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寺香火金案,元煦本是暗中查访,不知江延舟是如何对此了如指掌的。
不过想想也难怪。
毕竟眼前这人不是一般的纨绔,西平侯世子,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手段......
看着狭路相逢的江延舟,元煦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他实在不想一而,再而三的,跟这人解释自己和叶潇儿的关系了。
更何况,他们俩又有什么关系,非要跟他解释不可吗?
叶潇儿比江延舟小一岁,据说叶夫人怀胎时,长公主曾打趣说若是她生了女儿,两家就结成亲家,可惜长公主早逝,两家又相隔太远,此事便当一个笑话揭过。
也幸亏无人重提旧事,小时候虽然见过,但只有模糊印象,长大了再见,叶潇儿只觉得这小霸王没由来得让人不顺眼。
见他似是在故意为难元煦,便挺身向前,没掩饰的不耐烦道:“世子就这么爱强人所难吗?”
“强人所难?”,听到叶潇儿的话,江延舟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阴霾,但只在转瞬之间,又已重新挂起世家公子翩翩有礼滴水不漏的微笑:
“郡主难道不清楚如意客栈的差事是谁督办的吗?我请兰陵公帮忙,也是为令兄叶侍郎分忧。”
叶潇儿确实听叶谨川提过,这案子刑部若是三日破不了,大理寺便要掺和进来,届时便难办了。
她虽不懂为何大理寺掺和进来就难办了,但她知道朝廷的差事一向如此,很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背后却藏着天大的牵扯。
江延舟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叶潇儿竟被堵得一时无语。
江延舟看她不继续答话,心知说中了的要害,弯了弯嘴角继续道,“既然我没面子请兰陵公,还请郡主为了令兄请一请罢......跟昙华寺香火金案一样,也可做暗线查访。”
话虽是对着叶潇儿说的,但一道幽深的目光却早已落在了元煦身上。
叶潇儿愣了一瞬也随即想明白:难道没有元煦,这案子就办不成了吗?差一点就被江延舟给绕进去了!
想通后的叶潇儿仍执着地挡在元煦身前,仰起脸朝江延舟,没好气问道:“那这么说,世子是为了什么接这个案子的,难道也是为了我大哥吗?!”
三人都知道,叶潇儿的本意是要说这案子无论怎么办,谁来办,都是为朝廷做事罢了,扯什么帮谁办事干什么!
谁知江延舟听得一怔,不自觉屈起食指蹭了一下鼻子,又迅速朝元煦瞟了一眼,竟认真开口解释道:
“那两个羽林卫所在宿卫军的指挥使,曾在边西军营里做副将,我父亲一向看重他,若那两人真在如意客栈侮人妻子还杀人灭口,作为他们的司官,那指挥使难免也要受牵连,所以......”
叶潇儿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诚恳的解释,顿了一顿才说,“可......不管怎样,查案子始终是刑部的事,世子为了曾经的老部下,这差事接了就接了,何必来缠兰陵公帮忙......”
江延舟却迈开长腿又往前踏了一步,在叶潇儿看不见的角度,安静的望着元煦,眸光微暗:
“兰陵公不要因为讨厌我,就这么果断的拒绝这个差事......好吗?”
“......?”,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叶潇儿竟从世子这句话里,听出了委屈的意思。
世子难道是在,卖惨?
