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楚的确洗澡很快,热水冲过又冷又热的肌肤表面,才感到片刻痛快,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被扔进了洗衣机,发上的水珠没来得及擦干,顺着颈侧,好几滴流进衣服里。
他觉得不太舒服,站到镜子前,找了条干毛巾,对着擦了擦。
镜子中的人肤色泛红,显然是刚从热水中走出来的模样。
这临近一点钟,这么一折腾,完全没有睡意,好在第二天是周末,不需要早起。
客厅里的灯光还开着,被人为按了三下,调到了暖白相间的那一档,从书房向外看去,小区里是一片漆黑,除了那户成天奋战至深夜的苦命人。
客厅旁浴室的水声几乎就没停下来。
江子楚内心编排,想着那人总不会一头昏过去了吧。
许是这一刻微妙的担心,生怕自家变成了凶宅,他随意地敲了敲浴室门试探喊道:“水不要钱吗,洗这么久?”
好在水声之中是有动静的。
“你很急?”
那声音平缓,江子楚听不出什么异样。
等确定了人没事,便也没想太多,随口回了句“急啊,特别急。”
浴室里只有水声,没有回应,江子楚也懒得说什么,走到沙发旁的柜子上,捞了遥控器,随便调了个喜剧片,扔那当背景音,低头刷了刷游戏论坛。
良久,屋里只有水声和喜剧片里的说话声,江子楚窝在沙发里,被这莫名吵闹但规律的环境音,催眠着催眠着,大半夜的困劲总算上了头,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不过再睁眼不是白天,而是被人强行喊起来的。
一个人影挡住暖白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江同学,你家里有退烧药吗?”
江子楚只觉得这话酸得很,迷迷瞪瞪抬眼又看到秦傅挂着没有温度的浅笑,那眼镜就跟封印似的,一戴上,整个人又变成斯斯文文的礼貌模样。
过了好一会,江子楚脑子不清晰,也没个回答,秦傅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反应过来,把本来盖在身上,此刻却一团抱在怀里的空调被一扔。
“你发烧了?”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江子楚手机也没电关机了,不知道这会几点了。
秦傅身上确实有些微红,只不过不清楚是洗完澡被热水敷的,还是如他所说,生病了。
“嗯。”
见秦傅没有过多解释,江子楚干脆就要上手,起身抬手,用掌心去触秦傅的额头。
他动作快,也是下意识的反应,秦傅来不及躲开。
这不碰不要紧,一碰确实吓一跳,掌心的温度高的骇人。
“靠,真的发烧了。”江子楚一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内心给自己抽了几个耳刮子,赶忙边说边往餐厅走,“你等等,家里有药箱。”
药箱在餐厅右侧的连排柜子里,一个蓝色盒子,上下层,装的满满当当。
“能先给我体温计吗?”
江子楚也顾不上秦傅说话酸酸的,嘴上直接说“行行。”
体温计很好找,还是电子的,江妈买回来时,口口声声说电子体温计测得更准,转头就把家里的水银体温计给扔了。
江子楚动作利落,把药箱直接拎到了客厅。
“给,电子的,会用吗?”
秦傅低头看了两眼,很诚实地摇头:“不会。”
江子楚拿着边说边操作。
“很简单,你就拿着,按一下这里,然后塞到你咯吱窝里,等着它响拿出来就行了。”
秦傅有了些生病的疲态,江子楚反而看着更顺眼了点。
“谢谢江同学。”
江子楚有模有样地半蹲在茶几旁,翻了半天药箱,在秦傅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把药全部都拿了一遍,又一一放回去。
秦傅就这么看着,一点也不着急,半晌才轻声问:“还没找到吗?”
“你别急,”江子楚说,“我再看看啊,烧干了就喝水去。”
“没事,我不渴。”
半晌,他神情不确定地伸手拿起了他熟悉的一盒红色的药,然后一脸认真地看向秦傅。
“布洛芬能退烧吗?”
秦傅沉吟良久,也很认真地说出了百度知道优质回答:“我不知道。”
江子楚挽尊:“我记得上回我发烧,我妈就是给我吃的布洛芬。”
“那要不,试试?”
