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半夜开始下,先是淅沥小雨,然后渐渐倾盆。
“Raining cats and dogs.”值早班的于宏然望著派出所外的雨,喃喃自语。
“嗯?哪有猫和狗?我都没看见。”
“是形容雨下很大的意思。”宏然解释。
“啊?你糊弄我吧!”派出所巡警熊大手叉腰,“我书读得没你多,那也还懂点英文!”
“那当然是有典故。”宏然因想起告诉他这个典故的人而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接著说:“十七世纪的英国街道很脏,都是猫狗尸体,没人清理,等到下一场大雨,大得雨水累积至可以把这些猫狗尸体都冲走,人们就会说这场雨是raining cats and dogs。”
熊大一脸怀疑地瞅宏然,宏然耸肩,“我师傅这么教我。”
“哦,又是你那位教你法律知识的律师师傅啊,原来都教你这些有的没的,你才没当成律师。”
宏然只是笑,没在意前辈的吐嘈,在这个小小的邻里派出所,何必要跟唯一能陪自己度过漫长值班的人计较?
雨开始小,街道上断续有人来人往,有学生、有上班族、有穿雨衣晨运的中年妇女、有打伞漫步的乐龄人士,大多数都是这样的群体,一日复一日,没有更特别的人。
电话响,熊大接电话:“哎,早啊闵检,噢?您传唤的人说踩著自行车摔到沟里去?在哪儿?噢好,您放心,我们马上过去救人!”
说是马上,但挂了电话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望著宏然,手指外面,“就对面公园外那个特别深的水沟,你去看看。”
宏然答应,他戴好警帽,披雨衣,穿雨鞋,快步跑到现场时,果见有部脚踏车栽在水沟,他跳下水沟,感觉踩到触感奇怪的东西,他用脚拨了拨水下烂泥,发现黑色的短毛,他用鞋跟捞起,原来是只死掉的黑猫。
宏然把自行车和猫尸都带出水沟,他发现猫脖子有项圈,猫的两条后腿只有一半,看起来不像天生残缺。
“小哥!我在这里!”公园里的亭子坐着一个大叔。
宏然脱下雨衣,把猫尸裹起来,当袋子一样提着,他把脚踏车推到亭子,动手把松脱的铰链安装回去。那位大叔准备骑上自行车,宏然看他脚似乎拐着,便说先去诊所,大叔说不需要,那不是受伤,只是天生长短脚。
“我载你吧。”宏然骑上脚踏车。
检察院不远,没多久就到,雨这时已经停了,宏然让大叔进去,他帮忙把自行车停好。
来到自行车停放处,宏然蹲下锁车。
此时,停放处前方有两个身穿检察员制服的人正抽着烟聊天。
“确定啦,明天那个人就会来报到。”
“啊?真的来?居然没辞职,要是我从最高检察院调到小地方,一定不干!”
“说得你好像有能耐去最高检察院。”
“哼,会被投诉渎职而被贬下来的人还有什么能耐?只是考试厉害而已。”
“你这人,真是没查过?那个人不是普通人,以前是大律师,都帮名人打官司,后来到检察院也大展拳脚,处理的案子都上过电视,明显是锋头太劲,遭人眼红,才有这般下场。”
“是吗?他什么名字?我查一下。”
“查了会吓死你,这个人啊长得像个明星,他叫……”
脚踏车锁好,宏然提着猫尸离开,嘴角挂着无奈的笑。
那一天之后派出所都没别的事,宏然给猫尸拍照存档后,就找了地方埋掉。下班途中,宏然到熟悉的老字号外带两份牛肉面,再到传统老店买份豆花。
尽管单位提供了宿舍,但宏然还是租了个两房一厅的小套房。
新买的床架昨天已经组装完成,宏然把食物都先放在冰柜就开始铺床。
枕头是新买的,抱枕、床单、被子,连窗帘和地毯也是新的,颜色选的都是舒服的暖色。
房间有个特别订做的大书柜,如今是空荡荡,他相信很快就会填满。书桌摆在天亮能采自然光的最佳角落,桌灯在深夜能照亮整个桌面,椅子特别贵,适合长时间坐着伏案。
