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前的,一切步入正轨,最新的项目名字最后定为Himmelszelt,中文译名为霄。
四月中旬时,有过一回变动,名字也跟着一同改了几道,一行人凑一起,和美工组以及策划组讨论半天,才敲定新的方案,往初始的方案里添了点这年头相当迎合当下审美趋势的传统文化,改方案时是妙语连珠,文思泉涌,等工作量分到个人手里,就变成了两眼发黑,四肢无力,怨声载道。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重心便是从底稿开始变动,许多先前所做的准备被推翻,好在一个阶段过去,卓有成效,无论是新立绘还是地图设计,看过去都很亮眼。
各种草图一出,方案也彻底确定下来,要求和安排接踵而至,紧锣密鼓,让人应接不暇,不得不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抛诸脑后,把一天掰成24小时来用,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唯有深夜睡前,才得以从夹缝里扒拉出几分空闲,简单和人说上两句,这过程很是舒缓惬意,然而正是太轻松平淡,反而会让人凭生困意。在第不知道多少回,江子楚从睡梦中醒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早已没电并关机的手机,表示……
无可奈何。
今年的五月五日恰逢是周日,五一假期虽然令人心满意足地度过了五天,但紧接着的连续六天工作日却像是秋风扫落叶,将假期里养好的精神全部吹散,让人萎靡不振。五一后的第一个周六下午,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氛围。
鉴于项目的大半部分需要重新推翻,进度相较以往这个时候明显落后,因此即便下班的钟声已经敲响,办公室内仍是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和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直到落日余晖彻底消失在半空中,被深色的墨水覆盖。莫说底下人受不了,江子楚自己也受不了,下午三点,给陈谨言发去半篇小论文。
煞有介事地去证明,目前进度其实还算理想,虽说很多还是白模,十分粗糙,看过去甚至有点不忍直视,但时日尚早,这些都不是问题。
陈谨言索性大手一挥,终于在正常下班的点把人都催促着赶回家,省得公司还得集体订盒饭和加班费,多花一笔开销。
江子楚十分不见外地打完卡,就着一堆注视的目光,作为老板,起到良好的榜样作用,拔腿就跑,这才难得在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时把车开进小区大门。
客厅的窗帘被拉开,小区里尚未亮起灯火,只有微弱的天光透过窗户洒入,使得室内显得朦胧而神秘。他伸手摸索着走向玄关,终于找到了开关,轻轻一按,玄关的灯光瞬间亮起,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他伸个懒腰,将身上的外套轻轻挂在衣架上后,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微亮的屏幕之上,是一条秦傅两分钟前已经登机的消息。
江子楚定定地看了两面,一脸平静,将手机轻轻放下,然后猛地抬起头,却不慎撞上了厨房的柜子。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靠痛痛痛……”
“……我这是犯太岁了吗?”
轻揉着头脑,过了好一会儿逐渐恢复了清醒。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掀起额前的头发,仔细端详了半晌。幸运的是,除了额头上的一点微红外,并没有破相。
从G市坐飞机到H市,路上要飞两个小时,从机场回到这边来,又要一个小时,所以时间还早,江子楚洗了个澡,又随手做了两道简单的菜,吃过晚饭后摸到书房开灯,不知是方才撞得脑震荡,还是几天疲惫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推开书房的两扇窗,感受了几秒钟的微风拂面,江子楚觉得好受许多,吹久了屋里变得有点阴凉,几个喷嚏打下来,他果断倾身,半压着飘窗,用力把窗关上。
四下无人的安静的书房里,他转头看见书房的架子上多了几本书。
“这是什么?”
