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自侧方斜切入,向剑招薄弱处一拨,错开了方向,剑气偏转,如脱弓之弦,在黄花梨木柜上留下一道三寸长的切口。他反应极快,眼见刺不着她,手腕一动,追着牧归腰部要害劈砍。屋内物品摆放冗杂,这人离得近,招式变化快,几乎无暇闪躲。
少年的剑轻易穿过绯红纱帘,冲到了牧归身前。
既无处可躲,不如不躲。
牧归将匕首一抛,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在某个瞬间,抓上他的手臂,用全身的力量,往前一带,内力涌出,自腕部下涌。两种不同的内力相撞,正如烧红的剑见了水,一时之间,体内气息躁动不安,甚至有倒转方向,攻击心脉的趋势。
心脉是武人要害。
他的脸色难看,牧归也不好受。
内力相碰,她也受到了影响。属于少年的内力,顺着他们内力的交汇点,沁入她的筋脉。痛感蔓延得很快,没一会,整条胳膊如被电击过,自里向外啃咬着,而手掌部分痛感却越来越小。
再不松手,轻者心脉受损,走火入魔,重者吐血而亡。
少年偏过头,透过被剑气吹得乱舞的发丝,望向她,不觉带上几分慌乱。
还不松开?
松手!
牧归安抚地一笑,注入内力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少年咬咬牙,放弃了追击,顺着力,将剑插入地板中,而自己借着这股势头,单手持剑,倒立支撑,柔软的腰肢在半空发力,下半身跟着转了过来。
喉中有些温热上涌,牧归用袖子擦了擦脸,将之咽下。再抬头时,少年已稳稳落地。
她用足尖挑起一个酒坛子,匕首在空中打着圈,如切豆腐般,无声切入坛中。
坛子入手,少年也拔出了剑。
“你是谁?你感受不到痛?魔教的?尹家的?”
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说得人头晕。
少年微微喘着气,语气说不上好。
激战之中,坛子内里千疮百孔,勉强维持着形状,牧归用指甲一碰,它便起了蛛网裂纹。
“好臂力,”牧归吹去手中碎片,“我也想问,你是谁?”
“一个偷偷溜进来的小贼,连自己偷的是谁都不知道?你主子连这个都没教你?”
少年匆匆起身,下半身勉强套了件裤子,上半身只着中衣,见牧归上上下下扫视他,由衷地对这视线不喜:“看什么?小爷剜了你的眼。”
牧归心说这不是在分辨他是谁吗。小二这不像是知道这里有人的,他一声不吭地待在这,不知待了多久,久到瞒过了小二的眼睛——不是更奇怪吗?
少年面上起了一层薄红——被气的。
牧归擅自闯入他的屋子,打扰他睡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但是他的衣服还挂在架子上。
想拿到,必须绕过牧归。
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绝对不要开口求她。
他摩挲剑柄的速度越来越快。
正想着,眼前忽然飞过一大片阴影,他伸手一捞,将之抓在手中。
大红衣衫,料子细腻,手腕部分勾破的口子还没补上,如今穿得有些旧了,红变得暗沉。
“...”他的嘴蠕动着,抓着衣服,一声不吭地换上。
待他穿戴完毕,理了理头发,牧归才觉,眼前人确实有几分眼熟。
“看什么。再看真剜了。”
少年穿好衣服,找回了说话的底气,将腰一叉,呲着一口白牙。
这态度倒是让她想到了什么。眼睛极速地眨着,脑子一张张脸掠过,最后在一个身影身上停下。
穿红衣服的那么多,如此嚣张的态度,还得是他。
不,应该说,真不愧是他。
“澹台家的大——少爷来这做什么?”牧归挑眉,“我喝多了想休息,让侍从找间屋子,他们带我来了这。我进入此处,可以说得天理。倒是你,大少爷,你在这做什么?我记得,刚进来的时候,这里的蜡烛可冷了。”
少年一噎,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小爷我爱去哪去哪,这世上还没有能拦我的地方。你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乡里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连本少都认不出。告诉你,这间屋子,是父亲为我准备的,它的主人一直是我,你——”
“嘘嘘嘘。”
牧归将手抵在唇上,冲他眨了眨眼,耳朵贴着墙壁,神神秘秘的。
“...怎么了?”
