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属实任性了些,这简直是胡闹。徐素芹之前特意叮嘱王媒婆,各位郎君若是不接受也就罢了。若是同意,请人独自前来,以免让随行亲友难堪。
王媒婆应了,去四家斡旋协调。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这女孩儿是经常走村串户的,多少都打过照面。听说还有别家的男儿一起,唯恐别家抢了先,一概都应允了。
王媒婆喜出望外,同姜家商量,敲定了日子。
到了约定这日清晨,天灰蒙蒙的,逐渐下起雨来。姜家柴门外,王媒婆撑着油纸伞,驻足张望。
先到的是郭小郎,头上簪一枝桃花,人比桃花艳。紧跟着,田秀才也到了,瞥一眼郭颜,嘀咕了一句:“怕不是个绣花枕头。”
不巧,这话被郭颜听见了。他上前一步,看准了路上的小水坑,一脚踏进去,双手作揖施礼到:“郭某见过这位兄台。”
泥水四溅,田伸闪躲不及。衣裳前摆上、裤脚上瞬时开出了泥花一朵朵。
“你,你有辱斯文!”田伸强行按压下怒气,不忿道。
郭颜见状,赶忙又施一礼:“兄台莫怪,是郭某唐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媒婆迎上来,打个哈哈,拉过田秀才,说:“咱读书人最是懂道理,我看郭小郎不是故意的,这点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等会儿人齐了,还一起进去见姑娘呢!”
“哼!算了。”田伸拿出帕子,把裤腿上的泥点子用力擦拭干净。
郭颜看天看雨,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来人正是柳应虎。
“这人担花肥是把好手,这身板,一次挑三百斤也没问题。不过,也就这样了。四肢发达者,头脑不好说。”郭颜想。
又有两轿夫抬着一架滑竿晃晃悠悠而来,上面的人衣着光鲜,肥胖的身躯勉强嵌进竹椅里,此是柯家少爷。
人员到齐,王媒婆招呼着作了介绍,带领几位入得院内。四个男人一台戏,互相客气寒暄着,却都在相互打量,暗自比较,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实则暗流涌动。
柯得壮不下来,仍要轿夫抬着他进去,新买的五彩云头锦履,可踩不得泥水地。
柳应虎笑道:“这位哥有排面,是个讲究人啊!”
柯得壮得了奉承,咧开嘴笑,宽脸因着这一道长弯的弧线勾扯,愈发往两边扩,让人联想到荷叶上蹲坐的□□。
柯得壮一心要早睹为先,催促着轿夫一直往前赶,“让一下,让一下!”,柯得壮大声喊。郭颜一时避让不及,被撞得往泥地上滑了一大步,差点摔倒。待站稳后,眼中望向那庞宽的背影都带了点冷意。
徐素芹和姜全尚早早安排下瓜果点心,茗茶调饮,屋子里清香扑鼻。
姜展翅仍旧穿着笄礼上那套衣裙,蝶恋花银钗簪发,未有多余的妆饰。
徐素芹细细端详,道:“很好,越简单越好看。”心内叹着,女儿真是长大了。欣喜之余,不免鼻头一酸。她背过身去,说道:“老姜头,外边这么大动静,像是人到了,你出去看看吧。”
王媒婆看见姜全尚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得意地说道:“姜老辣呀,看看这四位青年才俊,老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约到一起过来,都急着见你家姑娘,一睹芳容呢!”
“王婆辛苦!各位后生们也辛苦了,请吧!”姜全尚说着躬身,欲将一行人让进屋内。
姜展翎翘首以待,她想看看,男人的多样性。
王媒婆迈脚,跨过门槛先进屋去,看见姜展翎明晃晃地站立在正中,吃了一惊。
又见她不着粉黛,不像一般女孩儿家描眉画眼,打扮得娇俏可人。她独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眉眼中犹盛。
王媒婆向着靠后面的徐素芹悄声说到:“我嘀个乖乖,姜姑娘该到帘子后边候着。你们做父母的先和小伙子们聊聊,各人的谈吐举止,性情品格多少能看出一二。姜姑娘也可暗中观察,若是有属意的,即可出来给郎君倒茶。郎君若是也有意了,给姜姑娘髻中插上一支金钗,此事便成了!”
姜展翎听着,不等母亲回话,即刻回到:“王婆考虑得周到!不过我呢,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我自己来跟他们聊,打开天窗说亮话,敞亮的很,省得麻烦。”
“王婆,你说这样可使得不?”这哪里是问询,分明就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王媒婆一时之间被震住了,“姜小辣”,诨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这……”王媒婆迟疑,想要说于礼不合之类的话,一时竟觉得这话说了怕也是白说,于是干笑了一声。
徐素芹赶忙打圆场:“翎儿!”
