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周末应该没什么事吧。”苏酒把书签放在书里,合上。然后把夹在耳朵的电话取下来,理了理头发,回道,“晚会?不去。你儿子过不来那些上流少爷的奢靡生活。”
他走到电脑边,眼睛扫过剪辑软件,手指啪嗒啪嗒点着鼠标。手机则架到边上的支架上,把李女士的话当做背景音。
“唉,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感情这事得靠缘分嘛。”李梅梅回道,“我创造机会,你讲究缘分。刚刚好!”
苏酒闻言,心道这是什么歪理。李梅梅女士为了让他成功相上亲,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据李梅梅女士所说,为了让对面那“小沈”亲自给自己“道歉”,同样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谎报苏酒的性别,特意和对面阿姨商量着办场小宴会。到时候就让他和小沈再度牵缘。
苏酒:……
“妈,我相信你的为人,是做不出把儿子当女儿这事的——小时候给我穿裙子除外。”苏酒把剪好的视频上传,接着说道,“我也不需要小沈给我道歉。你儿子想要的缘分是顺其自然的,不是赶鸭子上架的。”
“多顺其自然啊,人家小沈同意了唉。”李梅梅火速发来一个截图。
【你也和我去,到时候给人家解释一下,表现好点啊。】
【沈:行。】
其中绿色聊天框只截了下半部分,但这并不影响阅读。李梅梅说:“你看人家小沈多真诚!”
苏酒瞥一眼,一眼看穿P图痕迹,此刻他特别想回一句“……”。但视线要离开时,一抹暖黄落入眼中。
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好几秒,然后切屏,去找前几天刚加上的服务员。
好巧不巧,头像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连昵称都一模一样!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窗外的风胡了进来,吹着苏酒的发梢,也浮动了桌上的书页。
纸张向外翻起,待没风的时候又缓慢低垂下去。
苏酒顿时感觉这个世界真魔幻,自己是gay,被安排相亲;那个别有春的店长是个gay,被催婚;结果现在告诉他,他才认识的服务员也是gay,还是和自己相亲的gay。
——他是有什么招gay体质吗?一路上听说的遇到的全是gay。
“喂?儿砸你还好吗,怎么看着呆呆的?不会是被小沈的真诚感动到了吧。”李梅梅对着屏幕左瞅右瞅。
苏酒瞬时回神,他把屏幕切回来,看到自己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
“去去去,我去。”苏酒懈了气,自我排腹着喃喃,“希望不要是他不要是他不要是他……”
李梅梅惊得睁大了眼,她没想到今天的儿子这么好说话的。大概是怕苏酒反悔,李梅梅迅速嘱咐了一句“周六晚七点,我让司机来接你”就挂了。
隔天就是周六。
司机把车停在苏酒楼下,苏酒从窗户一看就能看到。
他照眼镜子,看到自己的行装没什么问题就准备出门了。
出门前,像是记起了什么,苏酒又往回走,把一个本子装袋子里,提着去了宴会。
宴会办在市中心的江心,一艘轮船划过湖面,水波在月光下形成了鱼的鳞片,富有温柔的光辉。
苏家是干互联网行业的,在市面上的知名度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要摆一场宴会,邀请的人也绝对不会少。
但这场宴会的主要目的是给苏家小少爷创造爱的机会,营造爱的氛围。所以苏母也就没有弄的很隆重,直把这当小聚会了。
那些纸醉金迷的风气不会传到江心那方亭子里。
苏酒对此并不知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过晚会了。
隔着江水,他看见江心的亭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会是那位服务员吗?