江子楚一把拍开伸过来的罪恶的手。
“不行不行,万一吃死人了。”
秦傅很想说,不会那么夸张。
“那你要怎么办?”
江子楚沉默片刻,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一刷新,从上到下是各家医院的广告,翻了好半天,才看到两个自称医生的人,一个说行,一个说不行。
好在,一切回到正轨,没有在离谱的方向越走越远。
“算了,我去看说明书。”
秦傅也别无他法,颔首应“好”。
江子楚半跪在茶几旁,翻着药箱,没什么头绪,把治胃疼的,治头疼的扔到一边。
有那么一瞬间,江子楚想过人送去医院,但大半夜的雨势不减,打消了他的念头。
于是他自认体贴地说了句。
“你找个地躺着,书房里有床。”
许是生了病,秦傅的反应很冷淡也很直接:“我不想睡书房。”
江子楚满不在乎,边拆开每个盒子,拿小纸条看,边随口解释:“不想睡书房,难道你还想睡主卧?你是想猴子占虎山,还是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
眼看着秦傅沉默良久,张口欲说什么,江子楚赶忙强调:“别觊觎我的房间啊,我可不想跟你当病友。”
“你要嫌弃,我家沙发挺大的。”
“……”秦傅垂眸,有些不满,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人。
江子楚嘴里念叨着各种药名,然后又摇着头一把扔开,半晌,总算从散落满桌的开着的药盒之中找到了能吃的药。
“等等,我找到了,这个洛索洛芬好像……”可以吃。
他的话被堵在了嘴中,因为秦傅身上滚烫,脑后是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的滚烫的腹部,灼烧地每一根发丝。
江子楚脑中警铃大作,耳边响起还略有沙哑的男声。
“洛索洛芬?我看看。”
秦傅伸出手,语气平静,似乎只是靠过来看江子楚手上拿着的白色药盒。
江子楚应激地用手肘把人往后一推,愠道:“神经病啊看就看,靠这么近干什么?”
秦傅反而嘴角一扬笑了,这笑是笑到眼底的。
秦傅确实长得不错,至少这一刻,江子楚愿意承认自己先前对他是戴着有色眼镜,但是他的黑框眼镜,凭良心说,确实有点土。
“反正你人都被我‘污染’了,这沙发我就不睡了。”
这人果然是故意的。
江子楚脸色一黑,把刚刚一瞬摘下的有色眼镜重新戴好,并且决定再也不摘了。
“滚蛋。”
“喏,体温计。”
这体温计最后的‘滴滴’声很小,在安静的环境中,尚还能听见,但方才二人一直在说话,这体温计的声音很自然地掩盖在了说话声之下,直到这时,有些冷场,这被遗忘许久的体温计,才被秦傅主动拿了出来。
江子楚没去接,只是开口问:“多少度?”
秦傅把体温计抬到了半空之中,神情放松,电子体温计被他看出水银体温计的感觉。
“38度。”
这个体温不高不低,比想象中好许多。
“还行,死不了。”
江子楚松了口气,半起身收拾了下药箱,把洛索洛芬和布洛芬单独放在茶几上,将药箱拎回了厨房旁的柜子。
“饮水机在冰箱旁,自己去倒热水吃药,我去睡了。”
秦傅的目光跟着江子楚的动作移动,语气坦然,显得理所应当。
“江子楚,我是病人。”
“秦大少,我是人,现在已经是……”江子楚顿了顿,把刚刚才充了20%的开机,撇了一眼,“凌晨2:57。”
“你去哪?”
秦傅眼瞅着江子楚走的方向不对。
“主卧。”
“猴子占虎山?”
