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日 第22章 窥日

每逢周末与节假日的时候，睦和的补课时间就被安排在了白天。

二号是李老师给她补习数学的日子，所以睦和这天依旧没有睡成懒觉，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家吃过早饭，睦和就去了李书瑀家。

从电梯出来，睦和走到门口，正要按门铃，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是李书瑀。

“咦，你是要出去吗？”睦和从上到下看了李书瑀一眼，他穿着天蓝色短袖上衣和藏青色长裤，脚上却是穿着家居拖鞋，又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李书瑀清俊的脸上不见笑意，淡淡否认：“没有，只是给你开门。”

睦和这下感觉到很讶异，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会到，我都还没敲门。”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问：“不会是我在走廊里的脚步声太大了吧，让你在家里都听到了。天哪，那得有多响。”

李书瑀扬唇笑了笑，笑意极浅极轻。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睦和的头发，细软的发丝拨弄着他的手心，他像触电一样把手收了回来。

李书瑀转身向前走，手握成拳，语速很快地回答：“当然不是，恰巧猜到你这个时候会来。”

睦和换好鞋起身，也往客厅走去。

她就说嘛，她走路的声音是很轻的。

“睦和来了。”李振亭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穿着围裙。

“叔叔早上好，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呀？”睦和乖巧地和李振亭问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每次早上来补课，李叔叔一定会让她吃过午饭再走，而且总是一早就开始准备，变着花样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一见到睦和，李振亭沉默少言、不苟言笑的脸上就满是笑容。

他的语气温柔又和善，带着长辈的关爱：“当然都是你喜欢吃的，我还做了猪肚煲鸡，等会儿你做卷子的时候可以先喝点汤。”

“太好啦，我最喜欢这道汤了。”

睦和开心地想转圈，这段时间她爸爸特别忙，昨天好不容易放假了，他也不用值班，没有手术要做。结果一家三口都不在家，她有她的事，她爸妈也要去约会。

外面卖的味道总是差点，她已经很久没喝过在家里煲猪肚鸡汤了。

李叔叔真是个很好的长辈啊，知道她喜欢就不厌其烦地给她做。

上课时，李振亭先是把月考的试卷给他们俩人讲了一遍，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是睦和已经估出来自己大约能考多少分了。

之后他又安排睦和与李书瑀做一套试卷，两人在做卷子的时候，他就去厨房做饭了。

睦和目送着李振亭离开，等到他进入厨房，她才收回视线，手臂撑在桌上，身子向前倾，在离对面的李书瑀还有一个篮球的距离时停下。

睦和放低声音，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吧。”

李书瑀不带任何情绪地与睦和对视，淡然回应：“很好。”

好吧，睦和没再问什么，回到自己的座位。

从她一进门见到李书瑀时，她就觉察到他的情绪不高。虽然他以往也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但今天很明显和平常不同，她总觉得他有些沉郁。

但既然李书瑀不想说，她也不会继续追问，如果他什么时候愿意告诉她，那她随时都愿意倾听。

客厅里再次静默下来，睦和专心做试卷，李书瑀也是不停地在卷子上写着公式和解算，周遭只能听到一片沙沙声。

睦和坐在位置上，和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大眼瞪小眼。

三角函数，她一生之敌。

她对它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它看她估计也脸熟，可惜她俩实在是没什么缘分，总是不能心意相通，她往东它往西，结果是南辕北辙。