几乎要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叶潇儿来不及细想,先朝江延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几步上前扯了扯元煦的衣袖,也懒得再回头看,“咱们直接走就是了,不必理他”。
不知是不是小霸王卖惨成功,元煦不动声色在袖中屈起的手指,又悄然松开。
或许叶潇儿不懂这案子背后的牵扯,但留心观察一下最近的朝局其实可知,虽然没有明旨,但皇帝显然有了立储的打算。
刑部是四皇子赵翊的地盘,而大理寺卿却是三皇子赵翎的人。
如今连江延舟都掺和进来了,不难猜这案子跟当下的朝局有关,若真的办不好,难保不会牵连到叶谨川,说不定对叶家也有影响。
叶潇儿见元煦的脸色似乎有松动,心知这是改变了主意,要去趟一趟这浑水了。
其实想想也完全能理解,毕竟元煦有一身的本事,却碍着身份束手束脚。
好比自己本可以马球场上叱咤风云,结果却连马都不让她骑,岂不是要闷死。
果然,元煦先拍了片叶潇儿肩膀表示宽慰,继而对着江延舟道。
“既然世子这么抬爱,也何妨一试,陛下待我不薄,封我公爵之位,我也理应为尽我所能,为上分忧的。”
叶潇儿虽然猜的不错,但还有一点她并不知情。
那就是,接请这案子,确实也有为江延舟的意思。
他虽怀疑这小霸王是带着自己不知道的目的刻意接近,一派的油嘴滑舌,撒娇耍无赖。
但无论是雨夜那一封信的带来的安慰,还是带他逃离使臣宴的贴心,他知道,江延舟始终只是在殷勤讨好自己罢了,只是自己一味的碍着各种原因不愿接受。
但别人对他的这份情,他得承着。
元煦如此爽快的应请,倒让江延舟出乎意料,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听元煦缓缓开口:
“只两点,得请世子帮忙才成。”
江延舟嘴角上扬,目光灼灼的看他,“你尽管说。”
“第一点,请世子把现有的审查结果,丝毫没有保留的全部告知我。”
江延舟道立刻接话,“对你,我自然是从没有隐瞒的。”
这话的歧义有点大,幸亏叶潇儿对两人之间的牵扯不知情,也并未多想。
元煦掩口轻咳了一声继续道,“第二点,即是杀人案,那必然是要去城郊的案发现场看一看。”
“这个更简单!”
“可没有上意,你如何能轻易出城呢?”,江延舟话音未落,就听叶潇儿略带担心的声音响起。
江延舟思绪先懵然了一瞬,随即也想起元煦真正的身份。
既不是什么大樑的皇长子,也不是大端的兰陵公。
看他平日一副风流潇洒的自由模样,其实不过是囚在上京的质子罢了,没有上意,甚至连上京的城门都轻易不能出。
想及此,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未解的情绪,脸上却丝毫没有破绽,似是漫不经心道:“这个好办。”
其实江延舟并没想真的把元煦牵扯进这个案子来,只是找个借口让他跟自己待在一处罢了,眼下看元煦如此认真,自己竟也不由得跟着认真起来。
求了太后拿到出城的令牌,当日下午便往城外福泉县出发。
叶潇儿说既然案子跟她大哥有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元煦一个人去。
于是三人轻装简行。
对元煦来说,骑马出城终究太过招摇,叶潇儿怕他路上闷,便弃马同他一块乘了马车。
江延舟也不知抽的什么风,也弃了马,同两人共挤在马车里,美其名曰:在路上交流案情。
其实案卷已经看过。
——
前日日落时分,南下办事的那两个羽林卫一天车马劳顿刚到京郊,见天色已晚,便投宿在了福泉县的如意客栈。
约莫是差事办的很顺利,两人好酒好菜叫了一桌,吃饭喝酒十分惬意。
期间,见柜台内站了个二十岁左右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个须发皆白的六十多岁老翁,便随口感慨了一句,“老板好福气啊,养了个这么好看的的闺女。”
谁知听完这话,老板竟瞬间铁青了脸色,一旁知内情的客人解释,说那女子并非老板的女儿,而是老板新娶的媳妇。
这一老一少怕是祖孙也做得,竟没想到是夫妻。
两人得知真相后,当着众人的面调笑了几句,“这老掌柜跟这小姑娘,晚上在被窝里,不妥妥的是场‘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好戏吗?”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其中一个羽林卫又说,“小娘子何苦跟这老头儿,也不知老掌柜的那家伙还能不能用,倒不如跟我算了。”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老板当然满心愤怒,但看他们行囊中似乎有刀,当下也不敢发怒。
