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盛夏,鸡蛋花就开始一边开一边落了。
孩子们还是很喜欢这种花的,梦逸找了个用光的白砂糖罐子,里面装满了鸡蛋花,他鼓捣来鼓捣去,每天把枯萎的换出来,把新捡到的放进去。
别说,打开盖子真的挺香的。
梦海考完了试,市一中倒也没那么快出成绩,而紧随其后的是期末考试。
只要正常发挥,梦海的成绩估计不会差到哪里去,经过了好几个月的紧绷,他最近看上去放松了不少,还有闲心弯着腰在前院的树荫下帮孩子们捡一把一把的鸡蛋花。
孟止舟也捡了几朵放在阅读室的窗台上,这小小的鸡蛋花让他回忆起了一点前世的事情。
小时候,他和孩子们走上十几分钟,跑去公园玩耍,公园里也有好几棵鸡蛋花树,到了夏天时节就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世界变了,可这香味没变。
此后所有人按部就班,上学、放学、写作业、做事。
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着,直到水面下的暗礁露出水面。
“你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又打架了?”
孟止舟指着林琪的胳膊上明显的擦伤,带着点怒气地问道。
“你知道的,还是那些人主动黏上来讨打,甩都甩不掉。”林琪看上去不太在乎,她正在和自己怎么都不对付的英语搏斗,上面的红叉让她的心情很差,“这题怎么错的?”
“你单词写错了。”孟止舟回答,“但是这不是重点,谁来找你的?”
林琪放下笔,回忆了起来:“……额,六年级的一个女的,名字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孟止舟真的生气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林琪捏了捏孟止舟干瘦的手腕,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比了比,她的手腕比孟止舟更结实。
“跟你说了你是能帮我打架还是怎么的?”
孟止舟皱起了眉头:“你小心点,梦海说他们六年级的混子和混社会的一块儿玩。”
林琪撇撇嘴:“知道了。”
孟止舟不放心地接着叮嘱:“你可不要再去跟她约架了,万一她阴你呢。”
“知——道——了——”林琪拖长声音回答,但是明显对孟止舟担心自己这件事情很受用。
但是伤口与日俱增。
膝盖、手指关节、小腿,青青紫紫,都是些小伤口,但是足够扎眼。
夏天的短袖短裤根本挡不住这些淤青和血痂,苏黎把刚回来的林琪叫住,柔声问道:“怎么回事?”
林琪烦躁地扯了扯衣服:“我没打架,他们偷袭的。”
苏黎给林琪擦药,又开始和学校那边的老师联系。
“没用的。”苏黎走后,林琪把腿伸直,里面等上面的药慢慢干掉,对苏黎的行动嗤之以鼻,“老师就会翻来覆去那几句话。”
那些偷袭的家伙被林琪抓住,必然逃不过林琪的一顿打,而他们反手告状,说是林琪动的手,他们没还手,林琪下手重,老师看着也觉得是林琪的错,林琪寻思要不自己忍气吞声,但被偷袭的时候不还手又太膈应,这招数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恶心。
孟止舟直觉这不是几个小学生能想出来的脏路数,可能有校外的小流氓参与了。
摸准了那几个家伙经常选择偷袭的地点,孟止舟把班主任叫来,把那几个坏家伙抓个正着,这么一来检讨和批评都安排上,叫家长估计也少不了,那几人在学校只好做得没那么明显了。
但这终归治标不治本。
很大程度上,是林琪本身过往经历的关系。
梦琳一直是好学生,她偶尔打一次架,老师自然对她也更有耐心。
而林琪此前一直是打架惯犯,即使被偷袭,也很容易被归类为她虽然成绩提升了但还是会参与打架这种情况,老师的神经会更加麻木,要不是这次把那些人抓个正着,老师恐怕会一直作为普通的学生之间的打架来处理。
他不能指望这起步才十几年的义务教育体系能对校园斗殴方面有太多储备的案例或者解决办法,全社会的各种法例都还处于一个摸索的状态。
现在的发展水平基本是前世的九十年代末期,社会上三教九流不少,人人都在野蛮生长,老师和保育员的力量都太有限了。
他看着林琪身上的伤口,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林琪发现最近孟止舟经常粘着自己。
不如说有点太粘人了。
“咱俩非待在一块儿不可吗?”林琪睨了一眼坐在她身旁拿着一本《儒林外史》的孟止舟,“除了上厕所你都跟着,你也不腻。”
孟止舟耸了耸肩:“但是明显那些家伙不再来偷袭了。”
林琪哼了一声:“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
“有用就行。”
这确实是笨办法,毕竟把老师重点关注的好学生拉下水,事情可就不那么一样了。
孟止舟是被多次表扬过的“小神童”,五六年级基本都知道这么个人,他被打了那可是个“大新闻”。
近日来那些人可算是消停了不少,孟止舟心说这就是持久战,只要让对方先放弃就行。
反正……他时间有的是。
“他们要是真打过来了,你就跑吧。”林琪忽然说,然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打起来你会拖累我的。”
“确实。”孟止舟同意了林琪的看法,林琪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自己的刻薄看法,然后就听见孟止舟说:“然后我去叫别人来帮忙。”
林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能叫谁啊?”
