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龟速地流逝,蓝非欢腿麻,座下的榻榻米都给汗浸湿,好想回家,他疲累地低下头。
与此同时的魏如薰如常在下午抽空到健身馆锻炼身体,没想竟遇上供职蓝海的熟人律师,言谈间得知蓝非欢此趟去了新加坡。
年轻时的蓝非欢对魏如薰无所不谈,把家里的美事丑事当趣事那样一并说给魏如薰听,所以魏如薰知道蓝家这位大家长住在新加坡
难怪不主动说出国的目的,这大老虎该是又被长辈叫去训话。
“Ace,Ace,Ace教主!听到我的问题吗?”
魏如薰抬眼看萧庆,扶一下眼镜,用标准的礼貌微笑修饰不耐烦,“我的每一位信众都是在没有服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自愿拿钱来供奉。”
“那我们需要一些信众的精神健康检查报告才行。”
魏如薰颔首,对萧庆想出来的策略表示认同。
“还有什么问题快问。”魏如薰看手表,晚饭时间快到了,这时间蓝非欢总会给他拨电话问他晚餐吃什么?可会长大人到家的时间都能吃宵夜了。
“你是不是安排了演医生的人?”萧庆问。
魏如薰指桌上准备好的‘医药检查报告’,萧庆拿了报告即溜。
拿出手机点开和蓝非欢的聊天窗口,见状态是‘上线’,魏如薰摘下眼镜揉鼻梁,窗口弹出蓝非欢的文字讯息——“我在和客户吃饭,你吃了吗?”
会长还得和客户吃饭?要撒谎的话,怎不说在酒店泡澡?至少让人能脑补片刻诱人的想象画面。
魏如薰嘴角泄漏出一抹讥笑,戴上眼镜继续手上工作,没有回复讯息。
蓝非欢在闷热的和室待了三小时,刚给魏如薰发简讯,门就自外拉开,他赶紧挺直背脊。
“老先生请您到剑道室。”开门的佣人在门外请
蓝非欢头一阵晕,不是还得跪吧?大学时期他知魏如薰练空手道后也想去学个武,就报了柔术班,结果魏如薰反对,硬是要他学剑道,説是可以修身养性。剑道有一必修项目是跪坐冥想,情况和此时相似,在闷热的道馆并腿跪坐,短则数分钟,长则一小时,然而蓝非欢念书那时是个天下皆知的有钱少爷,他的剑道教练刚好也是国人,知他家里势大,别说得罪,能攀附就得攀,于是那一周仅一次的练习都教他挥剑技巧,什么跪坐、什么冥想,他蓝大少娇贵啊,哪需要练?
蓝非欢做好心理准备,手扶著地起身,腿麻的感觉如虫蚁爬满在整条腿上咬噬,膝关节伸直的那刻痛得他眼花,一个踉跄就坐倒,好不容易才再站起来,一跛一拐勉强移动步伐。
好在之前有个跪了八小时的经验,这次只三小时,走得几步蓝非欢就适应过来,迈开大步跟著佣人往剑道室走。
外边天色已暗,凉风习习,甚是舒爽,蓝非欢抬头吸气,眼角余光瞄到由竹景分隔的另一侧院子有人影,他转头看,是几个小孩在玩闹,三三两两,五六岁的年纪,他不认识,也许是亲戚的孩子,他不记得,他忆起小时候在同辈孩子群中他就是个王。他爸是王,他是王世子,在外尽得人讨好。
自问是否后悔选了一条不被家人认可的生活之道?蓝非欢答不出来,他从来没有故意要和家人的关系变得如此僵,他也想舒舒服服当大少爷,但是他更想安安乐乐当魏如薰的枕边人。
那是不被允许的。蓝非欢心知肚明,他这一辈子不会得到家人的认可。
一袭全黑剑道服摆在门内,爷爷硬朗的身躯背对著自己站在馆内,蓝非欢默念魏如薰真神人,是预见了他有这一劫才让他学剑道的吧。
蓝非欢屈膝跪坐,慎重地拿起道服披上身,系紧腰带。
爷爷转过身,面色严峻,“非欢,你已经不是听人说教的身份,我不和你拐弯抹角,蓝海不属于你,是属于家族,你从里面赶一个人出来,就补一个上去。”
又是暗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意思。
蓝非欢向祖父躬身,弯著腰没有直起,意思是恕难从命。
“拿起剑。”爷爷说。
蓝非欢咬牙,默默埋怨这家人就那么不喜欢文明谈话?那别搞律师事业!当运动员去啊!
手上的竹刀不重,但蓝非欢的压力可沉,他爷是十段高手,他一个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是对手?而且没有护具分明就是得挨打,果不其然,爷爷见他持剑靠近就出击,接连击中他手、腹、胸、头,甚至是咽喉,这些在正式比赛中是得分位,然而比赛有护具,他没有啊,竹刀虽不是真刀,打中要害还是得疼。
“你就这点能耐还敢来见我?”
