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白墙下,两个灵童朝来人躬身作揖。
巳弋领了人进殿,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没影儿了。桦九还沉浸在自己的念头里,压根没发现。
殿内屋门前有一处小池,里面的游鱼都是巳弋从鹊燕山河沟里捞的,没有灵性,平时全仰仗着门外守着的那两个灵童喂食。
不过,他们要是回到天殿,喂鱼的担子就落到缚邪肩上了。
桦九在池边石头上愣坐好半天,直到怀里的兔子醒了,动了动跳下他膝盖,他才发现巳弋没在。
他恍然回神,望了一圈:“大……主神呢?”
“后崇山华池去了。”缚邪撒了把鱼食,惊然反应过来,扭头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这人居然换称谓了?!
他啧啧称奇:“上了天殿倒是知道守规矩了?”
桦九自动忽视他后半句话,撑着下巴问:“后崇山华池?那是什么地方?”
还没等缚邪给他解释,巳弋就抱着个盒子回来了。
桦九的目光一路随他愈近,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后者二话不说就把盒子扔给他了。
“这是什么?”桦九懵然接住。
巳弋挑下巴:“打开看看。”
桦九疑惑照做,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刀。
是把神器。
刀柄呈花,流云纹路自封柄延至刀尖。这尺寸,乍一眼还以为是他炼缠的家伙什。
“你炼缠那把刀出了幻境就没什么威力了。”巳弋心不在焉说,“平时遇上什么非善茬的妖魔,就用这个。”
桦九睁大眼睛,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又惊喜一笑,干巴巴问:“所以是给我的?”
巳弋不看他,状似无所谓地说:“你若是不要,扔了也成。”
“!”目睹一切的缚邪震惊的同时猛然扭头,心说,别啊!这可不兴丢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行啊!
桦九立马把东西抱紧,忙说:“要的要的,这么好的宝贝怎么能扔了呢?”
他琢磨出味后一脸乐,暂时把心事抛之脑后,抱着刀上一旁舞了舞,称心如意得不行。
缚邪呆呆立在旁边,看他手舞足蹈的,鱼食都被他碾搓成齑粉了,思来想去愣是想不通。
“不是,主神,看成色,那东西起码得炼万年才成。这得从捡人回来不久就着手准备吧?”他把粉末一扬,拍了拍手,不嫌脏地叉腰,不服似的吹了口气,“我就说那缠境你进进出出那么多次,从来都平安,怎么前段时间会突然受伤,想必定是收尾时费了大精力在它身上……”
缚邪一时间酸溜溜的,不知道埋怨谁:“我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给我什么神器使……”
对于前面缚邪说的那一通,巳弋没法儿回,毕竟缚邪猜得大差不差。
自那次桦九在钏离出事后,他就开始准备这东西了。
巳弋不想深聊这些,只说:“如果轮到我给你神器了,我身边的人也不会是你了。”
这话不是挖苦也不是嘲讽。
他们几个能在五天尊身边的,没几分本事,还真混不到这个位置。如果缚邪弱到要靠神器提升自己,自然有人顶替掉他。
能者上位,事实就是如此。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不好听,巳弋找补说:“你尚有自保能力,他不如你,自然得多上点心,别妄自菲薄。”
缚邪看穿一切似的点了点头,不与他争论。
“主神!”桦九叫了一声。
巳弋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
怎么突然改称呼了?这么一换,他还有点不习惯,莫名涌上了说不来的情绪。
总感觉生疏了。
桦九问:“这东西有名字吗?”
巳弋:“你给他起一个。”
“大神仙?”
巳弋如常应声:“嗯?”
桦九说:“我说,就叫大神仙吧!”
巳弋:“……”
缚邪:“……”
这池水边上有一棵枯死的银杏,只剩个焦黑躯干。
巳弋几下就把它拔起连根扔了,然后翻了翻土。
桦九见了不免好奇,这天殿怎么着也算个精气富饶的地儿吧?还会有死物?
