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忠才的车违规停在路边,蓝非欢坐上车就看著窗外发呆,他察觉二叔频频转头看自己,心里很不踏实,便开口提醒,“专心开车。”
蓝忠才打哈哈,“没事,你二叔技术好,你妈让我看看你伤没伤?怎么了?你和人打架?我看著没事啊,伤哪里?”
被爸爸甩巴掌这事,蓝非欢还是难以启齿,他爸下手还不轻,要不是揉了一晚上肯定肿到现在,但未免二叔不厌其烦地追问,蓝非欢姑且指指自己心口。
“哈哈哈!”蓝忠才大笑,“你还小啊?你爸骂你你还伤心?我说你啊,蓝海迟早由你继承,我就不理解你为什么抗拒?那,又不是回来当大少爷就不让你出庭,你喜欢闯的话还是可以闯!闯的天下还能比你现在更广!而且现在你回来,也不会有人说你靠关系,你蓝非欢的名堂现在也是响得很呐,蓝海那些新一辈的实习生不知道你Harold Lam是蓝家的人,还在高谈阔论说国内打商业官司的金牌律师,你算是一个。”
二叔的喋喋不休,蓝非欢左耳进右耳出,他知道他自己有多少斤两,更知道个人的能力不是打赢一场艰难官司的最大因素,哪天他要是对上他这个桌底手段一流的二叔,也许会输得一塌糊涂。
律法不是正义——魏如薰以前这么教育过蓝非欢,他说蓝非欢单纯,脾气坏,心地却太好,要学会狠一些才能出人头地。
蓝非欢那时没敢说自己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跟著魏如薰闯,他是为了跟着魏如薰而跟着魏如薰。
到得蓝海大楼,蓝忠才让蓝非欢走在前头,他这么做,公司里即使认不得蓝非欢的人,也能一下就看得出他不是普通人。
蓝非欢昂首挺胸,走得潇洒自如,可实际上他一点不享受独自承载衆人的关注,他厌恶孤独,可惜没人知道。
叔姪二人乘搭专用电梯直达会长办公室,电梯门一开,蓝忠才便自在地坐沙发上伸懒腰。
蓝忠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蓝非欢直直站在父亲跟前,低头不语。
蓝会长指著桌上一纸文件,不说多馀开场白,只简单下令:“签。”
蓝非欢斜眼瞄二叔,二叔若无其事地滑手机,他禁不住叹气,自己是什么鬼蓝大少爷,都没有一个蓝家的人能待他像个亲人。
蓝非欢拿起文件翻閲,见果然是蓝海和魏与蓝的兼并合同,兼併后没有人会失业,但‘魏与蓝’将成为历史。
蓝非欢捨不得魏如薰的心血,他放下文件,走到父亲身侧,低眉顺目,“爸,再给我几年时间,我答应你,我会……”
蓝忠秀霍地起身,不等儿子把话讲完就动手。
啪!**辣一记耳光打得蓝非欢又羞又委屈,打的还是昨天的伤,就不能换一边吗?
“哎,大哥,脸要见人!轻点手!”蓝忠秀依然和沙发是一体。
脸不能打,别的地方能打的意思?蓝非欢真想吼二叔滚出去,别添乱。
“养你三十几年,你以为我不懂你?答应?你答应过我和你妈的事哪一件做得好了?混账!”蓝会长骂著又抬手,蓝非欢下意识闪开,他可不是沙包,脸又没多少肉,他忍得住疼不表示不怕疼。
蓝忠秀的巴掌挥空,火气自然更旺,随手抓起电话座机就朝儿子扔,一边还翻旧账骂,“昨晚你跟你妈说什么?啊?有胆子你再说一次!”
蓝非欢躲开座机,抿著唇没胆再说一次。
“不孝子!”蓝忠秀咬牙切齿,他看了遍桌子,似乎物色不到想扔的东西,竟往阳台走去。
蓝非欢不信这生活滋润的老头会跳楼,多半只是去抽根烟消气,他便趁机拿手机照照挨打的脸颊。
“合同你今天必须签。”蓝忠秀只在阳台打个转就回来,手中居然攥著把固定盆景装饰的竹籐,竹籐粗如小孩臂膀。
不是吧?蓝非欢怂了,这情况站著不动是傻,他边后退边尝试文明地劝,“爸,有话好説,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蓝忠秀置若罔闻,他步步进逼,冷不防就挥下手中那把足有一米长的武器,蓝非欢躲避不及,大腿侧扎实地接住父亲不遗馀力的痛打。
“嘶!”蓝非欢捂著腿跳开,他隔著裤子都能感到一道充血得发热的肿块,挨打的那刹那还有一阵触电般的刺痛深入骨头,这伤情出乎他的预料。
蓝忠秀举著竹籐指向蓝非欢,“想求你老子就站定了别缩!”
