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说羽林卫都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如今看来并不假,如意客栈那老板,死的惨呦......”
“官官相护,说是要把人送到上京刑部去审,说不定最后就是不了了之了......”
“......不过要我说啊,还是为了这女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他非娶那么一个小娇娘,今日不被这羽林卫杀了,难保他日不做武大郎呐!”
福泉县并不大,“如意客栈老板被上京的羽林卫杀了”这种骇异的消息,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怎见得那客栈老板,就要做武大郎呢?”
一处酒肆内,一桌客人正说的酒酣耳热,忽见一个俊俏的翩翩公子同他们搭话。
这年轻公子身材修长挺拔,气质超凡,如玉的面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对他们的话题很感兴趣。
几人同时一怔。
福泉县因近京郊,出入京城的旅客多会从此经过,这里的人是见惯了外人的,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好像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似的,让人过目难忘的。
“想必这位公子也听说了,那如意客栈的老板已是枯木的年纪,可他那个媳妇儿正是妙龄,就算娇花没有出墙的心思,也架不住有心人要来松土啊!”
其中一人说罢,随即笑嘻嘻起身去扶这公子的背,“公子若想打听如意客栈的事,那你算是问对人了,不妨一道坐下喝几杯,酒钱算我们哥几个的......”
一面说,手在将要贴到这位公子腰间时,却突然似被铁钳狠狠夹住,这人吃不住痛,登时“啊!”地惨叫了一声。
堂中众人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吸引,齐刷刷把目光转向这里。
只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正面无表情的将钳在指间的那双手甩开,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脏手。”
吃痛惨叫的汉子也不示弱,提高了嗓门喊道:“哪儿来的一个——!”
说话间抬头对上那男子的眼神。
虽说这男子也十分英俊,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阴沉的可怕,寒刃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这汉子没由来打了个寒颤,话说了一半,就立刻闭了嘴。
男子将目光幽幽扫过大堂,目之所及的的空气似乎也一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准备看热闹的食客,纷纷下意识避开这人目光,慌忙转回身去,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吃饭喝酒,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他发火的对象。
“你不让叶潇儿跟来,是怕她看你牺牲色相查案子?”
两人走出酒肆,江延舟低声冷冷问道。
“我不是也没让世子跟着吗?”元煦好整以暇答话。
三人赶到福泉县时已是薄暮时分,因已提前告知当地县衙不必接待,只寻了一处普通客栈暂住。
“我若不跟着你,恐怕你已经被那几人占了便宜还不自知呢?”
见元煦并不答话,江延舟猜他是气恼自己暗地里跟踪的事,说着语气已经软下来。
“我不是有意要跟着你的......我只是担心你。”
夜色渐浓,沿街的商铺已陆续点亮门上挂着的灯笼,火光映照在江延舟亮晶晶的眸子里,有一丝委屈,又带几分讨。
就是这种眼神,让每次打定主意冷硬对待他的元煦,又一瞬间心软了下来。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人占了便宜。”元煦说罢暗自搓了搓指尖,“你若愿意跟,就同我一道去如意客栈看看吧。”
江延舟立刻换了一副灿然的表情,屁颠儿地跟在元煦身后,好像刚刚在酒肆里杀气腾腾的人并不是他。
两人一面走,江延舟道,“去那里看倒没什么,不过眼下天已黑了,明天在去看也不迟......”话说到这里似是才明白过来。
“所以你不让我们跟着,是因为你要独自夜探如意客栈?”
元煦停下步子仰头望了望天,“说不上夜探,只不过天黑之后,有些东西反而看得更清楚。”
一阵夜风轻轻吹过,荡起两人的衣角。
那一片因抬头的动作,从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的肌肤,暴露在江延舟视野中,在夜色中,那片白皙仿佛更加醒目,随着音调上下颤动的喉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江延舟只觉得眼皮一颤,在元煦看过来之前,已不动神色的移开目光,手指却在背后默默攥紧。
——
如意客栈暂被官府贴了封条,定案之前不能营业,但客栈后宅却还住着家仆内眷。
两人跃上屋顶,静默了片刻,江延舟终于没忍住低声问道。
“咱们在等什么,若想进去探看,那封条挡不住你我。”
元煦摇了摇头,又想起夜色之中,江延舟不一定能看到他的动作,随即答话,却是回问:
“你不觉得这客栈老板,很有意思吗?”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六十多岁的客栈老板,为何要娶一个妙龄女子?”
“那还用说,自然是贪图人家的年轻和美色。”江延舟不解道。
“你说的对”,元煦继续低声道,“也不对,这如意客栈算得上福泉县最大的客栈了,这老板在此经营多年,早就是富甲一方,他若想娶个年轻的女子,何不早早地娶来,偏等到如今已过花甲的年纪?”
“这个......”江延舟默想了一刻,才道:“似乎是说这老板年轻时曾娶过一个妻子,但因病早逝,这老板情深,等到这个年纪才肯续娶......”
