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落叶饶有兴趣地看着马车里的动静,还不忘把裴吟拉远一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让人拦着的缺德样。
“善华表兄,你要看就看,作何要挡我眼睛?我还能把人拉下来不成吗?”
裴吟无语地把落叶的手拉开,再看就见侯女已被裴青邀至里碳火最近的马车次座上,隔壁着有些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聊些什么,但瞧着二人面上明朗的笑意,聊得应是挺投缘的。
“阿吟,别在那站着了,上车来。”裴青注意到还在外边的幼弟,招手让他上来,温声道,“我们和诸位兄长等会儿还要入宫面见圣上,先送你回去跟阿母报个安。”
裴吟点了点头,道:“小弟明白。”
语罢方要踏上马车之时,忽听得身旁有人出声呼唤:“裴尉监留步。”
裴青闻声眉头一挑,待裴吟上来关上车门后,他才探身将车帘轻轻撩开了一条缝,没让外边的寒风再吹进来。
看清来人后他轻笑了一声,道:“方常侍?吾道今日怎的没见着你,原你一直在城楼上边呢?”
说罢他将车帘掀起,萧子衿含着笑意的眼眸隔着一扇车窗与方涵对上了视线,因着在场的都是故人,她也并未说什么话,只抬手对着方涵遥遥一揖,便算是见礼了。
方涵亦是远远一点头,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他道:“既是要往宫里去,何不你我几人同行,叫奴也沾沾裴府的香炉烟火,讨个喜气?”
“常侍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裴青大度一笑,让裴吟将车门打开,“论辈分,常侍为长,论官位,常侍凌驾于百官之上,朝中内外要事皆仰仗于常侍,吾送喜气给常侍都来不及,怎好叫常侍亲自来要呢?”
方涵垂目淡笑,说的话却是叫人有些不明所以:“长公子既不计前嫌,奴却之不恭了。”
语罢他便施施然地下了台阶,连荆王世子落叶都未曾看一眼。
嘁,瞧这声却之不恭说的,可真是勉强你了?
趁着那贼子还未上车,裴吟撇着嘴做了个极不符合身份的表情,把萧子衿与裴青逗得一乐,待方涵上了车后仨人又不约而同的收住了面上的表情,活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车夫关上门前,裴青冲着外头的落叶等人抱手作了一揖,道:“诸位,裴某先行一步,晚些时候宫门再见。”
“靖平兄慢走。”
落叶领着众人回了一礼,目送着裴家的马车离开城门。
此时方涵带来的军乐仪仗也已跟着缓缓撤去,城门前再次恢复了秩序,路过的行人对着方才的见闻议论纷纷,面上神情各异。
“方才那位娘子,便是当年孤身入雒阳,而后领兵出征,继承老萧侯爵位的女侯爷么?”
有人这般问道。
“肯定是了,你瞧萧家和裴家的人都在这,不早有传闻说,这位女侯是回来与裴家长公子完婚的,而后还得回并州驻守去的。”
这是一个面饼摊子的老板。
“也不尽然吧,宫中的那两位可不见得会放她走,毕竟啊……都是掌权的人。”
这是摊子上的一个顾客,说这话时也不忘大口嚼着手里的饼子,面饼的屑子掉在身上也浑然不觉。
“可别说这事儿,小心被人听见掉脑袋。”有人出声劝阻道。
“害,有什么关系,比起这些大人物谁能掌权,我还更想知道侯女会不会向那位问起她那个表兄呢。”
有人不以为意,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是说四年前被斩首的那位?”
“是啊!嘿嘿,我可听说,侯女与她这位表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只怕这二人的感情啊……比跟裴家那位还深呢!”
这人说着就坏笑了起来,大清早的憋着一肚子坏水,惹得旁边的人不自觉地远离了一点。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和你家的牛相处个十年八年,也有点情分在,只是当年那事闹得这么大,识时务的都不会提了,侯女又怎会为了个表兄犯上险去惹宫中那两位呢?”