但夜半时分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趁着晚上夜黑风高,那两人又多喝了几杯酒睡的正沉,想进他们房间打上几闷棍出气——结果就死在两个羽林卫的房间。
其实若只是那老板私闯卧房,被反杀也还有理由可辩驳,毕竟深夜来贼不知情由,这些可当是正当防卫。
但是这两人调戏老板夫妻再先,众目睽睽,后老板娘也是一早便报了官。
这两人称自己醉的沉,等官府来了人才醒,辩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之下还亮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亮不要紧,当地县衙因为两人身份不敢怠慢,随即上奏,刑部便即刻受理了。
——
既然案情暂没什么要问的,可江延舟还是硬同他们一道挤在马车里,元煦心知他又犯了无赖病,也不想同他掰扯太多。
叶潇儿却没觉得马车内有什么异常的气氛,她虽有个刑部侍郎的哥哥,却从没去过这种人命官司的现场。
虽然答应过元煦,只跟着去,不许自己冒险,但实在难掩兴奋,恨不得一步跨到目的地。
“福泉县离京城也就五十多里吧,这马车走的就是慢啊”,叶潇儿掀着车帘往外看,是一片花光绿影,春色撩人。
“若是骑马,这会也该快到了。”
“难为你跟我一起坐马车了”,元煦清俊的面容淡淡焕出暖玉光泽,嘴角漾出宠溺的微笑。
叶潇儿放下车帘,捧着腮嘟囔,“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说完又振奋了精神,想起从前学骑马的事。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学骑马,那个嘲笑我的小男孩吗?当时你凑到马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那马竟真的将那个小男孩摔了个狗吃屎,抹着泪哭着喊着找娘去了。”
元煦似是也想起了那桩往事,笑道,“当时我若不出手,等到你出手他两个门牙都要没了。”
两人打趣了一阵,说到高兴处,叶潇儿抬腕用袖口擦自己笑出的眼泪。
元煦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罢递过去一个绢帕。
看两人这般亲昵,江延舟眸光微动,心中缱转百回,隐隐有一种无名火在悄悄燃起。
隐忍了片刻,终一旁冷冷开口,“兰陵公跟郡主的感情可真是好的很啊!”
叶潇儿只觉得这话里有一股醋意,但这感觉也只稍纵即逝,一边拿绢帕揩着眼角,余光却打量着江延舟,似乎是要确认刚刚的感觉,故意夸张的叹了口气道。
“哎!可惜兰陵公并不喜欢我这样的呢”,说完将绢帕握在手里,托着腮认真地想了想,故作一本正经地朝江延舟道:
“世子听说过冯茉心吧,就是冯御史的女儿,她可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
说罢回头看着元煦,“她之前不是还专门为你写了一首诗吗,你那时还夸她写的好呢!”
元煦认真摇头,“我只是夸她的诗好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也跟她说的很清楚的。”
“那户部尚书的外甥女呢,去年从江南入京,在宫门外守了三天,只为见你一面,亲手送上自己绣的鸳鸯绣帕,记得那时皇上说,只要你点头,便亲自为你们赐婚呢!”
元煦不知叶潇儿怎么忽然提起这些,也只无奈叹气。
叶潇儿一边暗自打量江延舟的神情,一边道:“最好笑的是那个国子监的学生,自从祭酒邀你去讲过琴艺,那学生见过你一面之后,便说要去你府上伺候你,连功名都可以抛到脑后了......”
“兰陵公真是炙手可热啊!”
江延舟定定看着元煦,嘴角虽还噙着一丝笑意,但那微眯的眸子已逐渐森冷起来,“怪不得兰陵公有那么好的定力,原来是见惯了的。”
元煦也只面无波澜回他:“彼此彼此,世子的高明手段,也是千锤百炼的。”
叶潇儿听得莫名,正要再细探,元煦却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十分好奇问道:“对了,小外甥最近走路学的如何了......”
终于转移了话题。
马车辚辚向前,叶潇儿自顾自说着她那个小外甥的趣事。
元煦知道江延舟的目光如影随形,但他刻意不去看。
他知道那些人所谓的爱慕,不过是隔得远远的,如同看穿戴华丽的戏子一样,都是被皮囊吸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