这一题总共有三问，第一问倒是简单，轻而易举就做出来了。

第二问就开始让睦和犯难了，费了不少脑细胞后总算是磕磕绊绊算出了答案，勉强能保证是正确的。

第三问就是拦路虎了，一条窄巴巴的小道上站着一只体型巨大无比威风凛凛的大老虎，两边矗立着两堵墙，老虎横在那里，一点缝都不给她留，就算她瘦成一张纸那么薄也挤不过去。

睦和肩膀塌了下来，她不再看试卷。一阵长吁短叹之后趴在了桌子上，直直地盯着面前虚无的一点发呆，眼不见心为净。

睦和的头枕在左臂上，右手抵在唇边，牙齿无意识地咬着食指指节。这是她这两年的习惯性动作，做不出题时就让脑子暂停工作，换嘴巴来打工。

豆腐还是一只幼崽时也喜欢这么做，那时它的牙还没长出来，咬着她的手指也不觉得疼，反而像是在按摩。

睦和这边正咬着手指神游天际，坐在她对面的李书瑀比她更早做完了试卷，此刻正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小习惯的，一做不出题就喜欢咬自己的手指。

李书瑀的视线落在她的右手食指上，原本葱节般细长白皙的手指被咬出了一排牙印，雪白中泛着红痕，格外显眼。

李书瑀微眯着眼，眉头皱了皱，下一秒伸手握住了睦和的右手，将它从她的唇边解放出来。

而后不等她作出反应，就淡然松开了手，神态自若地对上睦和的目光。

睦和本来正在出神，思绪还没收回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李书瑀的手握住她的手远离她的嘴巴。

她盯着李书瑀呆楞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怪的样子。

但是李书瑀神色如常，一切如旧，没有什么不同。

睦和把自己的迟钝反应归因于那道大题，她是被拦路虎吓懵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算了，睦和“腾”地站起身，做不出来就先不做，人不能被数学为难死。再说其它的题目她全都做出来了，虽然结果对不对要另讲。

睦和拿起试卷，从中间对折好后放在了李振亭的位置上，等着他批改。

做完这一套动作，试卷暂时是远离了她。

睦和像是抛下了一个大包袱，对着李书瑀清脆地留下一句“我去看风景了”，就快快乐乐地哼着小曲走到客厅的阳台边了。

李书瑀家的客厅南北通风，南边有一处大阳台，落地窗的设计让这里的采光和观景效果堪称绝佳。

他家在二十六楼，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去，地面的人和物都小小的，像是卡通片里才会有的形象。

而睦和家所在的楼层就没这么高，从上往下看很难有这种效果。

所以睦和一直都很喜欢在这个地方看风景，每次来都要从上课时间中挤出片刻来偷闲。南阳台正对着小区大门，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进进出出。

进了小区，顺着中轴线往里走二十米有一座喷泉，每天都变换着样式在喷水花。

喷泉两侧各有一座迷你型花园，里面的中华秋海棠开得如火如荼。

睦和惬意地枕着靠背窝在藤椅里，脚尖不时点地，藤椅借着力道慢悠悠地摇晃着，睦和心情舒畅得都要睡着了。

她忍不住感叹，如果没有数学，那么她此时此刻一定是全秣州最快乐的高中生。

李书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阳台上，正坐在藤椅对面的茶椅上。

听到睦和的这句感叹，他语气认真而沉静地对她说：“即使有数学，你也可以是最快乐的人。”

“不，”睦和从藤椅中伸出一只手，一把辛酸泪：“像你们这种数学好的人是不能体会到数学菜鸟的心酸的。”

李书瑀轻轻地笑了笑，没再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睦和身上。

他们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相处的时候了，什么都不用做，也不必说什么，她就在他眼前，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没有人横插进来，只有他和她。

李书瑀温润雅致的眼眸里覆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带着近乎虔诚的渴求。

这样就很好，是不是，睦和，就这样好不好。

就这样。

没人再说话，阳台上的气氛很是安静。

外面阳光虽然强盛，但是室内空调温度宜人，藤椅又十分尽责地发挥了摇篮的功能，睦和在摇摇晃晃中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昨晚和周云野的聊天内容冒进了睦和的脑袋里。