“哎!都说了,讲不准的嘛……”
面饼摊子的老板见这些人越说越过头,连忙出声制止:“行了行了,侯女管不管她表兄也不关你们的事儿,别在我摊子前说这些,走走走!”
落叶听着这周遭的声音,亦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世子府的马车到了城门后,他将周彦辞扶进车里,转身拉住缰绳上了马,对着萧子桓与付骁抱拳道:“先走了,晚点见。”
萧子桓与付骁自有家仆回家中报信,不需再回家一趟,直接去宫里便可。
送走了前头那几位后,二人牵着马在街道上缓缓行走,方才的那些声音他们自然也听见了,不约而同的都没说什么话。
直到他们行至宫门前,有宫人前来引路时,付骁才开口道:“震安,晚些时候你和侯女一同回家时,侯女若提及她表兄的事,你们……”
“谨沅兄不必担心,金家……到底只是大母的母家姻亲而已,自那年后联系也就断了,不妨事的。”
萧子桓别开眼,显然不想提及此事。
“我不是这意思。”付骁皱起了眉,“谨然说句不好听的话,侯女与季……她与那人的情分,断不是今晨那帮闲人所说那般,你不必当真,更没必要做出这讳莫如深的样子来。
但若真论起情理来,震安与令尊令堂,甚至是萧家在雒阳的所有族人,在她眼里恐都不及她那个表兄半分。”
“谨沅兄说话可得谨慎些!”萧子桓低喝了一声,“萧家如何对待此事的态度与萧某挂不了等,但保护家族颜面,是我们士族子弟该做的事!”
“不论当年真相如何,他人都已经没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萧家在风口浪尖上这么多年,再跟这事儿扯上关系,即便侯女不找事,事也会找上萧家!”
萧子桓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示意付骁靠近一点,而后才接着道:“此话我会原话照搬给侯女和父亲,无需付小将军操心。”
付骁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了,脚下故意挪了几步远离萧子桓,两人之间的气压瞬间就低了几分。
为他们引路的宫人察觉到了这二人间气氛低沉,自觉地以官职将其分成一前一后,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听不见。
而此时正被二人议论的萧子衿本人,刚跟裴青与方涵将裴吟送到了裴家门口,随后便向着皇宫徐徐行去。
车内的氛围依旧安静,除了萧、裴二人时不时说会儿话和萧子衿手上多了一只裴青给的暖手炉以外,并没有因为少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今日面见过陛下后,宫中会为侯女设下接风宴。”
方涵应是耐不住这将他忽略的安静了,忽地出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宴中宾客除了如侯女一般的朝中重臣外,还有您的一些在外外放的家眷故人,奴特地去信邀他们前来与侯女相聚,望侯女可别嫌奴多事。”
萧子衿闻声却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从嗓子里轻哼了一声,便算是应话了。
“侯女闻此消息,怎么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方涵很是疑惑,“奴听闻侯女最重亲人感情,即便是身处战场之时,也不忘在战前战后给家人寄上一封家书。”
“五载六十月一千八百二十天,往返晋阳与雒阳的信使马匹都不知道跑死了几匹,怎的如今身至雒阳要面见家人,反还不高兴了呢?”
“呵。”萧子衿轻轻地笑了一声,抬手将暖手炉递还给了裴青,“谢长公子好意,此炉中所焚之香清雅淡然,颇有些隐士圣人之意,安神效果比萧某往日用的那些还要好上几分,不知出自何人所配?”
裴青接过手炉,对其回以温和一笑,道:“侯女喜欢便好,此香出自何人……在下一时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四年前此香问名时,制香者名有一字,唤为‘澜’。”
方涵掩在广袖的指尖轻动了一瞬,并未被车内另外两人所察觉。
侯女面上笑意不变,转而又对方涵说道:“五年来本侯所有家书,常侍是都知晓了?”
方涵点头:“是啊。”
“那也就没必要跟本侯演什么权宦关心权臣的戏码了,差了两笔又不是差了一刀,咱们可不是同一类人。”
萧子衿将方才捂在手炉之上的手指放于鼻尖处,细细嗅着指尖的余香,随后朝着外头喊道:“停车!”