怎么可能呢?苏酒至今依旧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大少爷,吃饱了没事干去当服务员?这是和家里人闹脾气了么。
啊,相亲。对。
应该是因为这个吧。
苏酒提起纸袋子,晚风吹动袋子上精心设计的飘带,隐入如江水般的夜色。
那里面的本子其实是他这几天的读书笔记。
《未信我庐别有春》很薄,一些随笔而已,不消一天就能看完。那些随笔其实很平淡,生活化。
但苏酒从里面感受到了一种浓重的情感。
情感的表达,有撕心裂肺,有默然无声。Shen不一样,Shen是落笔成河,那些什么浓烈的倾诉,落寞的无奈,惬意的欣赏,通通化成笔,流下的墨汁就汇成了河,细细流长,经久不朽。
很有探讨的意义。
“苏小少爷?”来人站在苏酒身后,询问道,“很久没见了吧。”
苏酒应声回头,纸袋子被他顺势掩在身后。目光渐渐向上移,见到人的一瞬间先礼貌回了个好,然后才在记忆中寻找面前人的身份。
“华拾雾?”苏酒对上了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来做生意找我妈,我不管家。”
华拾雾和他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各自出国,也没说过几句话。
“哈,我不是来和阿姨谈生意的。”华拾雾两指抬了下镜框,嘴角浅浅笑着,“我家亲戚也来了,身为他们的好侄子,来凑个热闹而已。”
“热闹?”苏酒反问,“凑谁的热闹,我的么?”
华拾雾挑了下眉,不答反问:“听说你现在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苏酒,你这还是……和我置气?”
苏酒凝了凝眼,不予搭话。
船很快就开到了江心,管家正提醒客人小心脚下。
华拾雾自嘲地笑笑,他后退一步,转过身朝靠板走去。双手插兜,走了几步又反过身来,对苏酒说道:“‘谈与蜃境’的损失我不会算在你头上的。不过你要是想报复我,最好当面报复。趁现在我回国了。”
“谈与蜃境”就是前些日子苏酒去过的那家餐厅,他相亲被鸽的地方。
也是他探过的店之一。
月光往下照,在苏酒脸上印出阴影。苏酒憋出口气,大步跟上去,走到华拾雾身前,转身逼他停下脚步。
“你有病是么?”他终于回了华拾雾的话,只不过这话对于后者来讲不是很好听。
华拾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酒抱住胸,疑惑道:“华拾雾,你在自作多情什么?你家餐厅的销量损失,这就和我扯上关系了?我不是很明白你的脑回路,这是绕过了一个太平洋吗。我要是早知道那个餐厅是你家开的,也用不着专门去那坐着给你送上一个讨嫌的机会。”
华拾雾深深地望向他,神情有些复杂,但又出奇地,没有愤怒的情绪在。
“苏酒。当年的事,我确实有责任。”华拾雾道,“背刺你并非我本义,我——”
“我不是在计较以前的事。”苏酒打断道,他转过身往甲板的方向走,只留给华拾雾一句话,“是你把我想得太龌龊,从前是,现在也是。”
华拾雾愣在原地,眼前只剩苏酒的背影。
“……你又何尝不是,”华拾雾看了眼腕表,抬下眼镜,也朝前走去。他紧紧盯着苏酒消失的地方,冷笑自语,“把我想得太龌龊。”
要真和苏酒过不去,他大可就餐饮行业抹黑一事轻松搞垮苏酒的工作。地位,名气,不过是舆论的陪葬品而已。
可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做。
苏酒就不该一时脑热答应来参加宴会的。
他原本是单手提着袋子,现在改为双手拿着。走到庭院中间,他四处张望。李梅梅是位又有实力又有魅力的女性,即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藏匿在人群中,也能如此突出。她站在宾客中央,举止行间都高贵优雅,气质倍显。
——苏酒就是瞧不见。
这里的每位宾客气质都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苏酒天天和他妈打视频,李梅梅女士在自家儿子面前时端不起一点架子的,气质更不用说了,怎么随便怎么来。
苏夫人就不一样了。
苏酒习惯他妈的模样,但不习惯“苏夫人”的模样。
“额,你好。”苏酒拉住其中一位送香槟的服务员,猜到服务员可能不认识他妈,就很接地气地掏出手机,上浏览器里搜他妈的精致照片——没办法,家里的照片见不得人。他举给服务员,问道,“你知道这位女士现在在哪吗?”