“这树怎么死的?”
“不知道,死挺久了。”巳弋沉思良久,树杈子拨了拨土,“这棵树,是我自有记忆时就种下的。好像搬去鹊燕山的前一年,它就死了。”
天殿清冷,偌大殿宇无人作伴,当时连个灵童都没有。
这银杏苗子还是稷引给他的。
当时种完觉得殿里差点什么,他又凿了这么个池子,还跑去灵畜场淘了几条鱼,但不幸的是,也死了。
后来似乎养什么死什么,连高阶一点的灵畜都能被他喂死,这棵树还是巳弋养过的生灵里寿数最长的了。
这搞得巳弋都怕外面守门的两个灵童哪天也莫名其妙没了。
他时常想,自己可能注定孤独终生吧。有时候也庆幸天垠不他管,不然那些灵物全死光了,那得多可惜。
不过这种养什么死什么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好了,反正鹊燕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种过一次就都活了,到现在也没死过一株。
巳弋起先还以为是那地儿土好风水好的,于是他试着把鱼带回天殿养,没想到竟然奇迹地也活得好好的。
他原本还想在鹊燕山养些鸡鸭猪羊什么的,但缚邪实在受不住。
因为巳弋这人有个毛病,只管带不管养,反正引回来两手一撒,全交给缚邪,也就偶尔心血来潮管管那些花草。
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自带自养自费心血的,还是桦九。
缚邪借口说那些家畜臭烘烘的,不好料理,最后就只留了白猫,还时常跑不见影儿。
他们几口子人连散养都十分不负责,鹊燕山平时不留人,白猫就去山底下讨食吃,都快成流浪猫了。
但那猫挺聪明,但凡山上有人回来,它也会回来待上那么一两天。
巳弋扔了树杈子起身,抛了个锦囊给桦九,说:“你昨天不是问我天殿有没有梧桐吗?”
桦九不明所以打开看了看,是昨天剩的那颗梧桐种子。
巳弋脚底点了点刚刚挖的坑,说:“现在可以有了。”
桦九喜滋滋开始捯饬,埋土的时候,问:“现在种下去,什么时候能引凤呢?”
巳弋说:“这梧桐千年一开,熬过了千年,便可年年盛开,自引凤栖。”
不过,他们没有看到凤凰飞梧的时候。
谁都没有想到,这春昭岁月里淌过的一角风月,将会成为日后断线重连的契机。穿越九万年日月风雪,抚平的血口的同时,又再予新伤。
种子刚埋好,?衍就派人来叫巳弋,说为商议如何安顿那些半神体人,以及那些妖魔。
巳弋今天回天殿,不光是为了带桦九看看,也有这个原因。
现今妖魔肆起,五地愈发混乱,人间怨言愈重。他们这些所谓的神仙不仅要炼缠解怨,还得解决这些恶妖恶魔,实在分身乏术。
就这样下去也属实不像话,他们大多人的意向是——重新建立一个互不干扰的秩序。
不过这个想法初有雏形,阴阳境统管烩杂的境地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的,真要实行起来不知道还得费多长时间。
“走!带你去见识见识他们钏离殿的八卦!”
巳弋走后,缚邪就拉着桦九也跑了。
不过桦九对那些实在不怎么感兴趣,跟着他到?衍地盘后听了几句就偷摸溜了。
他准备找巳弋他们议事的地方,去门外头等人。只是转悠半天,反而碰上个老熟人。
彼时那个老熟人尾随了他好一段距离,桦九忍无可忍才把人揪出来。
桦九看着那张脸没想起来,略有不悦地说:“你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谁知对方一出来就指着他鼻子,又惊又怒:“真是你小子!”
