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的时间结束,贺随风仍然不足,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得寸进尺地抚上他的脸侧,轻声说道:“怎么办啊宋如筠,我还是不高兴。”
“吃醋了,男朋友?”
宋如筠睨他一眼,讽道。
当时觉得无所谓,现下冷静下来,贺随风还是担心万一他会为这事生气,于是赖道:“你也可以不承认。”
他噢了一声,挑眉说道:“那不行,你要真想要的话,名分还是得给。”
下一秒他就被人箍住腰往前一带,直直撞进贺随风的怀里,贺随风垂下眼看他,指尖拨弄着他如玉般的耳垂,很快就磋磨成一团红。
这样冷心肠的人,耳垂居然如此可爱,只是太薄了些,还带着他一向的病态苍白,叫人无端想到福薄二字。
“这种我不喜欢的话,”贺随风顿了顿说道,“以后不要讲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宋如筠骨子里那点子劣性根又冒了出来,冷笑道:“你的态度我也不喜欢,要不然你改一下?”
他向来最烦他人指手画脚,也厌恶他人言行无理,可他的理简直是莫名其妙,经常因为一句话瞬间冷脸,换做旁人还能装装,可要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免不了闹得个鸡飞狗跳不欢而散的下场。
脱口而出之前,他就猜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但他这人从来不肯隐藏自己的喜恶,所以还是任由自己发泄。
预想中的争执并没有到来,贺随风笑了笑,又捏了下他的耳垂,答非所问道:“想不想去看海?”
宋如筠伸手拨开,冷着脸往外走。
谁知才转过身,就被人抓住手腕难以动弹。
“甩哪门子脸色?”
贺随风问。
他不想解释,能说的只有一句:“放手。”
下一刻,贺随风脸上的笑意隐去,看上去虽然还是吊儿郎当,眼神却是冷的,他沉声说道:“我招你了?”
“没啊,”宋如筠瞥他一眼,一脸讽刺地乐道,“但我这会儿不痛快,就想把气撒你头上,成吗?”
还在生气。
贺随风反倒高兴起来,笑道:“行,我哄着你,就乐意供着你这尊大佛。”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就这样消弭无形,陡然变得轻松起来,就连宋如筠的气也去了七分。
他想起方才在迪厅洗手间门口撞上洛千川的那一幕,对方一脸平静,语气里却压着怒火,一字一句的质问他想要他解释,为什么这个人可以他不可以。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记不得了,也不重要。
他承认从前过于年轻,又太自信,自以为提前说清就万事大吉,哪怕被缠住不放也认为错不在自己,是他们越界。
眼看对方伤心憔悴,他在内心假惺惺的怜悯一番后,只觉厌烦。
就像今日,最后他对洛千川说:“是我没说清楚吗,当初怎么非要过线呢,我不是讲过很多次吗?”
说完这句,他还是心软道:“别喜欢我了,过好你的生活。”
以前他不懂爱,现在依旧不懂,可他会说走吧贺随风,去看海。
一起吃上百次饭,在上千个夜里交换自己的脆弱,从眼角的泪水吻到脖颈,唇齿相依时,也不忘用牙尖咬破对方的血肉,混合着津液一同吞下。
就像启封没有海一样,他和贺随风也不会说爱,除非揽镜自照的爱也能算爱。
银滩的沙滩上立了好些棕榈树,这会太晚,灯都关了,叫人分不清真假虚实,又或者也没那么重要,脚下踩的是沙滩,面前有一滩水就能说是海边。
他和贺随风脱了鞋下去,沙子轻易淹过脚背,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水边,清澈到可以看见水底鹅卵石的花纹。
他们在这里坐下,感受最后一丝属于夏末的气息。
宋如筠掏出随身携带的便携烟灰盒,将烟盒递过去:“最后一根烟了,给你。”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可贺随风清楚,他在道歉。
他没有推让,接过后点燃,第一口呼出的烟雾喷洒在宋如筠的耳边。
还没等他发火,罪魁祸首就笑道:“干嘛愧疚。”
已经被拆穿,他索性就不再隐瞒,直言道:“我不应该迁怒你。”
“这有什么。”
贺随风弹了弹烟身,烟灰便如碎屑般簌簌落下,眨眼便在烟灰缸底部铺满一层。
这样不对。
宋如筠想。
他太容易情绪失控了,会因为一些小事发火,对亲近的人说言不由衷的话,劈头盖脸的指责别人,擅长把关系搞得一团糟,遇见不喜欢的事习惯性逃避,被堆积在一起的情绪搞到痛哭,却依旧在事情发生以后想是不是不应该这个样子,但下一次他依旧会这样做。
他兀的回忆起某次和王浩博吃饭,他只是提了一句为什么不是其他菜,自己就下意识地回怼。
原来父母对孩子的影响那么大,以至于多年以后面对类似的问题,他竟会用同样的话回答。
见他难得的沉默,贺随风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哄道:“别想了。”
宋如筠转过头,微微笑道:“贺随风,你也喜欢我吗?”
