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世往 第67章 套

缚邪转过身的第一时间就瞧见他俩，只是还没来得及招呼，目光掠过他二人身后的净水潭，在下一步还未落地时倏然消失。

只一秒，缚邪闪身到了净水潭处。

他猛地一挥手，几只妖魔被轰开数米远，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几个妖魔趁着自己有几分本事，独占净水潭，驱赶凡人和弱小。

缚邪刚出来就瞧见这动静，无不动怒。

而此刻的关荣和秦玏也明白过来，刚刚卉昭说的“处理”指的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忘“占山为王”，这种人当真是可恨可恶。

缚邪以自身为分界线，站在众人和被伤的妖魔中间。

他背靠众人，垂眼瞧着，沉声说：“现今巨相阎魔不知所踪，蛔瘴自灵南蔓延其余四地，死伤多少你们长了双眼睛也都看得分明，此时万众生灵当齐心共渡，争得个死去活来对谁有好处？”

缚邪侧身，指向潭水，头却未动，恨铁不成钢地说：“这净水潭乃天垠之活水，万灵活之的至关之物，不管是妖还是魔，别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就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相信这些话惊寒大人先前已经嘱咐过了，我前些时日接手此处时也同你们强调过。”缚邪睥睨那几人，“这是我发现的第二次，若是再有第三次，你们就去请别的人来护你们。”

哪怕痛得龇牙咧嘴，那几只妖魔也不敢造次，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低头认了错，嘴上还一个劲儿地说：“不敢了不敢了，缚邪大人切勿动怒，大人有大量……”

缚邪甩袖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只一瞬，他回到了关荣两人跟前。

他看向关荣，一改肃容，神色淡然不少。他挑下巴问：“你今日如何了？”

“感觉无碍。”关荣说。

顶着这张脸这么客气，他还有点不习惯。

缚邪的谈吐气息比白皓年多了些文人风范，行动间却又杀伐决断。

关荣从他刚刚的一举一动中瞧出了白皓年在妖界大杀四方的影子。

里子里到底是一个人。

“见你醒了我也放心了，去时若是碰上坤元天尊也好交代。”缚邪欣慰说着，突然后退一步，躬身揖了个大礼，“巳弋正神和桦九让我代问你二人安。”

关荣一时间手足无措，这年头还没谁给自己行过这么大的礼，他忙端起缚邪的手。

一旁的秦玏应付说：“待你回去，代我二人向祈旻天尊和桦九问好。”

关荣也说了几句官家客气话，好歹糊弄过去了。

他问：“是否要回山上休息休息？”

现在宿主找到了，就得找他那个缠果了。

“不了。”缚邪摇头，侧身看向小阵屏障，目光忧虑，“我还是留在这儿还是看着卉昭的好，万一出什么岔子，也来得及有动作。”

“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秦玏说。

他知道自己灵官这个身份就是煞缠者，遇上大场面使不上什么大力气，最多也就自保，不然也不至于阴阳境裂时，那些没有玄力的半神体人几近全陨，有玄力的也折损大半。

所以哪怕当前形势如何严峻，那些个天尊也会只派灵妖来守阵，而非灵官。

缚邪颔首，淡笑应声：“自当如此。”

他招招手，派了两个小灵童去巡逻，最后原地盘坐。

他闭眼说：“二位若是有事，直接叫我便好。”

真有一番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风范。

秦玏啧啧称奇，斜靠关荣臂膀，百思不得其解：“看不出啊，那姓白的前世还是个这么正经的人？”

这话听着奇怪，听他那意思，这是直接给白皓年定罪了。

关荣推开他，瞥他两眼，不免来劲：“他今生怎么就不正经了？”

“关荣大人可就冤枉我了！”秦玏口气反倒委屈我，无辜眨眨眼，“我可没说他不正经，我只是觉得，这缚邪客气得太厉害，跟白皓年都不搭边了。”

关荣望着缚邪头上的木簪放空片刻，而后语气淡然地说：“他初入轮回道时也是这副模样。”

这话意指白皓年了。

关荣没有撒谎，当初白皓年确实是这模样，彬彬有礼、谦谦君子，这是他对待不熟悉的人的一贯作风。

当然，得除了关荣。

倒不是因为关荣和他相熟，纯粹是因为他是个鬼，白皓年怕他。

于是白皓年胆小的一面在关荣面前暴露无遗。

这会儿看起来没有弱点的缚邪和没遇上关荣的白皓年一模一样。

秦玏不置可否，毕竟身为一个旁观者，他没有资格反驳什么。

他也盘坐下，胳膊肘支楞在大腿上，撑脸观察对面缚邪，一脸肃穆。

关荣也跟着坐下去。

好一会儿，秦玏手肘碰碰他胳膊，迟疑开口：“诶，关荣大——”

关荣听这起头就有些不爽，直接打断他：“关荣就关荣大人就大人，叫这么长一串你不累吗？”

拗口又生硬，他光是听着就累。以及秦玏老是换叫法这毛病，不知道什么破癖好。

秦玏却不以为然，轻笑出声，删繁就简为三个字。

“那关大人，我有个发现你听不听。”

关荣一听这话就没再和他计较称谓，一心放到他的话里，神情都凝重起来。

秦玏撑着身子屁股离地，朝他挪近，一脸神秘。

关荣不明白他这多此一举的做法，明明传音就完事儿了，但也没阻止他，说不定真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秦玏附到他耳边，隆重地咳嗽一声，到最后还是脱裤子放屁，传音说：“我发现，白皓年两世都是妖。”