距离该出门的时间还早,但宏然已迫不及待,他开车出门,车子是二手老车,他必须非常小心,以免车胎在路上打滑。
到得转运站,宏然把车停好便在站内等候区坐著,闲来无事,他滑手机看看时事。
近几日宏然关注的自然就是蓝海集团,他刚点开浏览器便看到相关的最新消息。
蓝海,曾是国内规模最大的法律顾问集团,自从三年前会长蓝非欢忽然辞职便接连爆出集团内部丑闻,牵扯出这些丑闻的人就是当年进入最高检察院的蓝非欢。
蓝检察官大义灭亲,接连揭发蓝海在蓝忠秀任会长期间涉嫌的多宗贿赂行为,蓝忠秀和蓝忠才,以及多位蓝家人先后被控上法院,有坐牢的,也有罚款的,就是没有无罪的。
那阵子蓝非欢就像最高检察院的当红新星,陆续被委以重任,接手的案子牵涉的都是富贵名流。
蓝非欢忙碌的当儿,蓝海董事为了挽救集团,推举商锦兰接任蓝海,商锦兰接手后便强势裁员,暂时解决集团赤字危机。
然而蓝海的名声已败坏,毫无前景可言,商锦兰便找来当时已在业界站稳了脚的魏阙合作,‘合作’是美化的说辞,其实是魏阙投资救了蓝海。
蓝海几个董事那时以为集团复活了,又开始横着走,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蓝非欢,他们举报蓝非欢初任会长时期曾默许了多次贿赂行为。这是事实,连宏然也知道,但并没有留下可以定罪的证据,可身为检察官,清廉形象很重要,蓝非欢为此遭受内部处分,被调至市检察院。
那时候宏然在警校即将毕业,他的表现十分理想,但得知蓝非欢被调离最高检察院,他主动申请前往蓝非欢即将去的地方派出所。
蓝非欢获悉宏然这决定时是沉默的,宏然知他不认同,只是不直言反对,宏然便索性装傻。
宏然之所以考警校,就是希望能和蓝非欢站在同一阵线,但不处在同一圈子,那样他才会有更大的空间可以保护蓝非欢,而不是被保护。要是和蓝非欢分割两地,他的决定便毫无意义。
看完蓝海的最新动态,宏然心里有些不安。
昨日,魏阙执行总裁魏如薰公开宣称,魏阙和蓝海正式合并成魏廷集团。
魏如薰达到了蓝非欢曾经的高度,宏然无法不揣测,他将商锦兰推荐给蓝非欢时就已在预想这个结果。
抑或着更早以前,魏如薰已有如此雄心。
宏然收起手机,安静地望着夜空明月。
半夜十二点,宏然等了两小时的巴士终于到站,他立刻跑到车门外等,抬著头想透过车窗看内部,但车窗全都盖著窗帘。
乘客逐一下车,算起来已差不多是一车的乘客量,眼看没人再下来,宏然立即打电话。
“先生!起来啦!到站啦!”
见司机向后座喊,宏然马上跳上车,他看见在最尾的靠窗座位有个穿连帽衣的人,那人低着头一动不动。
宏然走上前,轻碰一下那人的肩膀,没得到反应,他拉下那人头上的连帽。
“师傅。”宏然轻声唤。
依然没有反应。
宏然面前的男人微垂着头,短发有些毛躁,但容貌干净,他身上散发著淡淡的古龙水香,他抿着唇,浓密的眼睫毛盖在眼下,没有一点动静,像尊逼真的雕像。
宏然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打开瓶盖的瞬间咖啡香便溢出。
雕像的眼皮缓缓撑开,模糊的瞳孔渐渐明亮,拉平的嘴角随之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直到皓齿露出。
“好香。”手伸过来,但不是抓住那个保温瓶,而是搭上了宏然的脸。
“师傅,车到站了。”宏然还是说得很轻、很慢,他不想让嘈杂和急躁破坏他和爱人重逢的美好。
“来。”用力的手把宏然拉得弯下身。
宏然转紧保温瓶盖,与此同时,他的嘴也被爱人盖上。
“辛苦你来接我了。”蓝非欢很快结束这淡淡一吻。
“不辛苦。”宏然站直身,托起蓝非欢的手走下车。
外面,雨又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