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奴站定,没有回头。等着沈清双的声音响起。
可等了一会儿,四周依然安静无声,刚想转头查看,又见一颗小石子扔过来。这回没砸中她,而是落在脚边,最后陷进雪地里。
循着石子扔过来的方向扫视过去,才看到角落的枯树后正躲着个人,视线一对上,那人立刻扬起笑容朝她招手,又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朝她一边招手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原来不是沈清双她们!
荒废的苑子,偏僻的角落,不知道从哪儿溜进来一个行为诡异的男子!而与该男子“相会”的是刚定下婚事的沈府千金!
若不是熟悉的臃肿身形让她认出来这人是见过两回的宋恒,她都不会上前!
沈兰奴低声问:“宋公子!你怎么在沈府?在这儿做什么?”
宋恒也小声与她交谈:“其实也无要紧事,我只是心中还有疑虑想找沈姑娘问问。不过你放心!我是光明正大进府的。”只是来找你不光明而已!
他扶着树干,换到里面更隐蔽的位置重新探出头,道:“我业务广,今天是跟人一块儿到来你府上送菜过来的,光明正大!”
沈兰奴不是很相信:“那你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进府容易,但找你又不能明目张胆。你们注重名声,我也惜命!”宋恒倒是清楚,而后又神秘兮兮道,“我也不废话了,我就直接说了——你……相信这世间有鬼吗?”
“……”听他这话,沈兰奴像看傻子般睨他,也深感这人着实古怪,有些不想搭理他!
宋恒被她看得别扭,不知道自己问的有何不对:“不是!你回句话啊?你这么看着我瘆得慌!”
“世间妖魔鬼怪盛行,你说的是什么鬼?”沈兰奴笑着反问。
明明穿得已经很暖和,宋恒还是打了个冷颤:“……?你我与你说正经的,你莫要诓我!”
想到方才被他扔石子,沈兰奴笑得更深:“我诓你作甚?这可是人人皆知的,常识。”
看她并不似说假话,宋恒一时之间无言,身上缓缓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沈兰奴见他一脸又惊又怕的模样,更来了兴趣:“怎么?宋公子没见过鬼吗?”
宋恒无路可退,被紧贴着墙,警惕地盯着她:“我……该见过吗?”
沈兰奴收起笑,认真替他回想:“你兴许见过呢?妖魔鬼怪可都是会使妖术的!也许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与我相像之人,当初便是妖魔鬼怪所化呢?”
宋恒被吓得抖了抖,双手在手臂上来回搓,胡乱道:“你你你……你别说了!”
见状,沈兰奴一脸天真地问:“你是怕妖还是怕鬼啊?”
宋恒难掩心虚,遂垂下双手挺直腰板,一副君子坦荡荡姿态,拍拍胸膛强装镇定:“男子汉大丈夫,我行得端站得正!怕什么!”
随后又补充道:“我可是无神论者!”
见他如此,沈兰奴转过脸捂嘴偷笑。宋恒顿感自己被耍:“不是,沈大娘子!这么紧张的气氛,您逗我玩呢?”
“我可没那心思逗你,你爱信不信。”沈兰奴收起笑意,又压低声音,“公子不知妖魔存在反而另类。你尽管去求证就是,日后莫在说蠢话了。也别再来府上找我了,若是被他人瞧见,我名声不保,你小命也要没!”
说完不管宋恒,掉头就走。不料瞥见不远处一女子正急匆匆跑过。
莫非真是让人瞧见了?若真如此,那就麻烦了!
父亲明日就要回府了!
她问丁香:“方才那人你可有瞧见?我看着眼熟,可认得?”
丁香瞧见了:“是的,大娘子,那是红杏。”
沈兰奴思索道:“去把她叫来见我。”丁香应声跟上去揪她。
一进屋又见角落里放着的衣裳,一阵烦躁起。她翻出昨日让丁香买回来的针线,等待之际,打算先绣一会儿。
很快,丁香就带着红杏来了,她低着头行礼:“大娘子找奴婢何事?”
红杏满脸茫然,瞧不见一点慌张,虽低着头,腰杆却挺得笔直。沈兰奴放下下手中针线活,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与那日幽幽抱怨的婢女对上脸。便问:
“前日,你与她们在说什么?”
红杏一脸不解:“大娘子说的是……”沈兰奴指了指那堆衣裳,红杏才会意是她满身污雪回来那日,“那日……那日是在说:有位关系好的姐姐马上要出嫁了,奴婢们爱八卦,就说道说道她未来夫家罢了。”
沈兰奴凝神看她:“只是如此?”