服务员眨眨眼,仔细辨认了下,然后指了个方向。
“好,谢谢。”
等找到李梅梅女士的时候,李梅梅也刚好看到了他。
李梅梅把酒放下,兴奋地对苏酒招了招手。
苏酒看着他妈周围一群客人:……
梅梅女士,您还记得您儿子之前说过不想过上流生活吗?
他心下无奈,却还是走了过去。
“瞧着面生吧,给大家介绍一下吧,这是我远房表弟。”“妈。”
两人同时说话。
苏酒震惊地看着他妈,心中宛如万马奔腾。不知道梅梅女士在干什么,但还是缓缓改了自己的话:“……妈让我来向你问个好,姐姐?”
李梅梅:……
“哈哈哈……”李梅梅拉住苏酒,让自己老公——此刻是苏酒的表哥撑场子,自己找借口离开,“这是一种很新的潮流,弟弟看着害羞,我先带他四处走走。你们先聊。”
苏酒被他妈牵着走,想说什么的,但他知道自己一出口就是漫天绿色植物,就憋着没说。
等到人少的地方,苏酒才说:“梅梅姐姐,请问你在玩什么潮流?”
李梅梅哼着,什么架子都不摆了:“你不是说不想接触那些人嘛,所以我帮你换了个身份啊!”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苏酒:“傻弟弟,你的信息对外都是保密的,你完全可以既当我儿子又当我表弟啊。连这个返老还童的机会都不打算给妈……”
“……”苏酒心中又是万马奔腾,“那我现在cos谁?”
自家亲妈,忍忍就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唉,算了。反正没你陪衬我一样年轻貌美。”李梅梅道,“走,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华阿姨。”就是沈夫人。
李女士一撩礼服,率先在前方的路踩下一个铿锵有力的脚印,抬手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强有力的步伐让苏酒哭笑不得,一时的阴翳如同浮云一般瞬间消散。他跟了上去,笑道:“妈,其实你在害羞,但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李梅梅佯作生气地剜了他一眼。
苏酒挑挑眉,手上的纸袋子摇摇晃晃。
李梅梅这时注意到,就指着袋子问:“这是什么,给华阿姨的见面礼吗?”
苏酒把袋子提起来,摇摇头:“不是见面礼,这我作业。”店长手稿的读后感。
李梅梅耸耸肩,她怀疑自己儿子在以冷笑话的形式向她开炮。但她无所谓。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不久到了目的地。
沈夫人背对他们靠在江边的栏杆上,对着身前的青年有说有笑,似乎还没发现身后已经来了人。
“哝。”李梅梅回头,介绍道,“前面那个就是华阿姨了,但不知道小沈跑哪——儿砸,你咋了!”
和沈夫人聊得愉悦的青年似是感应到别样的视线,抬起眼帘。
“啊,姑妈。”华拾雾对沈夫人说道,“原来您说临澄最近交的好朋友,就是苏酒啊。”
苏酒面无表情,等沈夫人回头时,又很自然地控制好笑容:“华阿姨你好。”接着他又对华拾雾颔了颔首,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沈夫人见到苏酒,眉开眼笑。她对华拾雾抱了声歉,然后走到苏酒跟前来,眼睛里是满目的赞赏。
“小苏,你来了。”她左右看看,懊恼道:“小沈真是的,这时候不见人了。”
“没事。”苏酒轻声宽慰,“我去找找他吧。阿姨,能给我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
话音刚落,苏酒的手机响了。
是语音通话,头像是间布满暖黄色调的屋子。
“不好意思啊小苏。”沈夫人解释道,“刚小沈和我说想自己去找你,恰好我要和客人谈话,就随他去了。”
苏酒摇摇头,示意没事。他离远了点,然后接听电话。
“你好,能见个面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柔。
苏酒的手撑着栏杆,眼神虚焦在江面上某处波光粼粼的点。风吹过来时,像是把电话那头的人带到自己面前。江水的声音远没有人声大。
宴会放着典雅的音乐,和电话那头的杂音是一样的。
在这一刻,苏酒竟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回道:
“见面之前,可以告诉我你的全名吗?”
电话那头的声调似乎一直都是不急不缓的,和人一样:“沈临澄。”
苏酒吐出一口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