虽然不了解情况,少年却也配合地回到了正常音量。
“我在听天启。”
“啊?”
“天说,这间房属于你。”牧归说着,往门口走去,“再见大少爷。”
“你……停下!”
牧归轻轻一晃绕过了他,走得不快,但他伸出的手却抓了空,另一只手本是抓着剑,剑却啪地掉到地上,险些砸到他的脚。
少年一着急,头脑就乱,他一心想要拦住牧归,顺手抓起手边的东西,朝牧归扔去。
牧归这会离门还有些距离,往边上一闪,险险躲过,口中不停:“敢砸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就砸?”
少年抓东西的动作一顿:“你是谁?”
问了半天,回答了她一堆问题,但自己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别问了,大少爷,江湖再见。”
这一小段时间的空当足够牧归冲到门前,她火速拉开门,闪身出去,用力合上,门后一声巨响,随即传来碎片稀里哗啦落地的声音。
确认门已关紧后,牧归不再停留,回了四楼,进了柳娘为她准备的隔间,将头抵在门上,长出一口气。
澹台家似乎和群芳阁有联系。自己力单势微,只是个小官,比起她,群芳阁应当更看重澹台家一些。
少年被保护得很好,相当娇贵,甚至有些骄矜,因而因为傲气,不屑于说谎。群芳阁一间价值不菲,而楼上这么一整个奢靡的房间,竟是单独为他准备的,可见澹台家对他们大公子的重视。
这时候不跑,等着人家发武林帖取她性命的时候再跑吗?
牧归按着小臂。
离开了紧张的环境,手掌与小臂的刺痛却是逐渐凸显出它们的存在感。牧归摸出一颗药,仰头咽下,原地调息了一会,脸色才有好转。
隔壁没有声音。
向月和宋无绪应是走了。
正好,她这番探查还算是有收获,不虚此行,这伤受得也值了。
这么想着,牧归心中轻松,连带着推门的动作也轻快了。
推开门,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元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这,又不知在这站了多久,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面面相觑。
牧归若无其事地掩上门,微笑:“真巧啊元大人。”
“你……能不能不要去?”
声音中带着点醉意,一点不解,和几分委屈。
眼中也起了水雾,湿漉漉的。
“...我去哪?”
她好像没说过自己要走。
“...”他没再说话,却是做了个口型。牧归仔细地盯着他的唇,低声念道:“香、云、坊。”
“元大人怎么忽地问起这个了,”她本来也没太想去,嘴中却说:“为什么?”
“因为这些地方伤财,”元回似乎想从袖子里掏酒喝,“还有...比较乱,现在是就职期间,不允许去这种场所。”
“休沐日可以?”
牧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
元回不情不愿地点头:“...真要去的话,可以...规定没有禁止不可去...你真的要去的话...”
牧归稀奇道:“元大人一向干脆利落,怎么今日吞吞吐吐的?是不愿我去?”
“...是。”他闻声,撇开视线,酒气环绕。
呼吸近在咫尺,酒香和梅花香,一同喷洒在他白色衣襟上。
牧归往后退了一步:“大人,您醉了。”
醉话当不得真。
酒醒,梦也该醒。梦中一切,如水中月,镜中花,越是沉溺,越是痛苦。
这份痛苦不划算。不利于接下来的任务,不利于升职,不利于生存。
潜在的人三番两次对他们下手,头上还有皇帝与大臣,她分不清谁是真的希望她好的,谁又是想在背后捅刀子的。
不论是知遇之恩,还是传武功之恩,又或者是私下的关照,都可能被人利用。
贸然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他们都不好。
元回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
早就知道。
酒意之下,胆子也大了几分,平日掂量着不能说出口的话,趁醉倾吐。
牧归不知该怎么回答。
先前还能当作错觉,装聋作哑,现在都暗示到这份上了,自己连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他的话直接挑破了他们面前的纱。
而她应该笑一笑,用她以往的话术,笑着答一声“好”,或者“不好”。
牧归无奈叹气。
“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大人。你的前提不成立,后面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不是问这个。”
元回没打算放过她,追问道:“为什么要躲?”
他指的是她的态度。
她总是在他靠近后,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行囊往后撤,他们间的距离永远是这么长。
就像现在这样。
嗯……70章,就让他们有点感情吧……
改来改去,改来改去。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克制,所以怎么说都不对头,干脆不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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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