蓝非欢面额冒汗,他看仔细了,原来那竹藤尾段有几枚凸出的螺丝帽。
蓝忠秀的暴力倾向由来已久,蓝非欢并不感到震惊,上一次他扔烟灰缸砸自己,可解释为冲动,这一次可不单纯只是一时的上火,更像是发洩累积许久的愤怒。
蓝非欢有自知之明,他确实做了许多传统意义上不孝的事,他脑中不经意闪过当初年轻气盛大閙蓝海的回忆,那件事要不是魏如薰説服他主动道歉赔罪,他爸恐怕会把他绑回家里打死,而他道歉之后,他和魏如薰的事业便顺利发展,蓝非欢因而学会和家人硬碰硬是徒劳。
见父亲的武器又朝自己使来,蓝非欢咬紧牙根,决定放弃徒劳的斗争,他只要安抚父亲当心的怒气,往后的事便可以商量。
竹藤第二下打在后背,蓝非欢疼得弯下腰,父亲便打得更顺手,打在他腿、背、甚至手臂,全集中在右侧,避开了左侧的大面积烧伤疤痕,是不忍心还是心虚呢?蓝非欢觉得后者的可能性高些。
“大哥,行了行了……可以了,哎他都没躲,别那么用力。”蓝忠才的劝说很敷衍,真有心的话就该动手阻止。
终于痛得受不了,蓝非欢心一横,屈膝跪地,“爸,求你了,让我留著公司吧。”从前也是用这一跪得到父亲的宽容,蓝非欢无计可施,只得故技重施。
蓝忠秀把竹籐当拐杖支撑在地,喘著气说,“你是个律师,你知道上诉需要有新的谈判筹码,你是我儿子的这个筹码已经用过,没效了。”
“为什么蓝海非得要我继承?”蓝非欢仰望冷漠俯瞰自己的父亲。
蓝忠才插嘴:“说傻话,你是长子长孙!你不继承谁继承?”
蓝非欢忍著不吐槽,他爸是六个兄弟姐妹之中的长子,弟妹都有儿女,有些还已经抱孙,与他同辈的第三代中不缺有律师资格证的人,他知道除了自己爸妈,蓝家没有一个人真心希望他继承蓝海。
看事通透的魏如薰很早就说——非欢,你别去蓝海,不好过的,要是我们真的混不下去,别怕,就算种田我也养得起你,养得你白白胖胖。
“听见你二叔说的没有?”蓝忠秀冷声问。
蓝非欢垂下头,默默叹气,蓝忠秀没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拿来合同扔在他膝前。
“一年,你再给我一年,我自己回来。”蓝非欢不敢抬头,他知道父亲不会轻易相信他,如他所料,他没等到答复,只换来背后又一下痛打,他不晓得他爸是不是不知道那螺丝帽的存在,再打下去他骨头可能会裂。
“你出院前就说过要回来,结果呢?还不是又回去那苟延残喘的事务所!”蓝忠秀举起竹籐,蓝忠才这囘总算出手阻挡。
“唉,非欢啊,你很了不起啦,行了,你乖点,签名吧,你也不想你那事务所因业务不好而倒闭吧,那多损声誉!”蓝忠才蹲下来,在合同边摆只钢笔。
蓝非欢什么底气都没了,只能卑微地求:“三个月可以吧?”反正能拖就拖。
蓝忠秀推开弟弟,狠狠又往儿子臂膀抽打。
蓝非欢捂著手臂,见父亲还准备再打,他可不想手指给打断,立刻就收回了手,硬生生让肩背扛打,他估计未来几天他大概抬不起手。
“你老子我因为你都丢脸了二十几年,你还有脸讨三个月?”蓝忠秀抛下竹籐,空手再甩儿子一个耳光。
蓝非欢早已难受得无力闪躲,身子一歪,差点就给这巴掌甩到地板。
蓝忠才扶著侄子,把笔往侄子手里塞,再带著那笔凑向合同的签名栏。
“三天行不行?”蓝非欢还未死心。
蓝忠秀捡起竹藤,往蓝非欢后腰连抽两下,蓝非欢疼得往前扑,手扶著地一时痛得直不起身,鼻尖的冷汗滴落到标注在签名栏的小叉叉上。
“大哥,那边不能打,不小心会瘫痪,行了,这样够了。”
蓝非欢抬眼瞅,见二叔拿走了竹藤扔回阳台,他在内心谢天谢地,已不想在乎二叔旁观他挨了那么多打才出手的居心为何?他咬牙直起腰,伤是还没真的伤到,不过必然要难受个好几周。
饶是如此,蓝非欢还是不肯妥协,他颤抖著手把笔盖合好,把合同翻转朝下。
蓝忠秀沉默,打人是体力活,想来他已力不从心。
“好,固执是不是,我就给你三个小时和你下属交代,今日这合同你若不签,就别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