说完这句,江延舟也隐约察觉不对劲,“你是说,这老板等到这个年纪才续娶的原因,并不是在外边传闻的那样......可,那又是为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来看看。”
待后宅各处房间的灯火次第熄灭,两人才轻轻跃入院中。
今日月黑风高,确实是有益隐藏行踪,但也给探查带来难度,靠院中几个风灯的微弱光亮,可看到院中一处角落放的有石担和石锁。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翁,竟还能用到这些东西。”江延舟越发疑惑。
元煦内心却没什么波动。
早在他听到这宗案子时,就觉得处处不对劲。
一个富甲一方的客栈老板,过了花甲才再娶。
一个迎来送往见惯世面的生意人,会以身犯险夜闯带刀客人的卧房。
好像处处说的通,又好像处处说不通。
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个羽林卫并不是杀客栈老板的凶手。
甚至,杀了这客栈老板的真凶也不是重点。
重点反而,是那个尸体早放凉了客栈老板。
作为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这如意客栈后宅修的也是假山叠石,曲径通幽。
两人在院中探看了半日,摸索来到后宅中一处荒凉精致的别院。
说它荒凉,是因为这处偏隅跟主院相距甚远,跟家仆和内眷的卧房处更是遥遥相望。
又说精致,是这处别院虽然有点人迹罕至的味道,但茂林修竹芳草萋萋的荒凉景象,倒像是有人刻意打理的。
元煦全神贯注,似是在寻着什么,江延舟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本来夜色就深沉,又不知哪里飘了一朵云来将弯月掩住,更显夜色浓深。
江延舟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打亮,也不问元煦要找什么,只抬手为元煦照路。
眼前豁然一亮,元煦回头,看火舌轻舔在江延舟脸上,变幻出不同的阴影,那双白日里看来玩世不恭的双眸,在灯火的映照之下,却又清的像水般透明。
不知名的春虫在看不见的角落发出“轧织轧织”的声响。
两人在这声响中绕过别院主屋,却发现主屋之后还有两间突兀存在的低矮茅屋。
正要拐进去看个究竟,两只躲在角落发情的野猫,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喵”的一声飞速窜上的屋顶,几片旧瓦遭不住野猫的猛蹬,“啪啪啪”落了几片在地上摔的粉碎。
这声响很快惊动了巡夜的护院,几盏灯笼迅速朝这里游来。
江延舟立时“呼”地吹灭火光,捉住元煦的手臂,两人纵身,跃到墙边的一处梧桐树上。
眼看几个家丁提着灯笼在院中巡照。
角落的春虫似乎受到了惊扰,“轧织轧织”的声响叫的更大声。
还未入夏,梧桐树的枝叶并不算浓密,两人只好紧贴在一处枝叶间。
细微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元煦想跟他稍微分开一点,却反被江延舟一把禁锢住腰背,在耳边低语:“别动”
低哑的声音滑过元煦耳畔,点火般勾起一路传遍全身的酥麻。
他蓦地想起春猎营帐里那副半/裸的腰身,此刻正跟他紧贴在一处,元煦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他努力闭了闭眼,暗暗吸气,想要压下/体内的浮动和燥热。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请便。”
春风穿过树叶,无端拨弄夜色。
江延舟看穿似的微微垂下头,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带着极端的诱惑。
一瞬间,元煦仿佛鬼迷心窍般低抬起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几缕碎发,再与他的眼神相撞时,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动作一滞,而后缓缓收回手。
树下的几人先一遍紧张的探看,发现似乎只是野猫乱窜时,便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元煦轻呼了一口气,拉开跟江延舟的距离,他不敢回头对上那双炙热的目光。
只张了张嘴,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今日就探到这里,回去吧。”
——
第二日一早,元煦便亮了刑部的牌子,命县衙贴出告示,要如意客栈遇害当日所有在客栈的人过去问话。
元煦和叶潇儿坐在县衙后堂,边下棋边等县尉将众人带来。
眼看被让了三子还是很快露出败相,叶潇儿瞬间兴致缺缺,“我特意跟常馆主借了棋谱呢,怎么还是下不赢你,太难过了。”
元煦了然地笑道,“只借了棋谱,那看了没呢?”
“看了——”叶潇儿提高声音道,顿了顿又底气不足,“一点。”
“术业有专攻,我平日没事研究棋谱多一些,若跟你打马球,我未必能赢你。”元煦把桌上的点心朝叶潇儿推了推。
听完这话,叶潇儿立时又欢喜起来,捏起点心去吃时才发现,一向黏在元煦身边的那个世子,这会却不见了人影。
因昨日事多劳顿,叶潇儿吃过晚饭就回房去睡了,只以为元煦单独出去是在街头听听当地人如何议论案子,哪里知道昨夜还有那么多事发生。
“那个世子呢?”
“或许忙别的事去了吧。”元煦不动声色道。
一早江延舟打点好县衙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
因昨晚的事似乎有些超出控制,元煦不愿多想,江延舟不在眼前,他反而轻快一些。
天子脚下的县令并不好做,从京里来的这些人,个个背景都是深不可测,福泉县令虽没见过元煦,但一点不敢怠慢。
只是这个长相俊美,举止儒雅的公子,要求却奇怪的很。
审讯受害者被杀当日到过客栈的人,是最基本的审讯流程,衙门早就通审一遍无误了。
如今再审一遍,弄得人人抱怨,但在这公子面前却不敢展露半分。
而大费周折的折腾了一遍得结果,是独独将一个在本县近郊住着的一个老妇人留在了衙门。
这老妇人县令也审过,她是农闲时,做些拨浪鼓、风筝之类的小玩意走街窜巷叫卖的,那日进如意客栈,也是为了叫卖这些东西,并没有逗留太久,更跟此案毫不相干。
可元煦却将她留下,让人在衙门里吃了晚饭才送回去。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