。
宏然认真不过三秒,苦着脸怨:“不能这样威胁。”
蓝非欢的微笑蓦地消失,原本还有些调皮的神情瞬间就冷漠下来,他缓缓说,“你昨晚觉得喝了那么多酒还能清醒着的我很厉害,你知道我是如何做到?是我原来那个父亲,在我还未成年就训练我喝酒,现在想想真挺感谢他,要不是他能对我这么狠,我不会从那么多年的醉意中清醒。”
宏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他想说些什么,却怕又说错了什么。
蓝非欢把铜尺又还到宏然手中,紧紧攥住宏然手腕,似自言自语地说,“我过去的成就都是靠家族的财势撑腰,直到现在才是真的靠自己奋斗,我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豁达,我需要努力让自己清醒,你能明白吗?”
宏然松开手,铜尺掉落地的同时,他把非欢紧紧拥入怀抱。
“你不是只有自己,你有我。”宏然在非欢耳边喃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怀里健硕的身躯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宏然便抱得更紧一些,他太心疼坚强的非欢。
非欢无懈可击的武装之下藏着的不只是那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的内心也是千疮百孔,可他一直处在不能轻易示弱的环境,于是他只能强撑,也许他早已有自己伤害自己的经历,他是想用疼痛来提醒自己必须更坚强地忍耐。
“如果你真的需要疼痛保持清醒,我可以给你另一种惩罚。”宏然用警校学的近身肉搏技术把非欢绊倒,他小心地护着非欢后脑勺,让非欢安全躺倒在地。
“五分钟?”蓝非欢挑衅地笑。
宏然咬咬牙,动手开始使劲儿撸。
五分钟后,宏然还是在非欢熟练的带动下才完成所谓的‘惩罚’,但实际过程和之前的几次无差,也不是不爽,就是没有宏然想象中的激烈,虽然非欢从来没有对他的表现显露一丝嫌弃。
昏黄灯光之下,宏然看着非欢缓慢起伏的背脊,背上陈年的伤疤仿佛在流动的熔岩,他情不自禁用手压上去,顺着岩浆搓揉。
“唔!”非欢忽然发出不像是舒服的声音。
宏然立即提起手,他正好摸到非欢后腰,非欢凹陷的腰在丰腴的臀衬托下是特别性感,让宏然常常爱不释手。
“弄疼你了吗?”宏然问。
蓝非欢摇摇头,撑着地坐起身,“今天坐着工作比较久,腰酸是正常。”
宏然马上拉起裤子跑浴室去拿药箱,回来时见蓝非欢已专注地在看模拟卷宗。
“我给你揉揉。”宏然从药箱拿出跌打药酒。
“那个味道很呛,我不喜欢。”
宏然立即把松开的瓶盖转紧,“我去买个冰的喷雾。”
“别跑。”蓝非欢及时抓住宏然裤脚,“我再写一份报告,超时还需要你的惩罚。”
宏然浑身又是一热,乖乖地坐回地上拿起手机计时。他矛盾地一方面希望非欢这次能在时限内写好,一方面又期待多一次机会让自己练习‘惩罚’技术。
结果非欢的挑战成功了,短短三十分钟就把完整的审查报告写得滴水不漏。
大概是真的累了,非欢一写完就躺倒在地。
宏然习惯性地替他把两份报告看过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看着看着竟不由得入神,非欢的报告以检察官的角度写得字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少了律师辩辞中为了渲染法官情绪而作的加油添醋。
越看越是对非欢全面的专业能力景仰,宏然把两份报告拷贝一份为自己的学习材料,正自专心,忽然感到背后一阵瘙痒。
“不给我奖励吗?”非欢用着脚趾在搔宏然。
学习的心思瞬间崩塌,宏然合上电脑,转身就扑。
次日睡醒已是天亮。
生理时钟难得败给了疲惫,蓝非欢撑起眼皮,见宏然的身影在厨房晃动,他听见磨咖啡豆的声音,依稀能闻到咖啡豆的未煮的淡淡焦味。
“呃!”睡醒总是毫无防备又脆弱,蓝非欢动了下腿就因腰疼叫出声。
厨房里的人马上跑来,“是腰疼吗?”
“不是。”蓝非欢翻个身侧卧,疼痛因而稍微缓解,“我饿了,去做饭。”
“哦………”宏然闷闷地应,“还早呢,你多睡会儿。”
宏然走开后,蓝非欢手捂着腰尝试起身,又激起了肌肉深处拉扯般的刺痛,疼得一阵晕,还好有了心理准备才没叫出声。
蓝非欢没特别在意,自从被蓝忠秀毒打,他便常常腰疼,他不像宏然误会是床上做得不好,便强忍着走到浴室,弯下腰想掀马桶盖,竟痛得脚软,需要扶墙才能站稳。
宏然及时出现,一手稳稳托住非欢身子,另一手帮忙把马桶盖掀起来,接着就帮非欢解开睡裤的松紧带。
蓝非欢觉得费事拒绝,便任由宏然服侍,但宏然解了带子就收手。
“扶出来啊。”蓝非欢故意用戏弄的眼神看宏然。
“嗯。”宏然答应得很干脆,他移身到非欢背后,双手自后伸到前面,一捞一托,扶着等非欢开闸。
蓝非欢莞尔,他真想不到自己还能经历这种事,从前烧伤疗养期间,护士曾要帮他,他都拒绝了,只要求护士给他弄尿壶。
“行了,我能站。”非欢温和地推开宏然的手,扶着自己继续放水,“去冲咖啡,得洗手啊。”
“站不稳就叫我哦。”宏然慢腾腾离开浴室。
蓝非欢空出一手把门关上,见门缝底还有影子,哭笑不得:“我还要脸,能不能不要偷听?”