红杏闪躲了一下眼神:“嗯……就还说了那位姐姐要嫁的夫婿是个好赌的,奴婢们担心她嫁过去受欺负,便聚在一块给她出出主意。”
沈兰奴抬起一只手撑着额头:“我听到的,怎么不是这些?”
红杏四下扫视,明显慌了,颤着声音道:“大娘子……您听到什么了?”
“慌什么?”沈兰奴把手放下,“与我仔细说说?”
红杏这下闭紧了嘴,慌得身子都抖成了筛子,却不肯开口。
沈兰奴等了许久:“算了,不愿说也无妨。”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话音一转,又道,“下回吧,下回再与我说也行。”
听她不再追究,红杏刚松一口气,听到后面那句,又紧张起来。
沈兰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问:“方才你去做什么了?跑这般急?”
“方才……方才奴婢去……去大厨房了。”红杏的心又被提起来,而后又想到什么,一脸讨好,“刚奴婢在大厨房遇见服侍钟姨娘的绿袖姐姐了,听说钟姨娘总吵着说您冲撞了她,这几日肚子总是不适!”
红杏想接机转移话题,卖情报给她,但沈兰奴并不配合:“你去厨房做什么?”
“奴婢……奴婢……”红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兰奴见她不说,也不逼她,而是向丁香吩咐:“丁香,你去大厨房问问!”
丁香应:“哎,奴婢这就去!”
“别!别去!我说就是!”红杏见丁香马上就要踏出房门,高声惊呼,终于腿软得跪下了,声音转而细如蚊,“奴婢……奴婢去偷吃了!”
见状,丁香退回来。
还当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但也疑惑:“府上是克扣你伙食了吗,要跑去大厨房偷吃?”
大厨房在东院那边儿,从悠然院过去虽不算多远,但也不近。红杏在悠然院做事,若突然消失许久,定会惹得他人注意才是。
且沈府规矩森严,大厨房做的都是给主子们的膳食。奴仆们有自己的小厨房以供伙食,除非秋夫人或者主君偶尔发发善心,偶尔赏一些山珍海味。
婢女偷吃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往大了说,便是无视府中规矩,偷吃主子粮食,与行窃同理;往小了说,粮食不比金银财宝珍贵,这些吃食也不值钱。
只是看红杏这般心虚的模样,恐怕不止今日一回。
红杏磕头求饶:“大娘子!奴婢知错!求大娘子开恩,不要上报夫人!奴婢有年迈的父母和幼弟要养,不能被赶出去!求求您!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沈兰奴无动于衷:“胆敢不顾府中规矩偷吃,怎么又没骨气承担后果?”
见她不为所动,红杏的眼泪已然憋不住滴落下来,继续求饶:“大娘子,您怎么罚奴婢都行!但是求您不要告诉夫人,奴婢刚来沈府不久,家中处处要用钱,不能没了这份工钱!”
“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去大厨房偷吃?”沈兰奴继续问。红杏犹豫着不开口。沈兰奴又道:“你不说,那我便保不了你!”
红杏这才抽泣道:“是李妈妈,她管咱们这些新来府上的姐妹。其中有两个是她的亲戚,李妈妈给她们特殊照顾,多的活儿就落到奴婢和其他姐妹头上。到放饭的时候,咱们活儿还没做完,过了点也不给饭了。李妈妈还针对奴婢,分给奴婢的活儿是最多的!奴婢也不知是哪儿得罪了她。吃不上饭一饿肚子就没力气干活,被李妈妈抓到还会拿鞭子抽咱们。奴婢也是没办法……”
沈兰奴思索着她的话,又问:“你来府上多久了?”
红杏答:“有半年了。”
沈兰奴又问:“偷吃多久了?”
红杏有些羞愧:“……快半年了。”
也就是说,她自来到沈府,便一直被李妈妈压着一头。回想上次她的言语,想必是个有脾气的丫头。沈兰奴对她产生了点兴趣:“你是如何做到半年之久,未曾被人发现的?”
红杏解释:“奴婢懂一些厨艺和摆盘。奴婢只求填饱肚子,也不敢多吃,吃了的位置重新摆盘也看不出来……”
沈兰奴惊叹:“你还懂这些呢!”
红杏道:“在家中一向是奴婢做一家人的菜,因此懂一些。”
沈兰奴思索片刻后:“念你诚恳,我可以不告发你……明日我去向夫人请示,留在我身边服侍。你可愿意?”