车夫闻声连忙一拽缰绳,将马车勒停。
萧子衿向另二人行了一礼,随后便一越下了马车。
车外有一位着武士装扮的独眼女子手中牵着萧子衿那匹战马,缓步跟在马车后边,一见她下车立刻将缰绳递到她手里。
只见侯女轻轻一跃上了马,拉起缰绳清喝一声,与其侍女策马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啊。”
方涵轻嗤了一声,转头正对上裴青嘲讽的眼神,心中烦躁顿起,若非他的侍从没在后边牵车来他肯定也要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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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萧子衿诸人在方涵的带领下来到当朝皇帝刘懿所居之南宫,在方涵进殿禀报回来前,几人便在殿外跪行等候。
不同于晨间在城门前的客套热络,回廊间除了萧子衿与萧子桓低声交谈了几句近年来的萧家家事外,几乎没什么说话的声音。
这条回廊上常有宫人和小黄门成列或端着器具,或提着燃香在其间走过,见到萧子衿等人了便停下来齐身行礼,而后便接着走他们的路,在这个连鸟叫声都不允许有的宫殿里,他们这群宫人的存在便更像在演一场无声的木偶戏。
大约又过了三刻钟左右的功夫,方涵慢悠悠地从内殿中走出,对着廊下众人低了低头,便算作行过了礼。
“陛下传荆王世子、镇北武平侯及廷尉左监入殿说话,其余几位大人,且先随奴到桂花园散步,待午宴时再回来。”
“有劳常侍了。”落叶领着众人缓缓起身,先头等候之时宫人并未给他们垫杌子,众人膝盖难免有些酸软,不过好在殿外诸人都是年轻人,且还有两名武将,这点子酸痛刁难算不得什么。
“对了方常侍。”被皇帝叫进去的三人在门前与方涵擦肩而过,落叶却突然出声叫住了欲要离开的方涵,面上笑意轻佻,“既有宴会,不知常侍可还记得,余喜欢吃西坊张娘子做的甜酥?”
“自然记得。”
方涵颔首低眉,回了话后便领着小黄门与付骁诸人向廊外走去,几名提着燃香球的宫人随行在他们身后,镂空的香球中紫烟漫漫,分明已是晨阳当空的时间,廊外复又吹起的飞雪却将那泛着奢华气息的暖香吹得似冰一般。
“西坊张娘子的甜酥,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落叶身为王公世子,却是极不喜欢那些束手束脚的士族礼数,抱着手自顾自地走在前头,腰间玉佩珠翠叮叮当当,也不管裴青和萧子衿跟上了没有。
“没什么特别,就是特别甜而已,他说像他阿母的手艺,他喜欢。”
裴青端着礼,将声音压低到就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萧子衿轻轻偏过头,听得这番话只笑而不语,也不知是信了还没没信。
“你可别说了,她才不信我会为了个甜酥特意提醒姓方的。”
落叶冷不丁的出声。
“还有,你俩到底未婚诶,贴这么近,马车一见钟情,下车再见倾心了?”
裴青二人立刻离了对方四拳之远。
“呵,装。”
三人各怀心事的进了内殿,见到了在御案前批注典籍的当朝圣上刘懿,齐齐跪地行礼曰:“臣荆王世子落叶/镇北平侯萧子衿/廷尉左监裴青,拜见圣上!”
“平身,诸位爱卿平身!”