“那你小心,别跌倒!”外面的人这么提醒了才走开。
曾经在魏如薰的照顾下养病的点滴不受控地于脑中浮现,蓝非欢赶紧用冷水扑脸,把头发也打湿,提醒自己必须清醒,必须珍惜眼前人。
趁着宏然做早餐,蓝非欢换好制服,宏然时不时探头偷看,想着也罢,没道理不准人担心,疼痛适应了之后,日常活动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尤其是制服一上身,就算顶着三刀六洞,他也不轻易倒下。
早饭和咖啡都没在餐桌,而是摆在客厅矮桌,宏然在地上叠了高高的枕头和棉被,拍着对蓝非欢说:“你躺这,我喂你。”
蓝非欢叹气,指餐桌,“搬回来,我自己吃。”
宏然撅着嘴照办,蓝非欢幻想他脑袋该有对塌着的狗耳朵。
早餐弄的是土司三明治,土司夹着火腿片和芝士再用牛油煎,溶化的芝士散发浓浓奶香,蓝非欢怀念这早餐,在英国念书时他常当宵夜吃。
通常是魏如薰做的。
蓝非欢一口解决三明治,问宏然道:“昨天公车站牌的事有线索吗?”
宏然有点懵,蓝非欢不介意,毕竟他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刻意发问。
“我前辈说,那不是第一次被破坏,可那角落监控拍不全,看不到犯案人的样子。”
“第一次不是有抓到人吗?”
“是吗?前辈没和我说。”
“去问问。”蓝非欢舔舔手指,端起杯子喝咖啡。
宏然给蓝非欢递第二份土司,蓝非欢接过,咬了一口就往宏然嘴边塞,“啊——”
宏然乖巧地张嘴吃。
“乖。”蓝非欢摸摸宏然头顶,说:“你煮的醒酒茶我不要了,给我冲一壶咖啡带去上班。”
“嗯!”宏然衔着土司就去冲咖啡。
X
蓝非欢所属的第二检察部主要负责重大犯罪检察业务,处理的案件包括危害国家安全、危害公共安全、故意杀人、抢劫、贩毒等等刑事案件,每早九点的简报会议,部门全体参与,择要汇报,会议平均进行一小时。
“就这个。”部长从闵检给准备的一摞旧案件档案中随机抽出一册,“会议结束前,整理出一份审查报告来看看。”
闵检把那一册约有三百页厚的档案往桌前放,蓝非欢自发地起身来拿,还没回到位子上便开始翻阅,是一起连环入室偷窃,档案包括被害人住处的现场照片,被害人口供,周围居民口供,嫌疑人不在场证词,嫌疑人通话记录,嫌疑人工作单位上司和同事的口供……相当繁复。
还好昨日有练习,蓝非欢已找到可以有效在短时间完成报告的方法,他集中精神,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会议进行当中,接受部长的当堂测验,虽然也没说写不完会怎样,但蓝非欢又怎会允许自己的能力被贬低?自然是全心全力应试。
“部长。”姚检发言,“昨天蓝检提的那个案子,每一件都是不相同的案例,所以才都记录为初犯,那完全不是个错误,而且最后以不起诉结案的原因都是合理,证据不足,只有举报人单方面的证词,我个人觉得蓝检才第二天上班就拿这事来说,有点不知所谓。”
“呃……部长,我也是重新看过了资料,确实没有起诉的理由。”罗检附和。
“那我想蓝检是比较细心吧,是好事。”殷检说。
“我看是挑剔,毕竟是最高检察院来的,是想教育我们吧?啊?蓝检,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姚检用手中的笔敲一下蓝非欢手背。
蓝非欢依然定睛看着资料,一边迅速写下需要记录进报告的重点,一边回应姚检:“我没那个意思,纯粹觉得需要注意。”
“注意什么?”姚检还不放过。
“这几日我在路上见到不少被恶意损毁的公物,觉得这事可能需要多留心。”蓝非欢淡定地一心二用,这对他来说算不上难,他在蓝海的时期常常这么做事,一边要管理集团,一边还要处理手上业务。
“啊?什么时候我们检察官也需要留心还没提交审理的事情?你要是那么关心,怎么不去当志愿警察上街巡逻?”
“要是我方能提供旧有的线索给警方,那或许大有帮助。”
“蓝检,你现在到底是警察还是检察官?还是说你以为你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富家大少爷?”