转而对王媒婆说道:“小女实在是太不懂得循规蹈矩了,我们做大人的,也是头痛得很。那还能怎么办,只能顺着她了。”
“这真是亲娘!”王媒婆一听,也不必说那些条条框框的话了。爱咋咋地吧,这女方家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都进来吧,小伙子们!”王媒婆朝外招呼到。
一行人鱼贯而入,眼花缭乱间,一个熟悉的面孔,闯入姜展翎眼帘。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姜展翎有些意外。
“是你?”姜展翎用眼神问到。
“是我。”牛应虎一副“阔别已久,终于又见面了”的恳切表情,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姜展翎收回目光,想着:“峡口镇这地方也太小了,这也能碰上”。为避免尴尬,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他人,观察起来。
王媒婆安排四人各行了礼,一排溜坐了。
“翎儿,看茶。”徐母一声话语,将姜展翎正在探究的心拉了回来。
姜展翎拿起茶壶倒上四杯茶,端上茶盘走近几人。
四双眼睛八道视线一齐落在她身上。姜展翎也不回避,大喇喇看回去,直看得人不好意思起来,纷纷撇开了目光。
柯得壮独坐一条长凳,离姜展翎最近,使得他身躯愈显庞大,宽大的袍摆也遮不住凸出的肚腩。
嗯,伙食不错嘛,姜展翎心想。再往旁移步,一个花美男,另一个有点斯文但又不多,最后一位是那个牛什么虎。
王媒婆适时打破了一瞬的安静:“啊呀,大伙儿别干坐着不说话呀!各位好郎君们,你们表现的机会到了。有什么条件,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摆到明面上说出来,亮出来,是吧!”说完打着哈哈,极力怂恿。
柯得壮率先开口:“我叫柯得壮,峡口镇猪市街上最大的赌坊——长乐坊,就是我家开的。”说着,他像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一个骰盅。揭开盖子,里面是四粒骰子。
“我给大伙儿玩个朱窝看看。”
话毕,柯得壮拿起骰盅,开始左摇右晃,只听得骰子互相撞击的清脆响声。末了,大喊一声:“满园春!”
柯得壮环顾四周,正看到姜展翎盯着他手中骰盅。便“啪”地一声把骰盅按在桌上,志得意满地揭开盖子,里面正好是四个红四点。
王媒婆一声惊呼:“柯少爷好技法,这寻常人可不会呦!”
姜展翎“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像是赞许又像在是疑惑。柯得壮听得这一声,拿起骰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摇。
“锦上花!”开出三个红四加一个五点,在惊叹声中,接下来柯得壮分别摇出三红四加幺的“花心动”,三红四加六的“销金帐”。每开一次盅盖,众人的惊呼随之高涨。
柯得壮越发得意,摇得上了头,移动着脚步。只是突然间被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没稳住,再一看地下,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瞅旁边的卖花郎,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失态,正端起杯子喝茶。
柯得壮稍定一定神,骰盅再一次落下,为一红四,其他三个点为幺五六。
看到这个点数,人群中默了一瞬。姜展翎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却冰冷得像刀子一样,直扎向柯得壮。
柯得壮被看得心里发毛,努力挤出一丝笑来,说话也磕巴了:“姜姑娘别误会,我不是……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
那边,柳应虎从看他拿出骰子来,心里就在嗤笑了,却没想到这厮倒是耍得一手好宝。看他在这边卖弄,心中早已不耐。再看这点数是“巫山一段云”,登时怒从心起。
于是,他上前一步,把四粒骰子抓在手里,说到:“满园春,锦上花,花心动,销金帐,巫山一段云”,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逼问到:“好呀,这是把你们赌坊那套狎昵媟亵的把戏搬到这里来了!”
柯得壮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博个彩头,供大伙儿一乐。”
“是吗?”柳应虎把人逼退到长凳上坐下了。抓着骰子的手一使劲,只听见一阵细微的“喀嚓”声。他摊开了手掌,骰子已被捏碎成了小块,里面霍然现出了四颗铅粒。
加铅使得骰子偏沉,摇出来的点数就会在一定的范围。柯得壮掷出的不是四红就是三红,众人这回亲眼见到,窥见了这行只闻其声,不解其详的秘密。
“你们长乐坊稳赚不赔的诀窍,这就是其一了吧。”
“是又怎样?我们家是开赌坊,又不是做慈善!总之,只要进了我家的门。保管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个儿那副穷酸样!你配吗?呸!”
柳应虎脸上倏地变了色,双手攥紧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