刘懿在见到他们三人之时,原本平静无波的面色就已变得激动了起来,奈何身边还有方涵与戚子辽的眼线在,他也不好太过失仪。
待到三人皆行过面见天子之礼后,他这才放下典籍从桌案前起身,疾步直至落叶与裴青跟前抬手虚扶了一把,最后又亲自俯身将萧子衿扶了起来。
“萧爱卿快起。”刘懿将萧子衿扶起,眼中含泪,“这五载以来,卿一介孤女亲身率兵驻守边疆,杀敌戍边为我朝赢了来之不易的安定局势,是我朝的大功臣。”
萧子衿闻言只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道:“陛下谬赞了,能赢得此战,靠着的是我大汉万千将士神勇,而非臣一人之功。”
“爱卿所言极是。”刘懿点了点头,“以天子身份而言,朕当为卿加官进爵,以为封赏,可今日,朕更想以汝父故人身份,迎你荣归王都。”
刘懿少时仍是皇子之时,曾常与萧子衿父亲萧凭雁同游,其祖父萧晋衡更是教授过他武学,而自萧家在三十六年前被冯继驱逐出京后,再闻其讯便是萧家出征匈奴并与裴、落两家合作稳江山大局。
最后一次闻得故人消息,则就是五年前萧晋衡父子二人战死边疆。
当年年仅十二的小侯女萧子衿孤身上雒阳时,事情都发生得太快,就连如今殿上的荆王世子落叶和廷尉左监裴青,在当年一个也才刚及冠,另一个则刚满十七而已。
而今故人之女携功归都,言行举止间颇具故人风姿,刘懿眼中含着的热泪终是落了下来。
“好孩子,数年来汝一人负此担,苦汝矣。”
萧子衿闻帝此言面色动容,旋即俯首将礼行得更深,肃声道:“圣上垂怜臣下,臣受之有愧。”
“守疆的万千将士皆是从寻常百姓中来,家国有难强敌在前,他们随臣远征为国抛头颅洒热血都未曾生惧,臣身为将门子弟本就该承袭家风持戟卫国,而今重担在肩自是万死不辞,安敢言辛苦?”
“好,说得好!爱卿不愧为老萧侯之孙!”
刘懿欣慰地朗笑一声,扬手为三人赐席入座,赏宫廷御酒。
落叶三人谢过圣恩,随着宫女入座,在御酒端上来前,明显比方才心情好多的圣上卸了天子架子,以长辈的身份同他们闲话了几句家常。
裴青论辈分是刘懿的表外甥,自五岁随祖父入雒阳后便常与天子亲近,而今虽入朝为官了,和天子说起话恭敬有余亦不失亲情。
落叶为荆王世子虽少有入宫,却胜在这人与裴青一样都生了条会哄长辈开心的舌头,便是跟刘懿说起话来也不自称臣子,说的最多的便是近月来母亲寄来的书信以及洛阳城中的趣事。
与这两人比起来,萧子衿虽不知都城趣事几何,却极善谈并州风貌与典籍诗文,恰巧刘懿被架权后平日也只能对着典籍诗文过日子,谈及如此倒也兴致盎然。
在屏风后观察了此景许久的一个小黄门眯了眯眼睛,转身从殿后的小门跑出去,绕了大殿半圈又到了正门边上。
廊下一列宫侍手中端着热好的御酒与新鲜的果品糕点侯在门外,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到这来的,小黄门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也没有注意到御酒诸类食物的数量并不与殿中人数对等,而是直奔队列最前朝着为首之人行跪拜大礼。
只听他细着嗓子道:“落世子诸人与圣上相谈甚欢,所谈之事皆为诗文典故与雒阳近来轶事,其中圣上有意提及过廷尉府政事及平侯军中部分要务,皆被落世子三言两语揭过去了。”
“奴观裴尉监和平侯面色……世子此举应未被他们所怀疑。”
戚子辽静静地听着,手中暖炉缓缓飘起的烟气遮掩住了他轻阖着的眼,听到“廷尉府政事”这些字眼时,他忽地出声道:“陛下提到了什么政事?”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闻言忽觉得脊背有点发凉。
“说来,子衿出征在外多年,今晨刚回来就被朕召进宫来,雒阳城里的一些亲眷应还未见过吧?”
刘懿状似无意的止住了方才聊的古文诗赋,面色和蔼地问了这么一句。
萧子衿恭敬应声道:“承蒙陛下关心,臣此番入都便是由堂兄代族人前来,方在殿外与堂兄提及家中事务,晚些出宫后便会先回府拜见家中长辈了。”
刘懿闻此淡笑了一声,又道:“朕记得你有一位颇善岐黄之术的表兄,姓……金,对吗?”