红杏眼睛一亮,抹抹眼泪赶紧道谢:“多谢大娘子开恩!奴婢定好好服侍您!”
沈兰奴:“不过,你终归犯了错,不能不罚。”
红杏再次磕头:“奴婢知错,奴婢认罚。请大娘子责罚。”
沈兰奴指了指那堆衣裳:“先帮我把这衣裳洗了吧。”
红杏立马过去抱起衣裳:“奴婢这就去。”连忙拿去洗了。
丁香有些看不懂,问:“大娘子,您不问她刚刚的事儿吗?”
沈兰奴重新拿起针线刺绣,头也未抬:“没必要了。”
翌日早晨,沈兰奴请安后向秋夫人请示:“母亲,我院里有个婢女名红杏,想同母亲要她过来。”
秋夫人蹙眉:“你要婢女做什么?带过来一个还不够你用?”
沈兰奴:“……”
她自己闺女身边跟着两个贴身婢女不说,院里也安排了满满当当的人伺候着。到她这儿想收个人倒是满脸不乐意!
沈兰奴沉思一会儿,道:“丁香服侍得很好,只是……霍二公子爱美人,恰好那婢女样貌生得不错,我想着日后带上她一同嫁到霍府去,也能讨霍二公子欢心。”
闻言,秋夫人失笑,还越笑越开怀。沈兰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了她的笑点,有些莫名其妙。
“母亲?”
等秋夫人终于笑够,很爽快便应允了:“你这想法是极好的,那就作为陪嫁丫鬟赐给你了,留下好生调教吧!”
沈兰奴颔首:“多谢母亲。”
秋夫人又道:“今日你父亲要回府了,大致午膳后就到。今日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拾掇拾掇,晚些去给你父亲请安。”
沈兰奴顿觉恍惚,双手拽紧衣角:“好的,母亲。”
回去后,沈兰奴就先告知红杏往后不归李妈妈管了。恰好院子里有个荒了的小厨房,便让丁香带着红杏还有其他几人去收拾出来,日后能让红杏一展厨艺。
刚坐下拿起针线想接着绣百寿图,绣了没一会儿,心静不下来,索性不绣了。她又把棋盘翻出来。
此时只有下棋才能静心了。
她其实很少与他人对弈,祖母亦爱棋,但从不与她下棋。倒是有一人会与她下棋,便是带她入门的一位伯伯。
只是这伯伯行踪不定,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平日里只能与自己下着玩。
黑白棋子已经下了四五十子,这会儿手执黑子还要再下。微微颤抖的手终于没执稳棋子,“叮当”一声砸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碰乱了棋局。
沈兰奴闭紧双眼,深呼吸,试图缓解焦躁。许久,在睁眼时,还是看到指尖微颤。
这是第一回,下棋都无法静心。索性不下了,呆坐在棋盘前,也不收回棋子,任其散落。
又良久,还是坐不住,于是打算出去走走。
今日总算停雪了。丁香她们还在忙,叮嘱了一句,无须跟她着。
在沈府的时日虽不长,但每日都是悠然院到东院往返。还未去过其他院落。
晃晃悠悠来到一处院门口,便听院里吵吵闹闹的:
“我警告你们别碰我!若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们可担不起!”
“别拦着我!都给我滚开!我要去见主君!”
沈兰奴听这话便知是钟姨娘在闹。那日她被秋夫人“送”回来后,便一直派人看着她,不让她离开院子。
想来是听闻父亲今日回府,这才闹起来。偏偏她还挺着个肚子,奴婢们又不敢太拦着,但秋夫人的话更不敢忤逆,这会儿倒是两头危难。
正想转身离开,却不巧钟姨娘眼尖瞧见了她:“哎!你!沈……沈兰奴是吧!你过来!”
沈兰奴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停下听这两耳朵!
见她不动,钟姨娘又喊:“沈兰奴!过来帮我拖着这些人!我便不与你计较那日冲撞我的事了!”
看来确实是无计可施,只能出其下策向她求助了。只是……她是觉得自己能忤逆秋夫人?
沈兰奴转身,哀叹一声:“钟姨娘,恕我爱莫能助。”
“还有,那日撞着你并非我本意,意外而已。所幸姨娘并无大碍,我也道了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钟姨娘明显不认同:“过什么过!那日就算没摔了,但是我受到惊吓是事实!我回来就请了大夫把脉!大夫说我过度惊吓需要保胎,喝了几日安胎药这才无事!你说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