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啊呀……慢点慢点……”侯耀光倒抽几口气,龇牙咧嘴的,叫出了声。
“好嘛,看在纪掌柜面子上。也不为难你,我只要钱。你去要也好,借也好,横竖今日得把账结清。”柯得壮勾着指头,问身旁的小厮,“是多少来着?”
小厮捧着本子,报出总数,“少爷,一共是四两六钱银子。”
柯得壮点点头,看向侯耀光,说:“是这个数儿!”
侯耀光张大嘴,不敢相信。自觉输得也不多,竟然有这么一大笔钱。
纪寒英看他那副表情,觉得没那么简单。凑到小厮跟前,说:“我来帮他算。”小厮忙捂紧了账本,望向主子,柯得壮放话,“给她看。”
纪寒英瞄一眼,心内快速盘算,结果了然。她笑问道:“柯少爷,瘦猴实际共欠二两三钱银子,怎么会变成双倍呢?”
“这规矩你不懂,行内清楚得很。我们行话叫‘驴打滚,翻一倍”,输了钱当日不结,选择挂账,就等于默认付多一倍的利息。瘦猴,别告诉我你会不知道?”
侯耀光点头如啄米,说:“我知道,知道的。”
这一遭料是躲不过去了,还有什么办法,不然去借点,先堵上这个窟窿再说。想到这里,侯耀光矮下身子,试探着问道:“柯少爷,我有个要好的兄弟汪八郎,手头还算宽裕,容我去找他,借出钱来还你,能行吗?”
柯得壮听了,一拍大腿,“就是嘛,办法还是有的,这才是正确的态度,耍花招来糊弄,说不过去。”
“走吧,那就一起去。”他看着纪寒英,“纪掌柜,你不会不允吧?”
汪八郎是个什么秉性,人人都清楚。侯耀光去找他借钱,怕是极难。以柯得壮的手段,有的是好果子给人吃。可怎么办呢?让他们走,她不能看着侯耀光往火坑里跳;自己帮他垫上这笔钱,可这是赌债,她起早贪黑攒下的辛苦钱,就这么便宜了这帮赌鬼,心有不甘。
纪寒英神情严肃,冷笑一声,道:“瘦猴是我逍遥酒坊的伙计,你要带走他可以,先把他在这里欠的钱付清了。”
“你可真是,‘虱子多了不痒’啊。”柯得壮瞟一眼侯耀光,讥诮到。
“不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走走走!出去寻钱去!”
纪寒英捡起地上的扁担,几步冲向门口,横在身前,“要带人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她抬起头,平常那双含笑的眼睛此刻只有愠怒。
“哎哟哟,纪掌柜,动真格的,这可就没意思了。”
“来福,麻利点儿!”
小厮来福听得叫他,忙上前去夺扁担,纪寒英用全力抵住不放,僵持中渐渐失了力气。来福猛地大力往外一推,扁担“哐当”掉落,砸在地上。纪寒英只觉脚下一松,整个人向后倒去,惊得她尖叫一声,两只手在空中挥舞,想抓住点什么,奈何只能在空中划过两道虚无的弧线……
倒下的瞬间,疼痛感并未袭来。身后接裹住她的怀抱里,温暖而又熟悉,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寒英!”
“……碧霄,你怎么来了?”纪寒英回头,睁大了眼睛,惊恐中犹未回过神。
姜展翎扶住她站稳了,向店内喝到:“是谁敢在我们家纪掌柜地盘撒野?”说话间把两只葫芦随便往桌上一放,雨伞当利剑刺向迎面而来的人,手心的力道震开伞盖,此人即刻弹飞倒地。姜展翎把伞往旁一扔,上去就是一脚。正欲提腿补上第二脚,一个庞大的身躯移挪过来挡在前面。
“姜小辣”,“你这么能耐,传言果然不假。亏我上午去你家自找没趣,怄了一肚子气还没消呢,这会你在这儿给人出头,还打了我的人——”,柯得壮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来福,来福正捂着肚子直哼哼。说,“你这样的,太烈。男人都喜欢温柔和顺的女人。是不是没人看上你,想不通来买醉来了?”
“是呀,他们都被我吓跑了!”姜展翎满不在乎。
“哈哈哈……”柯得壮大笑,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动。
“不过,我是要招赘。不是金龟婿,我可不要!”姜展翎抬高下巴,不屑地说。
“就你家那破房子,那些个歪脚桌椅板凳,再加上你那个傻哥哥。还想招金龟婿,找个缩龟婿还差不多。哈哈哈……”
这下,柯得壮笑得更欢了。连那些轿夫们,围着看热闹的街坊路人都一齐笑起来,店内外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姜展翎也不恼,自嘲道:“我是农家贫女没错,可是柯大少爷的人差点伤了纪掌柜”,她看着仍被轿夫们扣着的侯耀光,继续说道,“又到店里来抓她家的伙计,这有钱有势就是好,欺男霸女也这么光明正大!”