萧子衿闻言竟是愣了好一会儿,久到身旁位子上的裴青都觉察不对劲时,她才回过神来,俯首执礼曰:“陛下恕罪,微臣失态了,从前在并州家中,微臣确有这么一位表兄,当年出征之时,他与裴监同来为微臣送战,而今数载未见,微臣……实是想念兄长。”
落叶挑了挑眉,宫里的人也不知是在干什么,上个酒也这般慢了,搞得他想和自家表弟写点私房话都只能敲桌子看他瞎描。
“送战?”刘懿面露讶异,“当年你临出征之时,你那位表兄可刚接了朝中下放的任职诏书,如何出得来?他前年刚得了外放去丰县了,早些时候被朕召回,就是为了让你们表亲团聚一番的。”
……陛下还是没放弃提起这事儿啊,刚刚都给他挡了几回了,这次居然直言问起。
落叶冲着裴青挤眉弄眼,谁料这厮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心听着萧子衿的话。
啧,色令智昏,不管了。
“陛下——”门外有小黄门进来通传,打断了这番君臣对话,“戚常侍领司空萧凭鹰及妻邓氏、丰县县令金听闲在殿外候令,可要宣入?”
刘懿道:“宣。”
戚子辽在懿帝还未应话时便已到了门口,司空萧凭鹰诸人及手持御酒糕点的宫侍跟在其后步入殿中,面朝天子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并高呼万岁。
“众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入座吧。”
刘懿朗笑一声,抬手让戚子辽领着他们入座。
传了许久的宫廷御酒在这会儿终于是抬了上来,酒壶刚触碰绘着祥瑞的漆器桌案没一会儿落叶就直接拿了起来,揭开壶盖嗅到馥郁醇厚的酒香的那刻,他立时眉开眼笑了起来。
“嗯……酒还是温的,看来他们在外头站的也不是很久。”落叶将酒壶放回桌上是正巧裴青也收回了目光,两人偏头相视一笑,旋即又别开视线。
“这酒虽不是冷的,但你最好还是少喝点为好。”落叶低声对裴青说道,“毕竟你是个一杯倒。”
裴青闻言只轻轻嗤了一声,借着举杯的动作又朝萧子衿那看去,发现她不仅没动自己手边的那杯酒,反而还一直盯着丰县的那位县令,目光从最开始的惊愕缓缓结成了森寒的冰。
活像她现在看到不是族亲表兄,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裴青又将视线转向金听闲,发现这人并没有觉得侯女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反而还在入座后笑语晏晏对萧子衿问好,也不知是真的缺个心眼,还是有意做不知。
见萧子衿面对金听闲的问好不作答,殿内诸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了这里,裴青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句时,萧子衿便敛去了目光中的冷意,轻笑着举杯回礼。
只听萧侯笑问曰:“金大人,经年一别,不知近来可好?”
金听闲回以一笑,答曰:“承蒙萧侯挂心,臣下近来一切安好,内子前些时候刚为臣下诞下一位儿郎,家中喜气颇盛,这月十九是孩儿的百日酒,还想着请萧侯与萧御史来臣下家中,给臣下的孩儿取个小名呢。”
萧子衿与萧凭鹰对此也没说什么话,前者只是举起酒盏向金听闲致了致,便算作了恭喜,转而又问道:
“对了金大人,听澜表兄近来可安好?自从当年城门一别后,我同他传的家书在一年后也断了。”
“并州军务繁忙,与雒阳的书信往来也只余军政,若非此番回都,小妹怕是也无暇问起兄长了。”萧子衿似是全然没注意到殿中的气氛已然沉默的一样,向金听闲示意的语调虽委婉,在旁人看来却显得十分急切,“阿兄是出门远游了,还是……”
“你说他啊……”金听闲有意无意的往戚子辽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转而苦笑了一声,神情看着有些哀伤。
“他……”金听闲似乎是想直言相对,可言到嘴边却又有所顾忌,似是怕自己这话说出来会为自己招来祸患。
他看着萧子衿已经带了些急切的眼神,眸中似有暗芒闪过,叹了口气后道:
“哎……四年前家中出了些变故,先大父去了之后,季陵他……忽得了疯病,毒害了先父与吾弟仲奚,原是要判他凌迟谢罪,我给他求了情,便改判了他黥面流放。”