“……”

关荣捏紧拳头，手边的焦黑土地被他空手震碎，凿出一个小坑。

他现在很想一拳把秦玏抡飞到天垠山外。

秦玏大概也知道关荣无语极了，他摸摸鼻子，主动揭过，说：“接着分析接着分析……你说他是个什么妖？”

关荣稍微收了点脾气，说：“天狗嫡脉，老祖辈。”

“你怎么知道的？猜的？”秦玏好奇问。

关荣回忆着刚刚缚邪的身法，说：“他的法源和白皓年差不多。”

而且缚邪这个名字，他听白皓年提及过，以后辈的身份。

秦玏一拍手，稀奇道：“这是祖宗成孙子了？差辈了啊！”

“怎么，难不成还是你第一次见？”关荣倒是淡定。

“一半一半吧。”秦玏说，“人类身上见过不少，妖类嘛，我拢共才进过两个幻境。”

说到这里，他们才想起来，这是个不正常的幻境。

关荣又想起拓清说的那些话，禁止他和掌今道往来。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想，自己频繁被卷入缠境，难道是为了达成某个阴谋？而这个阴谋背后的操作者，就是掌今道的某人甚至道意？

尽管他不知道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总不会是浮于表面的简单。

一想到这些，关荣不由得把找缠果这件事暂时抛之脑后。

炼缠是他们掌今道的事，秦玏在这儿，他总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关荣要为自己打算了。

换个话说，这个未知的局，未免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关荣深吸一口气，踌躇开口：“缚邪。”

“怎么了？”缚邪没睁眼，唇未张声却出。

“你听说过……”关荣觑了眼事不关己的秦玏，放下心来，“你听说过羿玦吗？”

“倒是不曾。”缚邪回得毫不犹豫，没有一丝朦胧和含糊。

秦玏猛地看向他，又看向关荣，眉毛皱皱，不确定地传声给关荣：“这是什么情况？不应该吧……”

关荣没理他，继续对缚邪说：“我……我刚醒不久，才发现记忆有些受损，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

缚邪笑问：“你怎么不叫彧终给你补补？”

“彧终”心说，我也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他甚至比关荣还好奇，羿玦明明已经在阴阳境存活过千百年了。

据他所知，在阴阳境裂前，众天神就预备划分三道的。羿玦还是被先神钦点的大今掌，那也就证明，他这个人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而且，能有这个意属权利的，也就只有这时候的五帝天尊。

可为什么缚邪会说不知道？

面对缚邪的话，关荣只付之一笑，毕竟刚刚已经在晚月那儿走过一遭，答案也如初所料，他并没有多惊讶。

关荣开始像模像样地胡说八道：“稷引正神去了钏离，偌大天垠山也就我和彧终。”

他看向秦玏，又低头轻叹一口气：“而我又在洞里调养了这么久，这些时日整座山都劳烦他忙上忙下的，他自然没时间顾得上我。现下得了闲，他也剩些许精力陪我坐坐而已。”

秦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撇咧开嘴表示惊叹，就差给他双手鼓掌了。

他完全没想到关荣扯谎时嘴皮子这么溜。他现在算是领教到了关荣说过的那句“我撒谎也很有一手”，这完全不是一手了，该是千手观音了。

“这倒也是。”缚邪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你有什么不记得的，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

“我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羿玦这个人，总以为是哪个天尊座下的灵官，又恰好怎么也记不清有哪几位……属实惭愧。”

缚邪安慰说：“不怪你，灵官之间平时也不怎么走动，交集甚少，这倒无可指摘。”

关荣赧然一笑，惭愧道：“彧终就不说了，其余的，我便只记得个钟唯灵官。”

“不打紧。”缚邪和声和气，给他介绍起来，“沧迟乃离午天尊座下灵官。”

“刚刚我同你提过的桦九，便与我跟在巳弋正神下。还有一个，”缚邪几不可查顿了顿，眉间微动，“爻镇天尊座下的灵官，名唤长生。”

关荣秦玏猛然抬头，两人眼里映出对方错愕的神情，终究是对视无言。

秦玏转回神，看向缚邪，小心翼翼试探问：“长生，是生于奎宿的长生吗？”

缚邪打趣地说：“这么小个地方，难为你还记得这般清楚。”

原来还真是。

长生，灼冬的哥哥，也就是廿望上辈子的亲人之一。

关荣的思绪骤然被拉回上一个缠境。

他想起站在灼冬屋前穷凶恶极的人，他们理直气壮地对着灼冬叫嚷、辱骂，就为了要个“飞升”的办法。

原来在那些人眼里，做了灵官，就是所谓的飞升成神了。

可他们眼中成神的长生分明与当时的辰无无甚区别，只是前者早一步被任命当差而已。

关荣不明白那些人的执着，在自己尚未弄清情况下，寄希望于一个缥缈，属实愚蠢。

现在看来像是一场异常滑稽的闹剧，难免让人觉得可悲可笑。

关荣随口问：“他长什么样？”

缚邪睁眼，视线平静如水，不解地皱皱眉，真想在回忆，但过了好半天又缓慢眨眼，木然摇头说：“我忘了。”

关荣把人盯得死死的，撑地的手不自觉插进土壤，一言不发。

“他在逃避。”秦玏传声过来。

关荣手里的土攥得更紧了：“和缠果有关？”

“不不不，他这个，像是——”秦玏端着下巴，控制住没连连摇头，慢慢吐话，“外界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