“你想听什么回答?”
他呼出一口气,像是在轻叹。
“听能让人高兴的话。”
宋如筠说。
风吹过时,指尖那点猩红忽明忽暗,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下一秒就被贺随风摁灭,他托起宋如筠的脸,对上他的眼睛,神色认真地说道:“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换来的是宋如筠一声轻笑。
吻上他的那刻,宋如筠还有心思分神,这样就很好,他不信贺随风会爱他,就像他不会爱贺随风一样,所以喜欢他就够了,他也会喜欢他。
此刻太过寂静,游乐园的旋转木马早已停止运作,摩天轮的灯也熄了,空荡到叫人恍惚,疑心自己被世界抛弃。
宋如筠脱下外套垫在身下,然后舒服地躺了下去,对面的高楼看上去仿佛是巨大的积木,火车偶尔从身后的轨道穿过引发一阵轰鸣。
更远处灯火通明,衬得这里愈发安静。
贺随风也在他身侧卧下,唯一充当光源的是头顶的月亮。
宋如筠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在这种时候,他不愿意说些违背本心的话,于是只能选择放弃。
最后还是贺随风出言打破这片沉默。
“你那么喜欢启封,也不肯为它留下吗?”
宋如筠笑了笑,说道:“人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不是每一样都要紧抓着不放。”
“那我呢,”贺随风轻声问道,“我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宋如筠下意识逃避,用他一向的处理方式来应对,仿佛只要足够冷漠,就能拖到事情解决。
贺随风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紧逼道:“在你眼里我和刚才那位有什么区别吗?”
又一个刁钻的问题。
宋如筠突然笑出声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这样,难不成你还真入戏了?”
贺随风和他在大多数时刻并不能算同行者,他甚至无法理解宋如筠的表达,尽管这不妨碍他们饮酒作乐勾肩搭背,可一旦某一方想要撕破这层表面,暴露出的只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们不是一类人。
对于这个事实宋如筠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清楚。
他们伪装的太好,不深不浅时表露出的情绪和态度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天生一对,只有本人知道掩盖在那之下的,那些冰炭不投的思想。
贺随风忍不住低头闷笑,把头埋入膝盖中间,肩膀颤抖。
宋如筠招招手,说道:“烟。”
贺随风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将自己兜里的烟扔了过去,笑骂道:“怪不得这么大方,敢情打的这个主意。”
“不一样,你那根可是我的幸运烟。”
他说道。
烟草吸入肺腑的第一口,宋如筠从身到心瞬间得到了满足,过于饱和的烟味让他的脑袋略有些昏沉,身体也随之飘飘然起来,使他得以静下心来慢悠悠享受这一刻。
很快,他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激烈到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程度。
贺随风想要帮他拍拍背,手伸到一半,又顿在了那。
宋如筠没注意到这点,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外界的影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只剩脸上的红晕彰显着方才有多严重。
“你这烟劲太大了。”
他笑道。
贺随风还在为刚才那一幕心惊胆战,下意识接道:“要不你戒了吧。”
这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妥,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准备了一番长篇大论,万一宋如筠真的会戒呢?
他太孱弱了。
明明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过于苍白的脸色,颠倒的作息,又手无缚鸡之力,仿佛轻轻一推就能仰倒在地。
不过依他的脾气,被推倒了确实是会顺势躺下。
“那就戒了吧。”
“不戒也没关系,你少抽点就行了……等会,你说什么?”
贺随风愣在原地。
“我说以后不抽了。”
见他呆成这样,宋如筠笑弯了眼。
贺随风却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解过来,摸了摸鼻尖,一脸质疑地问道:“你认真的?”
宋如筠嗤了一声,笑道:“我这人有那么爱说谎话吗?”
见他似乎恢复正常状态,贺随风也用平常两人说笑的态度回怼道:“自知之明一点没有是吧?”
宋如筠说是啊,话音一转,又说道:“其实咱俩真谈了也不错。”
“你无聊了?”
他面上含着笑,却咬紧后槽牙。
宋如筠却不应了,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火,未免有点太想到哪说哪了,调转话头道:“你那个纹身怎么不洗掉?”
贺随风显然也瞧出他这点欲盖弥彰的心思,但还是睨他一眼,顺着他的话接道:“洗它干嘛?”
“不碍事吗……”
最后一个字他拖了长音,又含糊不清,说不清到底是疑问还是陈述,总归听起来像在撒娇。
贺随风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早知晓他这人娇气金贵又事多,只好奇问道:“你在我这弄个纹身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月亮不好吗?”宋如筠笑道,“那么多人借月抒情,我也用它充当一次寄托。”
“你也是俗人。”
贺随风一针见血地说道。
他说:“没错,我就是个自命清高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