江子楚挥了挥手,没停下脚步,漫不经心,远远回了句:“老虎的儿子迟早要继承山头的。”
秦傅觉得有趣,轻声一笑,这才对着说明书,接了开水,吃完药,走到走廊的尽头的小一些的次卧中去。
主卧平常自然是睡着江爸江妈。
只是江妈妈平常不在,大多数时候只有江爸爸一个人孤枕独眠。
江子楚8岁时就搬离了主卧,不过这些年,借着没人的时候,偶会来睡个午觉,也算熟稔。
一家三口关系不受各种因素影响,主卧床头至今仍然正对着的就是当年二人还年轻时,拍下的结婚照,二人笑的青涩,彼此依偎。
江子楚满睡前似乎想了点什么事,只是转头失去意识便一起忘了。
第二天,秦傅起床量了次体温,36.8℃,显然是退了烧,来时淋湿的衣服,今早从烘干机里拿出来,也彻底干了。
江子楚起床时,他已经在收拾东西,床脚的那一叠书被搬到了门口。
昨天两人折腾得晚,此时已经过了十点,江子楚礼貌地留人吃午饭,只是同样被礼貌婉拒。
他没多想,走到冰箱拿了瓶酸奶出来,转过身时,眼看着昨日还虚弱的不行的人,今早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一打厚厚的书
江子楚收回了咽在喉中的“我帮你一起搬”,最终满面微笑,替换成了“再见”,并果断目送和关门。
周天晚上,**从老家回来,他离开了快两天,也与丰富多彩的网络世界隔绝了几乎整整两天,他父母管的很严,在家里手机想掏出来半分钟,都要小心翼翼去厕所,还不敢待太久,怕被发现怀疑,因此直到坐在车上,**才有空给江子楚发消息询问后果,只是发出去许久都没人回复。
他们一行人,一人提着好几袋子的东西,跟逃荒似从电梯里出来,一群人呼啦呼啦出现在门口,喘气声,交谈声,不绝如缕。
没过多久,**东西还没收拾完,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等到了秦傅亲自敲门,他打开,看见秦傅脚底下是他的书。
**满口感谢,这才忽的想起周六晚与江子楚戛然而止的聊天,没在江子楚那得到答案,他便好奇地问起秦傅。
“秦哥,楚哥没怎么你吧?”
**不傻,大致也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秦傅神情温和:“没有,我拿完书就走了。”
**不信,多‘提点’了两句:“楚哥这人是没什么耐性,他要说什么不走心的话,您千万多担待啊,别放在心上。”
秦傅微笑颔首:“我知道了。”
秦傅多问了几句**家里的事,**看他和和气气,神色没什么异样,便不再多想。
**对江子楚还算了解。
江子楚这人脾气一般,性子有些淡漠,但不是不好接近的自闭少年,相反他说话风趣,常常语出惊人,直戳要点。
但偏偏这人难捂化得很,他不抗拒别人接近他,但抗拒别人走进他。
**对此十颇有见地,至少他是在地铁上与人交心了一年多,才有幸得到了江子楚的微信,并且据他所知,班上有此殊荣的,目前恐怕还真的就他一个人。
周一是正常上课,下了大课间,休息15分钟,**如往常一般起身就是往江子楚这跑,准备分享还热乎的从老家那得知的跌破三观的亲戚间那点事。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秦傅转过身殷切地先开了口。
这一幕,他倒也熟悉,万事讲究先来后到,于是**稍稍等了会。
“江同学,我去小卖部买零食,有什么要我帮忙带的吗?”
秦傅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顶着他那**眼中亲切无比,闪到夺目的笑容。
江子楚左手半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看着昨晚又熬了夜的模样:“四块五的雀巢咖啡,我饭卡在包里,自己拿。”
“没事,我刚充了200。”言下之意是要请客。
江子楚满脑子里的算盘是,秦傅那天不要钱的冲热水澡,又吃了他俩药,水钱药钱加一起,这钱指不定还欠点,这一算下来自然没客气,张口又多要了点。
“哦,那行,顺便再帮我稍个食堂的鸡腿,五块钱大的那个。”
“鸡块要吗?”
“不要。”
“好。”
秦傅拿着饭卡就出去了,漾着笑意,路过**时亲切点头打了招呼。
**原地愣神许久,才落了座。
他犹疑许久,小心翼翼问:“楚哥,秦哥是不是欠你钱啊?”
忘了说,这文的时间线应该是15年前后,写的时候才发现,15年看着很近,但已经快过去十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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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