蓝非欢真心无奈,他能不来?不来又怎么?等长辈亲自来找他?那不是做死吗?
两只手的虎口位置已被打得泛青,现在还不特别疼,但蓝非欢觉得隔些时候会连筷子也拿不了,他回去还能和魏如薰涮火锅吗?
“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弱胜强,柔克刚,这是剑道蕴藏的智慧,非欢,你懂多少?”
蓝非欢拿好刀,眼皮微眯,视线对焦在刀刃旁爷爷倨傲的眼神,“剑道的智慧还包含忠诚、勇猛、守则。”他鼓起勇气,“我有我的原则,我现在是蓝海会长,蓝海就得遵守我的原则,没本事的人没资格在我的海域耀武扬威。”
“蓝海的成就不是你父亲一个人达成,是靠家族的力量才能持续壮大,你一个人坐享其成,还拿自己当王?”
爷爷说的是没错,调走二叔,赶走堂哥,确实是冒险的举措,蓝非欢自己点火来烧,要熄灭还是继续烧?这是爷爷今天要他给的交代。
“胜者为王,天经地义。”活著从来没有不坚持就放弃的道理,蓝非欢一个死里逃过生的人坚信这一点。
“你要还想坚持就过来,五分钟内刀没脱手就可以走。”
那是不可能的吧。
蓝非欢垂下竹刀,探手自裤袋掏出领带,三两下子就把竹刀刀柄紧紧地缠在右手掌中,狠狠打个死结。
爷爷的脸色渐露烦躁。
现在谁是静、谁是动、谁是不变、谁是万变?
“阿爷,您要守诺言。”蓝非欢举起刀。
只有变,才能不变。蓝家这群死脑筋的家族长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了解?
夜深,凉风轻柔地抚过蓝非欢挺直的身躯,汗湿过的衣服都已干透,身上的疼痛也已麻木。
蓝非欢很懂自己过人的强项,他能受、能忍,爷爷承诺的五分钟内他竹刀没有脱手,即便爷爷不按规则,用上比赛禁止的招数打他腿、拌他足,还是没能让他松手。
要不是怕把爷爷气死当场,蓝非欢也想犯规还手,五分钟过去许久,爷孙俩还僵持不下,谁也不示弱。
“怎么就你这样固执!”老人家终于喘著粗气停手。
蓝非欢也累得够呛,他明白爷爷的意思,他同辈里,或也许还包括他父辈都没有一个像他这般宁可吃苦也不妥协。
“给我跪在这里,没把你二叔和堂哥叫回蓝海,你就不用再当会长!”
结果爷爷还是耍赖。老天爷,劈道雷下来好吗?
蓝非欢相信全家人一生中跪过的时长加起来定是没有他的多。
这次长跪蓝非欢可没有闲著,他一连拨打几通电话,再发几封邮件,银行汇款数次,成功搜集到堂哥妨碍司法公正的证据,还有二叔盗用公款作私用的明细,他把证据给这两人送去,再写封无可挑剔的道歉函,恳请这两人回来蓝海,信函同时转发给家族长辈群。做完这些他就躺下来翘著长腿等。二叔、堂哥,有种你们就回来,我咬死你们。
天亮以前,堂哥转发给爷爷的语音过来,内容是承认自己有错,没脸待在蓝海,二叔如是,但没有认错,而是说自己爱上了南海的乡村情怀,不想囘来乌烟瘴气的都市。
天微亮,蓝非欢爬起来跪,他爷却没来叫他,只让佣人来给他送餐饭,说吃饱就可以走。
赢啦。蓝非欢喜滋滋地给魏如薰发简讯,说自己中午回国,晚上要吃火锅。
稍后在机场等宏然时,蓝非欢买了副手套遮盖淤青累累的双手。
宏然来得也是早,带了地道的传统白咖啡、星州炒米粉,还有香蕉叶裹着的椰浆饭,对比在爷爷家吃的那份三明治简直人间美味,蓝非欢感动得想为此给宏然多一个月的年终花红。
“去给我拿杯水。”蓝非欢吃一口饭再夹一口米粉。
宏然小心地把保温瓶里的白咖啡倒在杯盖,放在餐盒旁边,“温水吗?”他试着引导。
“冰水。”蓝非欢吃得津津有味。
“您戴手套是因为空调太冷吧?还是温水……”
蓝非欢忽然夹一只油炸小鱼干塞宏然嘴里,宏然识趣地不说下去,乖乖离开去拿水。
宏然刚转身,蓝非欢即捧起米粉,他手疼得难以用筷,就将筷子并起来当成勺子,把米粉扒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