柯得壮暴躁起来,他指着侯耀光,嚷道:“是这家伙欠钱不还!”
侯耀光听了这话,头埋下去,更低了。
“欠了多少钱?”姜展翎蹲下身,问侯耀光。
“他说是四两六钱。”侯耀光声音很轻,嗫嚅着说道。“可是,有一半是多出来的利息,我真没有输那么多。”
姜展翎站起来,看着柯得壮,说:“你们长乐坊做的真是门好生意。你的本领我见识过了,家门绝学简直是炉火纯青。”姜展伸出双手,开始击掌,“啪啪啪”,声音清脆响亮。
出千不过是赌场里稀松平常的把戏,只要做得巧妙,那赔了的人也只能认栽。偶一失手,竟被这样冷嘲热讽,柯得壮脸上挂不住了。这个女人,快点闭嘴。
柯得壮打算以退为进,“要不然这样,我们现在来赌一把,我要是输了,瘦猴的债就免了。不过,你若是输了,瘦猴今日要么钱还清,要么人我带走。还有……”柯得壮别过头,上下打量着纪寒英,停顿了一下。“还有什么?”姜展翎伸出手掌截断柯得壮的视线,盯着他问。
“要纪掌柜每日给长乐坊送两壶酒,连着送一个月。不拘什么种类,换着花样就成。”末了又强调一句,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要她亲自‘送’。”
每日两壶,一月就是六十壶,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姜展翎正思索着,只听纪寒英开口,“若是输了,送酒可以。只是本店上等的陈年老酒一壶就值500文,只消打上十几壶这样的酒,便值四、五两银子。你要我送六十壶,再怎么着也能抵掉这笔赌债。人是我店里的,不能跟你走。”
姜展翎把纪寒英拉到一旁,悄声道:“我对玩博戏是一窍不通,况且那个瘦猴,你犯不着这样对他,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赖到店里来的?”
纪寒英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心疼钱,但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只管去做。他呀,到时留下来干活,工钱抵酒钱。”
“你们俩嘀嘀咕咕的,敢情是怕了?也罢,就依纪掌柜说的,到底赌不赌?”柯得壮催促到。
“好,你说怎么个赌法,还是掷骰子?”
“不过,你那骰子,不是碎了么?”不等回答,姜展翎又继续追问道。
提起这茬,柯得壮又来了气。他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玩腻了,换一个,‘关扑’怎么样?”
“关扑”玩法最简单不过,只需拿几枚铜钱在大盘里一扔,字面朝上为“纯”,先掷出约定的“纯”数即为赢。
“铜钱不多不少的话,六枚正好合适。每人三轮,“六纯”为赢。当然,要是双方都没有掷出“六纯”,谁的“纯”多就算赢了。大伙说,怎么样?”
此时,店内陆续又涌进了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听罢连连附和。也有不少人是栽在柯得壮手上过的,在输钱的当下除了自认倒霉也别无他法。现看到姜小辣答应对赌,想她赢,却也觉得希望渺茫。众人窃窃私语,都在说,“悬,悬得很!”
基于自身的实力,柯得壮有些得意。他不急,他就想看对手急。
姜展翎从袖中摸出六枚铜钱,往空中抛洒,再一一接住。表演完毕,她看向纪寒英,说:“纪掌柜,去拿大盘来。”
纪寒英紧张得说不出话,在对上姜展翎的目光后,心蓦地沉静下来。姜展翎的眼神告诉她:“相信我,不要怕!”
很快,瓷盘摆上桌。
姜、柯二人相对而坐,纪寒英打横。四周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翘首以盼。
姜展翎抓着铜板,在瓷盘里一连扔了好几下,字面和光面相差不大,都是两个字面三个字面的。要说手感和诀窍,那是一点儿也没有的。每扔一回,人群中就发出一阵长嘘或短叹。
玩了一阵,姜展把铜板一放,对柯得壮说,“我手生得很,不太会,你先。”
柯得壮环视周围,几十双眼正看过来,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真不错。他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开始吧!请!”
只见他抓握铜板,手指微动,翻转手心往上轻巧一抛,六枚铜板一齐飞向空中,接着同时滚落入盘。
“是五纯。”一位眼尖嗓门又大的人叫道。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不错,只有一个光面,被五个字面围成一圈圈在正中间,很规整,还好看。
“这第一把就这么稳,真厉害啊!”
“你看这铜钱阵,要我去摆,也得手眼并用才摆得这么正呢!”
“真不愧是长乐坊的大少爷,随便露一手就是绝活儿!”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皆是夸赞,此刻柯得壮心中就一个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