孟止舟笑了笑:“体育老师。”
“……不好笑。”林琪板着脸,但是耳朵有点红。
连体婴的策略有点成功,但是也有点失败。
五六年级的孩子慢慢开始有了点性别意识,也就是说……日常里会流传的东西就是“xx喜欢xx”这样的“绯闻”。
这种同进同出的状态必然会惹来非议。
更别说一个是“小神童”,另一个是级里的打架大王,很符合那些巴掌书里面的故事情节。
孟止舟想说这些小孩在不该早熟的地方很早熟,他倒是无所谓,林琪是更不自在的那一个。
“咱俩是姐弟,你想那么多干嘛呢?”
在梦兰孤儿院吃晚饭的时候,孟止舟对这几天一直躲着他的林琪有些哭笑不得。
在安慰林琪这件事上,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孟止舟自有一套顺毛的连招,只要把林琪捧起来,让她觉得自己更强或者地位更高,她就没那么在乎别的细节了。
“……我当然是你姐了。”林琪顿住了,大口大口扒拉米饭,这才像往日一样支棱起来,“只是你从来不叫。”
孟止舟不想引火上身,轻飘飘把话题敷衍过去:“你心里知道就行。”
在两人形影不离的时光里,一个好消息让整个梦兰孤儿院都沸腾了。
梦海考上了,还是前十,有个嘉奖性质的小几百奖学金,他想把这个钱给苏黎存着,苏黎没要。
“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苏黎拿着那个朴素的牛皮信封,里面薄薄的几张红票子也变得烫手,梦海接过这个信封,脸上有着幸福的红晕。
“我不是在做梦吧?”梦海问。
但是手上信封的触感,周围孩子的祝贺,还有大人们欣慰的目光都告诉他,这不是梦。
一片欢喜中,林琪和孟止舟忘记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校内的孩子们碍于各种情况收手,可到了校外,情况大有不同。
社会上的小流氓可不归学校管,谁知道梦兰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他们在小学生手上吃瘪而恼羞成怒,并且下定决心要给林琪颜色看看。
午休前,林琪去了一趟厕所就没再回来。
中途醒来的孟止舟发现旁边的座位是空的,蹑手蹑脚地离开教室,跑到楼下的厕所,对着厕所小声喊了一句:“林琪,你在里面吗?”
里面传来了怪里怪气的声音,像是在学孟止舟的语气:“林琪,你在里面吗?”
一瞬间,孟止舟的后背发凉。
他顾不得男女之别,往厕所里面看去,眼前的一幕让他感觉血液都凉了。
林琪被两个更高的女孩钳制住,另一个女孩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烟。三个女孩里面有两个人衣服脏兮兮的,站没站样,就连说话时的口型都是扯着嘴角,流里流气。
林琪的眼睛里全是怒火,她的鼻子已经流出鼻血,身上有些地方湿漉漉的,被钳制的地方已经有了红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上还贴着透明胶,头发凌乱,早上出门前扎好的小辫已经散开。
自己看着长大的林琪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她总是说自己很厉害,偶尔有些盛气凌人,但那是一种不让人太讨厌的尖锐,尤其是你知道她的尖锐实际上是出于想对你好。
眼前的一切是怎么了?
孟止舟终于理解了为人家长的愤怒,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不会是学校里的学生,但香汀小学没有校服,约莫是门卫的老眼昏花让她们轻松混入。
但是他不能在这里对她们怒吼,孟止舟用最短的时间转身就跑,他张开嘴打算大喊大叫,只要能引来大人……
事与愿违,他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跌倒在地,听见抽烟的女孩说:“哟,来了?”
他被拽起来,看清了自己撞上的那个男孩。
是隔壁班的贼心不死的同年级偷袭者之一。
“你给他嘴捂住,别让他跑了。”
领头的叼烟混混发号施令起来,孟止舟贫弱的身体压不过这个体格更好的五年级男孩,他意识到自己就算身体有点问题,也不该放弃体育。
起码此时不会拖后腿。
当他被压在墙壁上时,林琪看向他的眼神让孟止舟心碎了。
是我想得太少了,如果我来找林琪之前,跟老师说过就好了。
孟止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冷静,他对着面前有备而来拿着宽透明胶和草纸打算堵住他嘴的同级男孩说:“我不会大喊大叫的,不用封住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