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的时节,气温骤降至冰点以下,一股不知源自何处的雾霾弥漫开来,持续了数日,难以消散。
清晨时分,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视野所及皆被雾霾笼罩,难以分辨出远处的景物。
街道两旁的树木,原本挺拔的身姿此刻在雾霾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近处的几株还能依稀辨认出它们的轮廓。树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好似裹着纱雾。
阳光透过雾霾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雾霾中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偶尔有几辆车驶过,车灯在雾霾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迷失方向的灯塔。
江子楚起个大早,慢慢悠悠晃进公司,没来得及走近办公室,就听见来得早的人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几道目光投过来,他正奇怪,就见几人吵嚷着把一个文案组的女生推出去,那女生便大着胆子,走到江子楚面前,把手机亮着光的那面转向他。
他轻轻地揉了揉眼角,微微侧首。
“怎么了?”
许是被推出来的,她回头看了眼那群动作颇多的一群人指指点点,才回过神问:
“那个……呃,楚哥,你有看过昨天发的那个视频吗?”
江子楚斜着看眼,发现她指的是昨天LinkH官号上发的视频:“还没,不过发之前我看过成片,有什么问题吗?”
女生的眼睛亮晶晶,看起来十分激动。
“大爆啊!现在都已经冲上热门了,连带着之前发的PV都水涨船高,涨了好几万。”
她搓搓手指,在手机上划拉两下,然后把手机递给江子楚,江子楚好奇接过,垂眸去看,这才明白公司里的兴奋是劲哪来的,昨天下午发的视频,一天不到,播放量已经过60w,甚至还有涨势。
江子楚反应了会,问:“这什么情况?”
陈谨言从办公室里散步出来,手上还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调侃。
“组花回眸一笑百媚生啊,早知道你那皮相这么好用,我就天天在账号里发你的九宫格自拍吸粉。”
“组花?”江子楚扭头去看陈谨言,见他不紧不慢,闲适自在,眉心紧锁,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陈谨言指了指那边几个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姑娘们,见被人指名,立马就鸦雀无声,尴尬又不失礼貌挤出一点笑。
“就刚刚,那几位给你封的,项目组一枝花,我觉得挺合适的。”
江子楚捏捏眉心,拍开陈谨言伸过来不怀好意的手。
“下回我跟人谈合作,把你带上,指不定能吸引几个白富美赶着上赶着投钱,”陈谨言笑眯眯,“当然,高富帅也行,我们不挑。”
他不大乐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个,即便这也算得上在场人尽皆知。
江子楚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得,知道你们是嫉妒我年轻貌美,都已经神志不清说胡话了。”
陈谨言小酌口咖啡,跟上,说话都吐出温热的气息,直到两人走进办公室,‘砰’地关上门,他才开口说:“那可不年轻貌美吗,人小李才来没几天,成天往你跟前凑,我追女神都没这么殷勤。”
江子楚睨他一眼,知道陈谨言话里有话,没搭理。
陈谨言不介意:“你家那位秦总最近怎么都没见到?”
江子楚虽然对这个称呼存在异议,不过没反驳,只解释:“他最近回G市陪他妈了。”
“我说呢,前段时间热恋,如胶似漆,突然几天见不到人,我还以为——”
江子楚揣着明白,见陈谨言没把话说明白,反而一脸淡定问:“你以为什么?雨断云销,鲽离鹣背还是反目成仇?”
“没什么。”陈谨言神色不变,转头问:“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江子楚没工夫和他插科打诨:“滚蛋。”
陈谨言不客气,继续‘挑拨离间’。
“按理说热恋期都是缠绵缱倦,意惹情牵的,你们这都这几天不见,不得如隔三秋,我怎么看你都没什么反应?”
江子楚坐下,往后一仰,闷哼一声:“要有什么反应,是我哭哭唧唧给人打电话说我想他?还是他黏黏糊糊给我一天发十条消息说想我?”