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来看,都是散文诗词歌赋,对于江子楚这个从小到大纯粹的理科生而言,实在有些催人犯困,显然是屋里另外一个人放在这的。
正困得不行,哈欠连连,准备合上书本时,他偶然翻到几页上有简单标记的页码,黑色中性笔划出的几道波浪,以及一旁简单打过的勾,意义不明。继续翻阅,他发现这样的笔迹并不多,整本书大抵只有不到十篇有所痕迹。这些标记让他产生了一种模糊的错觉,仿佛他正在窥探另一个人那未能参与的八年。
书本的翻动痕迹不多,很新,有几页的页脚却出现了微妙的折痕,或许是人为特意折起的,也可能是在翻阅过程中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
目光顺着往上爬,只见一道油墨极重在一句话下涂过两道,笔锋锋利,几近划破纸页,黑色的墨水浸染着这张手感极佳的纸张,透过纸张的纤维,一些墨迹渗透到了背面。
江子楚手指抚摸两道,不由得轻声念出来。
“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车厢里亮起灯来,旅客很少,因而这一节车厢显得特别的清洁和安静。我从车窗望出去,外面的田野是漆黑的,因此,车窗象是一面暗色的镜子,照出了我流泪的容颜。”
江子楚突然间心念一动,迅速拔掉手机的充电线,推门回到房间,换上了之前脱下的衣服,路过客厅时顺手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包,走到玄关处,把外套取下,暂时挂在手腕处,然后迅速换上鞋子离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夜幕低垂,机场的宽敞大厅透出一种微妙的冷清。只有少数人稀疏地坐着,他们大多是来接机的。偶尔,飞机的轰鸣声在夜空中划破寂静,震耳欲聋,仿佛一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细微声响。机场的灯光璀璨夺目,彻夜不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映照得明亮如白昼。说话声、音乐声、以及那些不带感情的播报声,在空旷的大厅内此起彼伏。
秦傅上飞机前刚从会议室里出来,身上的深蓝色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站在机场里,看眼手机上的时间,飞机不早不晚,正好在原定的时间落下,只是计划里应该在T2口等的人却没到。
飞机上颠簸的两个小时不足以补眠,不过还是稍微缓解一下疲惫,他往前数,想起来上一回正常休息是在两天之前。
H市的天气从来都更为宜人,相较于G市的潮湿难熬,一年几乎只有两季之分,一过五月,高温烈日便席卷而来而。H市春天的尾声,夜晚气温舒适宜人,深色的夜空还泛着淡淡的微霞,如夜色中潮起潮涌般的海浪,点缀着漂亮的星星点点。
秦傅打了两通电话,薛义清误估了时间,还堵在一处路口处,秦傅边温声安慰,边穿过自动人行电梯,提前往几个停车场的汇合点走去。
放下手机没多久,铃声再次响起,秦傅略有不耐烦,瞥了一眼,随即正色。
江子楚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与现实中更为清楚一点,一句简单的“喂”都像是冬天过去后,春日里开出的第一朵小白花,馥郁芬芳。
“下飞机了吗?”
秦傅的目光从别处移开,转向玻璃窗外,桥下的街道干净整洁,灯光扑闪,而那片原本湛蓝的天空却被天桥完全遮挡住了。
“刚下,不过司机还要一会才能到,回去应该挺晚的了,你别等我,早点休息。”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啧啧,别自作多情,本来就没打算等你”,秦傅等了一会,听见“算了,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勉为其难给你当一回司机。”
“抬头。”
秦傅的神经在额角一跳,他立刻抬头望去,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那里,笑得明媚,眉眼弯弯,杏色五分袖衬衫衬得身材高挑,颀长的脖颈往上仰,右手高举,微微晃动,还一边叫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这么晚还来机场?”
“不是说了吗,”江子楚耸耸肩:“反正明天放假,没什么事干,饭后出来散散步。”
秦傅对这个“散步”抱有几分质疑,毕竟谁家饭后散步,散步到大老远的机场来?
江子楚的钥匙圈轻巧地在食指上舞动了两圈,最后一圈完美收尾,轻轻拍落在手心中,被他牢牢握住。
“行了,我的车停在P7,让你那位不守时的司机直接打道回府吧。”
秦傅轻声笑了笑,点头:“好,我去打个电话。”
“去吧。”江子楚大度道。
……
几分钟后,绿灯亮起,薛义清一言难尽地把电话挂断,一拍脑袋,认命地调转车头,从哪来的又滚回哪去。
车开的不快不慢,等稳稳停在B2停车场里时,已经过了十点,这个时间不算晚,秦傅晚上没吃晚饭,江子楚善解人意地把晚上吃剩的菜从冰箱里拿出来,简单热热后,让秦傅先吃。
他自己吃过晚饭,不饿,便撑着脑袋看着秦傅吃。
秦傅身上大少爷的习惯在这时候还是能可见一斑,即便是肚子饿了,吃饭的姿态依然是慢条斯理,尤其是这一身深蓝色正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连褶皱都看不到,仿佛不是在吃着微波炉加热的剩菜,而是宛若坐在米其林餐厅里,手持刀叉,品味着精致美食的商人。
不过他的进食速度却并不慢,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从容不迫,与桌上迅速减少的剩菜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子楚见他吃地得差不多了,提前站起来,收拾碗筷。
“怎么这么着急回来,我还以为你要明天上午才能到。”
秦傅轻轻地抽出一张纸巾,细心地折叠了几下,然后用它擦拭了一下嘴角。
江子楚总觉得这人回去住了几天,身上莫名多了种浑身鸡皮疙瘩的气质。
“正好开完会就没什么事。”
江子楚暗自腹诽这个理由简直毫无水平可言,他先前才用过,秦傅也不换个新鲜点的。
“得,还跟我装?”