“姚检,我是检察官,也是市民,有义务协助警察维护公众安全,还有,我不是富家大少爷,我和我家族断绝了一切关系。”
蓝非欢打开笔记电脑,手指嗒嗒嗒地开始快速打字,进入写报告的阶段,在过去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把案件资料审阅完毕。
“你们这是中学生吵架吗?”部长开口。
姚检起身弯腰,恭敬地说:“不是的部长,非常抱歉,我刚才言语有些激动,那都是因为蓝检一来就给我们团队制造混乱,我觉得有必要摊开来说明,以免日后更多纠纷。”
嗒嗒嗒,嗒嗒嗒,会议室顿时只有打字的声音,蓝非欢不瞅不睬,不是摆架子,只是心里知道最后遭殃都是自己,没有继续争论的意义。
“蓝检,你有话说吗?”闵检问。
“造成大家的混乱我很抱歉。”
“你这不像是道歉的态度,你看看姚检。”
蓝非欢站起身,面向部长深深一个鞠躬,重复着说:“造成大家的混乱我很抱歉。”
“唉!”部长大口叹气,“我们部难得有一个从最高检察调来的成员,这应该是提供很大的助力,怎么这才……几天?就这么不和睦?姚检你坐下,蓝检!”
“在。”蓝非欢依然弯着腰。
“我知道你是资深律师,还很有名,但我们检察院不是律师楼,讲求团队精神,你就算有什么看不惯,也别表达得那么直接,私底下和人谈一谈,有必要才带上会议桌不行吗?啊?你懂不懂我说什么?”
“懂,谢谢部长教诲。”
“闵检啊。”部长转向闵检,“你让他从今天起接手案子,别让他闲着,早点融合团队。”
闵检脸色略显为难地说,“我们部还缺少一个助理检察官……”
“一个人做事才能全方位熟知业务流程,让他自己干!”部长语气越显不耐,说完就站起身准备离席,经过蓝非欢身旁时才问:“报告写完了?”
蓝非欢站直身,看一眼文字软件上中断的句子,应:“没有。”
“太慢了,这样比赛一定输,多练练,明天再考。”
“是。”蓝非欢心情一阵低落。
和昨日一样,蓝非欢再一次被闵检留在会议室。
闵检看似一脸失望地摇头,“你怎么连那只有四年资历的混小子也斗不过?”
蓝非欢看一眼闵检,猜测着闵检的话中意思。
“姚检一心要到最高检察院,成绩考的是不错,但就是挤不进,一直觉得是因为没有家庭背景,所以特别讨厌你这种人。”
“最高检察院也有很多出身一般家庭的检察官。”蓝非欢答。
“嗯,总之啊,你好挑不挑,竟然去挑他毛病,他必然死咬你不放,你是个新人,没道理我要偏帮你,你自己想办法证明自己,部长虽然没说,不过他也是这意思,才会让你即刻开始接手案子,这对你是好事,对不?”
确实。蓝非欢刚才听部长这么说就高兴了一下,不给他派人也正合他意,反正现在给他派谁都是只会添乱。
“我明白,我一定不辜负部长的心意。”蓝非欢弯下腰。
“我说……你啊。”闵检忽然吞吞吐吐。
蓝非欢心有不好预感,抬起头等闵检说下去。
闵检用手指搔搔脸颊,接着问:“你和家族断绝关系……是单方面吧?”
“是。”蓝非欢不隐瞒,“是我,单方面断绝。”
闵检点点头,接着问:“那你是知道你一定回不去最高检察院的咯?”
“是,我知道。”
闵检还是无意义地点头,语气飘忽,像是很随口地说:“那你自己做事小心,别给我和部长惹事,啊?”
“是,我会。”
闵检离开,蓝非欢默默整理会议桌,闵检的意思是怕蓝家人来刁难他的时候会连累其他人。不,不是其他人,闵检在乎的只是不要连累自己,还有顶头的部长。
团队精神,哼,蓝非欢暗自哼笑。
由于可以开始接手案子,蓝非欢就不需去给殷检打下手,他返回自己的检察室后不久,闵检的书记官就送来一车档案,说是从其他检察官手上抽来的新案子。
蓝非欢向书记官道谢,待书记官走后,他就掩不住欣喜,总算能做份内事,而且还是独立做事。他扬着嘴角过目档案,粗略按急缓分类,其中有卷款私逃、斗殴伤害、侵犯**……都是涉及一般市民的案件,当初在最高检察院时,他都主动要求大案子,反而没多少审理占多数的普通案子,然而他也不是全无经验,从前刚踏进律师行业的时候,就是从处理这样的平凡案件起步。
那时,没钱付全额律师费的客户还挺多,但是魏如薰还是肯接。
吐口气,蓝非欢把失控的思绪抽回来,拿出推车里最后一份档案,这案子新鲜了,他没见过,是个被举报收藏猫尸造成同层住户困扰的案子,仔细一看,住处竟然就是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也太巧。
蓝非欢拿着档案到位子上,边翻边坐下。
“啊……”尽管动作很慢,坐下时还是牵动腰疼。
得认老了吗?蓝非欢揉着腰,考虑着以后是不是得舍弃自己最喜欢的运动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