瞌睡虫被挤了出去，睦和直起身，双手揉揉眼睛，舒展身子伸了个懒腰。

不远处厨房里的饭菜香喷涌过来，一股脑窜进睦和的鼻腔里，她深深吸了口气，被香味勾得食欲大开，这下是完全清醒了。

以前睦和每次想去厨房帮忙，结果总是刚进门李叔叔就让她出去玩，不让她闻油烟味。李叔叔说他做饭不用帮忙，自己忙活会更快更轻松，所以睦和现在也不去厨房了，她的厨艺和动手能力就算去打下手也只会是添乱。

睦和想着昨天周云野问她的问题，扬唇微微一笑，他好奇的人此刻就坐在她的对面。

睦和从藤椅里站起来，快步坐到李书瑀身旁的茶椅中，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问道：“李书瑀，你知不知道这次月考坐在你前面的人是谁？”

睦和认为自己这句话就是多问，虽然李书瑀和周云野不在一个班，但上次月考周云野一举成为全校第一，名声大噪，李书瑀一定知道周云野这个人。

作为一个长久习惯了成绩排名的人来说，不知道排在自己后面的人很正常，但是肯定都会在意自己前面的人是谁。

眼看着睦和一步步走近他，坐在他的身边，两人离得咫尺之近，由于月考时发生的那件事，这些天李书瑀的心情一直沉郁难堪。

在这个时候，因为睦和主动靠近的动作，他积郁的心结被一点点打开。

正当他以为是云开雾散，睦和开口而来的问题像是从乌云堆里泼下的一盆水，让他在空调冷气中更觉得心凉。

他当然知道坐在他前面的是谁，这个人一次次出现在他和她面前，让他想忽视都难。

李书瑀脸色沉了下来，原本开始跳跃的心再次坠落下去，他的语气里难掩生硬，言简意赅地回复两个字：“知道。”

睦和听到他的回答，笑嘻嘻地挪了挪椅子的位置，离李书瑀更近了一点。

昨天周云野的问话让她灵光一现，如果他和李书瑀能成为好朋友的话，对两个人而言都是很有好处的。

周云野转来一中也才一个多月，他又是外地人，平时在学校里没见他和哪个同学关系熟络，更不用说有朋友了。

昨天聊天时她也旁敲侧击问过他，他很直接地说自己没有任何朋友，说完话后还微微低下了头，看起来实在是落寞又可怜。

而李书瑀呢，他跟周云野巧好相反，人好脾气好性格温柔好说话，所以人缘特别好。

但是睦和知道他并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看起来谁都能和他说得上话，但谁也没真的走进他心里。

自从他妈妈走后，李书瑀表面上一切如常，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更加封闭了。

睦和从周云野和李书瑀身上发现了同样的特质，也许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有几个真心的朋友，所以知道友情的可贵，也知道朋友会在人生中发挥亲人以及其他人所不能替代的价值。

李书瑀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她的生命中，李叔叔对她甚至比对李书瑀还要好。

而周云野呢，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晚的夜色太朦胧，灯光太昏暗。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隔着潮湿的沁着凉意的水汽，她看到了他的眼中来不及收回的脆弱。

一览无余。

所以睦和真心地希望这两个人能够不要那么孤单，未来的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在很多或喜悦或悲伤或荣耀或低沉的时刻，可以有朋友陪在身边。

再者，周云野和李书瑀都是很优秀的人，也一定会有很璀璨的人生，很光明的未来，很锦绣的前程。

那么，哪怕从功利性的角度而言，多个朋友也是多条路，又有什么不好呢。

睦和没有把这些想法都告诉李书瑀，她只是和他说大家可以一起交个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嘛，李叔叔不是经常这么说。”

听完睦和的话，李书瑀垂下眼，沉默了很久。

他在睦和期许的目光中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开口：“我没有这个想法。”

睦和有些惊诧，她很少能听到李书瑀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一件事：“为什么？”

李书瑀深深地凝视着睦和，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在她探询的视线里突然轻轻地笑了，笑容干净纯粹，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和我一样，我又怎么能和他成为朋友。

而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