是凌羽,那个在奎宿山洞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
桦九看了半天才把人认出来。
他没打算理,抬脚就要走,但凌羽左挡右挡,故意找茬死活不让。
“我乃拂阳天神座下灵妖。”他显摆似的挺直了腰杆,仿佛这是他地盘,什么都不在怕的,“你呢?我瞧着也不像哪位天神手底下的人,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上次被打得头晕眼花,连打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楚,以为桦九抽空找了个牛哄哄的外援,自己被阴了。
所以哪怕过了那么久,他一见到这张脸没咽下去的那口气又起来了。
桦九不应他声。
凌羽不打算放过他,还是挡身在前:“你是受哪位天神召唤来的?”
“没人召我。”桦九懒洋洋地说。
其实他想说,自己来此不是受天神的意思,而是正神的意思,也不是召唤,而是和人家一起来的。
但他不想和这人多费口舌。
谁知凌羽听了他这话,当即愤起,直接大打出手。
“私闯天殿,胆子不小啊!”
桦九正想试试他的宝贝“大神仙”,只是还没来得及拿出家伙什,他骤然感觉到一股力,硬生生把他俩扯开。
眨眼睛,中间闯出来的游蛇落地显现人形,跟在那人身边的,还有一个人。
凌羽见状忙不迭躬身招呼:“拓清大人,长生灵官。”
桦九不傻,也跟着行礼。
他认出来了,那个凌羽口中的长生灵官,就是之前在奎宿被他从阙千手里解救下来的那个捞冬鱼的人。
那双眼睛极其好认。
拓清看了看左右两人,拉着脸问:“何事起的争执?”
他话语权大,凌羽不敢造次,但也不想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时机,添油加醋地说:“今五大天尊齐聚乾鸿殿商议要事,这人鬼鬼祟祟,私闯至此来路不明。小人劝说不成,也不敢惊扰各位天神灵官和大人,怕坏了大事,不得已才出手。”
长生盯了会儿桦九,转向拓清,笑言和声:“我瞧着怕只是误入的而已。”
拓清不置可否,眼睛瞥向桦九,想看他怎么个说法。
凌羽抢先一步:“这人一看就是个浑小子,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看上去倒是个没什么教养的,怎么会知道如何进天殿?只怕是有预谋而为之。”
桦九属实不想计较,也不想应付他这种流氓。但现在的情况,他要再不为自己解释几句,恐怕真走不出这儿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清冷声音陡然闯入这场混乱。
“打我这儿来的。”巳弋渐显身,站在桦九跟前,半个肩膀把他护在身后,臭着个脸面向凌羽,“人是我教的我养的,天殿,也是我带他来的。这位大人倒是说说,他有什么预谋?”
拓清长生两人见了来人,弯身招呼:“祈旻天尊。”
凌羽脑子空白一瞬,反应过来后惊恐万分,他哪儿敢再胡言乱语了?光是听见这位大爷的声音他就毛骨悚然,脚一软,登时跪地上。
这祈旻天尊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怪,他不好惹。
“不敢不敢,小人也只是怕混入什么不入流的——”
巳弋冷声打断他:“我竟不知我的人可受人随意欺辱,也不知我座下灵官何时成了不入流之辈。”
这话一出来,凌羽又一次傻眼了,愕然无措。桦九更是直接痴呆了,放在巳弋背后的眼睛都直了。
凌羽头脑空白,出于求生本能地喃喃道:“是、是弄错了……”
“若是误会,”巳弋倒是云淡风轻,微微侧身转向桦九,“烦请这位大人给我的人道个歉。”
凌羽听见他说“请”这个字都怕自己折寿,忙甩手摇头说:“不敢不敢!”
他顺着桦九磕了两个头,虔诚又麻木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弄清楚搞了个大乌龙,望这位兄……这位灵官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
桦九受宠若惊后,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分十分满意,笑意收不住。
他仰着脖子高傲了会儿,使了好大劲儿压平嘴角,轻咳一声,拨云见雾心情好:“那就这么着吧。”
这场闹剧以后,五帝天尊座下的灵官就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