裴青在此人欲言又止不肯直言时就又看向了萧子衿,不是因为他有多担忧自己的未婚妻,反而是怕这位曾剑指权宦的女侯会因为一时气急把金听闲按地上打一顿。
“然而在判词下来的前一夜,我收到消息,季陵在狱中……自戕了。”
裴青所预想的画面并没有在南宫殿内发生,萧子衿听到“自戕”二字时,垂在腿上攥着衣料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旋即便松开手将褶皱抚平,转而拾起了桌上的酒盏,浅抿了一口已经半凉的酒。
裴青看着她举杯时颤抖的手,心里有些惊讶她的镇定,待她放下手时,脸颊上隐隐的泪痕更是让他心下莫名有些惊慌,就如同暴雨将来前昏暗的寂静一般叫人心悸。
她应是很想维持着面色上的平静,奈何心中悲恸实在沉重,重得她在举杯饮酒时也难以遮掩面上逐渐淌下的泪。
而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君前失态,慌忙抬袖拭了拭泪,起身行礼道:“表兄自小与臣结伴长大,在微臣家中蒙难时亦跟随身边,从不言弃,而今听闻表兄噩耗,微臣心中悲痛,君前失仪了,望陛下恕罪,还请陛下能容微臣先行离席整理仪容。”
刘懿见状立时置下酒杯,宽慰道:“无妨,亲人变故突然,为其悲恸是人之常情,靖平,你且先去陪着子衿,同她一起散散心情,待晚些时候传午膳时再回来罢。”
裴青闻言连忙应声:“是。”
“谢陛下。”萧子衿得允后便迅速起身,也不等裴青一起就径直向着殿外走去。
带着付骁和萧子桓从外头回来的方涵与萧子衿打了个照面,本着礼制方涵应向萧子衿行礼见好,此刻却是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站着看萧子衿向着廊外愈发大的风雪跑去。
还未等他们回过头来,就又见裴青和一个拿着鹤裘和油纸伞的小黄门紧随其后,跟着萧子衿一起步入风雪之中。
方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转头步入内殿时,甫一抬眼就对上了戚子辽目光幽深的眼睛。
一直到付骁二人被宫侍引入座了,他们俩这般意味深长的对视也未停下,似是在无声的交谈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又似是在无声的质问戚子辽是不是又趁他不在偷摸着坑了他一把。
直到位置离门最近的金听闲举起杯盏,在方涵的视线投来时指尖轻点了点杯沿,方涵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瞬间敛去了眼中的阴沉,神情也随之恢复了以往的倨傲冷漠。
欲知萧侯与裴郎园中后续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老唐小贴士:
角色们的字:
萧子衿字震越,裴青字靖平,落叶字善华,金听澜字季陵,夜歌字云鸿,越琼字岁君,其他角色后续跟进。
取字时最怕碰到那种孩子多的家庭,如果单用伯仲叔季区分倒还好,行第后面加上与孩子名字相照应的字来取字为字,历史上字与名相照应的经典就比如曹操字孟德、刘备字玄德、关羽字云长等等,有些家庭家学渊源比较深的,也不一定用行第取,经典如袁绍那一家三兄弟的字(士纪、本初、公路),虽然我是文盲我不懂他们家取字的本意,但大概能意会一二,以上知识均取材于B站。
另外来说说角色的字,说实话我偷懒啦,角色取字要么就根据词意取,要么就去找易经取,而角色的字也跟他们的人生经历相照应一二,这边举例子越琼字岁君,取这个字的原意就是她因为自己父亲血缘为异族的缘故被母亲厌恶(不能怪妈妈),加上古人对风水的相信程度,她的生辰八字很凶,女主的长辈在收养她的时候就是以凶镇凶,岁君顾名思义就是太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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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卷·第三回《表亲兄妹竟是不识,雒阳城下暗河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