秦傅:“……”转而反问:“你想听到什么理由?”
江子楚扶着下巴故作思考一会,说:“你不是挺文艺的吗,看了那么多书,就现场给我编个八百多字情话小作文得了。”
秦傅噗嗤笑出声,在对面人不善的黑脸中,深吸口气,语气坦诚:“好吧,我挺想你的,要是明天上午回来,待的时间太短。”
江子楚问归问,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过了片刻,他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转过头去,声音含糊。
“你作弊。”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秦傅莞尔:“还有什么想听的?”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浴室的灯光闪烁,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江子楚涨红了脸。一旦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立刻避开了花洒喷出的水流,后退了两步,手里紧紧扒着胸口残存的最后一件衣服。
“——等等,我洗过了!”
“而且衣服我还打算留着再穿一天。”
秦傅“嗯”了声,在逼仄的淋浴池里往前走两步,鼻尖深埋在另一人的颈侧,嗅了两道,“是洗过,很香。”
“这你都能闻出来,狗鼻子吗?”
江子楚僵硬半天,试图把人推开,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一双并不温热的手触及腰腹,冰得一颤,下意识稍稍仰头去躲,却没躲开,反抗声吞进肚子里,良久,秦傅松手,侵略性少了几分,温声,似是商讨的语气。
“陪我洗吧,一个人洗澡有点无聊。”
江子楚低声骂一句脏话:“洗澡还要人陪,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幼稚,几岁了?”话音落下,他反而伸手一把握住秦傅喉结下方还未解开的领带结,挑挑眉头。
“你不脱衣服吗?”
面前人身上的西装已经有了深色的渍印,尤其是在背部,大片被水打湿,使得原本挺括的布料变得沉重并紧贴在他的皮肤上。金边眼镜被随意地放在了洗手台上,而镜面因为室内湿度的上升而蒙上了一层薄雾。
“不用。”秦傅轻笑:“我觉得你好像挺喜欢我这样的。”
江子楚气笑:“你是不是哪里有点毛病——”
……
临睡前,江子楚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暖人的灯光,全身懒意,几近沉眠,秦傅一只手覆在他常年不见外界的腰侧,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抚得人好似在按摩,鼻尖溢出几道呼吸声,屋内安静许久,似是闲聊一般提起:
“我妈明天下午要来。”
“嗯……”
江子楚无意识地哼唧两声,没有反应,秦傅半身往前倾,在耳垂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晚安。”
大约三分钟之后,江子楚困顿疲惫的双眼忽然一睁,身体似僵尸影片里的诈尸一样,“哗”地坐起来,连带着被子也掀开大半,露出小腹以上的半身。
秦傅被吓得一怔,赶忙把人捞回被子里。
“怎么了?”
江子楚杏仁眼睁大:“你刚刚说什么??”
“晚安?”
“不是这句!上上句!”
秦傅顿了顿,悟了:“……我妈明天下午要来?”
江子楚忍不住推开他,掐着秦傅的锁骨以上的部位疯狂摇晃,像是在摇一个不倒翁。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咳咳……你……你先松手……”
江子楚深吸口气,松开手。
秦傅揉揉脖颈,又扯了扯领口:“你别急,我是怕你太紧张,而且,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紧张?”江子楚神色微挑:“敢情你这么松弛,怎么不干脆等林阿姨到门口了再跟我说?”
“这样也不太好。”
“……你也知道!”
江子楚花了两分钟整理思绪,几秒钟过去,他恢复平静。
“算了,先睡觉,我真的好困。”
“嗯?”
短短几分钟,秦傅心中已经准备了至少二十句哄人的话,但此刻一句也用不上。他试图靠近江子楚,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然而他的手被江子楚迅速地拍开。
“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
“好个屁,别碰我。”
江子楚长叹口气道:“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一直吊着担心受怕,还不如赶紧把我送上断头台得了。”
“什么意思?”
说话的人一头栽下,仅仅半分钟后,江子楚的呼吸就变得平稳,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秦傅低眸笑笑,再次轻声说了一句“好吧,晚安”。
还有几章来着~我也不寄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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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