“幼不幼稚,又不是未成年。”
江子楚在嘴里细细品味,说着说着,竟尝出点不是滋味来。
秦傅白天估摸着有事,所以消息和电话多半都是晚上回的,江子楚觉得打扰他不大方便,就也减少联系的频率。
昨晚视频通话的时候,暌违一段时日再看见秦傅笑,居然还真的生出点莫名的思念来,眼眶登时就泛酸,眨几下眼才恢复正常。
不过这些话,江子楚没打算和陈谨言说。
“行行,你最成熟,我这种母胎单身什么都不懂,你说是吧。”陈谨言摊手,把杯子放在桌面上。
江子楚顺杆爬上:“等你把你女神追到手再来跟我谈感情问题。”
陈谨言笑骂:“得了吧,人都二胎了,我也没那么没脸没皮,上赶着拆散人家幸福婚姻。”
江子楚挑眉:“你这么有道德,我也没见你哪天提的少了。”
“……我就是随便说说,哪能真的去破坏人家家庭。”陈谨言叹口气,他甩甩头,干脆不谈这个:“不过你还是得多注意一下小李。”
“不用担心。”江子楚随手翻开桌面上的蓝色文件夹,边看边随口道:“他心里有人,那个人不是我。”
陈谨言琢磨半天,看江子楚这么肯定,有点疑惑:“你怎么知道?”
江子楚沉思片刻,手指微微弯曲,指尖摸索着不知何时攥在手上冰凉的钢笔。
“我也不知道,直觉吧,他每次跟我说话,好像一直都在观察我,每次仰头对我笑,我都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人……”
陈谨言一身寒颤,伸手去摸皮肤表面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嘟囔着:“怎么听着怪渗人的。”
江子楚摇摇头:“虽然是猜测,不过他应该是不喜欢我。”
“——喜欢人不是这个表现。”
江子楚的话停在半截,思忖半晌。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人非但不喜欢他,甚至可能对他有些冷淡和排斥。然而,这只是一种模糊不清的直觉,缺乏确凿的证据支持,因此江子楚没将这些想法表达出来,省得陈谨言多想。
陈谨言一头雾水:“所以他只是馋你身体?”
“神经病吧。”江子楚气极而笑,差点把手里的文件夹整个扔出去:“不会说话赶紧滚。”
“行啊,滚就滚。”
陈谨言索性也懒得纠结,“嘁”了一声。
“我个直男成天关心你们男同的感情生活,我容易吗。”
江子楚抬抬手,掌心朝里挥两下赶人,舒舒服服地半倚在一侧。
“我要你关心?你就乖乖当好你的直男,别成天没事往同性恋圈子里瞎掺和。”
陈谨言不恼,端起自己的已经喝一半的咖啡,怎么来得就怎么走得,又犟两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的好心自己留着,我不需要。”江子楚一手拍桌子,一手指着外面:“还有,记得关门,谢谢。”
随着拖长的“行,知道了”声回荡在空气中,门猛地关上,发出一声“砰”的巨响。
江子楚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低头去看,然而,这些文字仿佛与他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也进不去脑子里。
他满脑子是另一个挥之不去的面庞,想久了,也觉得烦心,心不在焉,干脆把文件合十扔到一旁。
抽屉里常年有放点小零食,江子楚打开抽屉,才忽然看到里面有份之前随意塞入,早已几乎被埋没在几层文件之中的简历。
时隔几日,再次仔细审视这份简历,目光在基本信息和简历上那张灿烂笑容的照片上停留两秒钟。
突然间,江子楚脑海抓住一点灵光,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跃然而出。
……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窗边,目光悠然地投向窗外,落下一片阴影。
清早的阳光洒落,带着清冽的气息,江子楚微微蹙眉,半阖着眼。
秦傅回来的时间比他自己说的要早几天。
林淑以前在国内圈子里认识的人接连几日登门拜访,尽管林家的老爷子已退休数年,但他的人脉和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所言所行仍具有相当的分量,旁人总想攀附攀附,林淑其实心底是瞧不上这些人,只是和秦傅在家里待着,客气生疏的像是外人,她不是滋味,便一一应下了。
他回家时已是晚上快八点,冬日的风呼啸而过,拉扯着裹紧的围巾往外拽,生生要吹掉一层皮才甘心。
屋子里一片漆黑,显然还没人回来过,秦傅自觉风尘仆仆,脱了外套,先去洗了个澡。
林淑的精神状态稍显不稳定,过于风声鹤唳,谨小慎微,不过秦傅也不算冤枉,有时被漫不经心随意问道,也只得含糊其辞,笑吟吟地糊弄过去,林淑不疑有他,思维跳脱,又问起其他事来。
精神高度紧绷的后果便是劳形苦心,只有在嗅到熟悉的气味时,才能得到短暂的宽慰与放松。
走廊起亮起灯来,江子楚顺手把衣服解开两个扣子,扯了扯领口,散散一路走回来身上的热气后,才把指纹按上去,不疾不徐地把门往外拉。
鞋柜一旁就有开关,他摸黑找到,指腹不知道按到哪个按钮,干脆连同客厅厨房的一起按亮,腾得一下,周围变得明亮刺眼。
秦傅是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敛眉,低头用一块金色的眼镜布擦着镜片上满是水渍的镜片。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公司里有什么事吗”
客厅的时钟,时针恰好刮过11。
江子楚愣神半晌,侧目瞥见鞋柜上放着的一条随手解下的围巾,突然如梦初醒,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让他的大脑瞬间变得晕乎乎的。
“没事。”他呼口气,伸手去拿围巾,软绵的毛上已经没有了体温,他指尖揉搓两下,轻松道:“怎么又乱扔东西?”
“刚刚换鞋的时候放在那,忘记了,不好意思。”秦傅擦完眼镜,重新戴上,笑了笑。
“给我吧,我放回衣柜里。”
江子楚没松手,反而攥紧了。
“算了,不麻烦,我帮你先拿着。”
“好。”
秦傅轻笑,走上前,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两鬓的碎发,然后又低头,在那人的嘴角上轻轻地印下一吻,耳鬓厮磨,摸到凸出的肩胛骨,低语道:“好像瘦了,最近没好好吃饭吗?”
江子楚最近的确没什么食欲,大抵是因为冬天到了,寒风吹到骨缝里,冻得人打颤。
“没有。”他心底想想,嘴上否认,而后嘴上说着“热”把人推开。
“我先去洗个澡。”
“那我……等你?”
江子楚瞥了眼,看见秦傅沉着眸,眼里写了分明的情绪,眉眼一斜,没好气:“等个屁,我明天要上班。”
“我也要上班。”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江子楚指挥道:“帮我去房间拿件睡衣,我记得早上扔在飘窗上了。”
“行。”
卫生间内充满了暖气,镜子上逐渐凝聚起细腻的雾气,江子楚用手轻轻拂去一片水雾,望向镜中的自己。短暂的沉默后,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似乎始终无法完全满意,最终选择放弃。
江子楚其实想问秦傅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但心里头大概也有了答案,于是没有多问。
一切就好像高处的水会溯游而下,涨起的潮水而后会落下,冬天过了便是春天一般,江子楚很久没看见秦傅会想他,走过周而复始的生命后还是会踩入同一片泥淖之中一样。
他长叹一口气,气恼于自己的不争气,更不忿于一切都如他人所言,仿佛鱼儿离不开水,他也似乎难以彻底割舍与另一个人的羁绊。
那个叫李思齐的青年今年不过23岁,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恣意灿烂,就好像八年前的江子楚。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心里没沉甸甸地盛着任何让人伤心难过,放不下却忘不掉的东西。
所以才会觉得像,却认不出来吧。
江子楚再叹口气。
毕竟,谁又能清晰地回忆起多年前自己笑容的模样呢?
即便试图在回忆中寻觅,却往往难以触及那真实的笑容,它如同被时光侵蚀的古老照片,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水流的哗啦声瞬间驱散了惆怅的情绪,江子楚捡起心底的高兴,又暗自唾弃自己一闻到肉骨头就摇尾巴的贱脾性,干脆作罢,什么不去想,顺其自然,闭上眼,让水流划过眼前,带走一点别的水渍。
出门时,他头发上的水珠都还未来得及被擦去,就被人堵在冰冷的玻璃门上,被一个手指卡着,被迫仰着头许久,直到脖颈酸涩不已,肩膀微颤,他才轻喘着,用手肘抵在胸前挡着,水珠顺着修长的后颈,流到衣服里,弄湿了一片。
秦傅的眼镜攥在手上,按在侧旁,偶尔眼镜框会碰到他的头,还没蹙眉,就会被温热的手抚平,江子楚下意识觉得这样很舒服,低声不断地喊着秦傅的名字,期待着他能再碰碰自己。
说到底他也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行”,结果刚刚洗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把里里外外,全身上下都搓干净,秦傅一探便知,他最多只是维持着点脸上那点薄到一戳就破的面子。
江子楚闭上眼,手腕被紧紧扼住,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下一秒又主动往前凑,落到哪便是哪,战栗又自持,他不得不感慨道:
——也许人天生就是这么贱。
这是我毕业这几个月领悟到的人生哲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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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