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日 第21章 窥日

听到睦和的这个问题，周云野沉默了片刻，侧过头俯视她，反问：“你想知道吗？”

睦和像刚才的他一样，脸上表现出了十分有求知欲的神色。

周云野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似有若无的寥落，他说：“很平常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云是通用的字辈，至于野——”

周云野顿了顿，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带着嘲弄，片刻后才继续说下去：“大概是我妈妈认为这个字很适合我。”

这是睦和第一次从周云野的口中听到他提起家人，她很敏锐地感知到了周云野情绪的转变。

睦和默默坐直身子，两人的衣角彼此碰触，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得可以听到对方极清浅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睦和开口，她的嗓音平和恬静：“周云野，你有没有读过一首诗？”

她的话题蓦的转变，周云野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些微摇了摇头。

睦和语笑盈盈，对周云野眨了眨眼睛，亮晶晶的光点在其中跳跃，她说：“这首诗是这样的——”

“白头已与世相违，笑指生涯在翠微。

伐木忽看云满斧，束薪不觉露沾衣。

息肩频向青林歇，荷月长从绿野归。

一曲浩歌天地阔，远山回首晚霞飞。”

一首诗听完，周云野有些莫名，是因为她喜欢这首诗吗，所以分享给他。

睦和上半身前倾，一点一点离周云野越来越近。

今晚没有月亮，借着远处那点昏黄微弱的灯光，直到她可以在这样的夜色里清楚地看到他的黑湛湛的瞳仁，睦和才停下。

她目光流转，漂亮的杏仁眼里流光溢彩。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她的气息落在他的脸上，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周云野呼吸停滞，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扣住座椅的边缘，薄如蝉翼的一层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筋络。

周云野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躲避着她的目光，手臂撑着身子，想要站起身。

胸前的衣服被拉住了，周云野清冷的面容上出现裂痕，他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的皮肤紧绷，连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

睦和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周云野的T恤，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脸上的表情专注而坚定，嗓音澄净而清晰：“伐木忽看云满斧，束薪不觉露沾衣。息肩频向青林歇，荷月长从绿野归。”

念完这两句诗，睦和语笑嫣然，对他挑了挑眉，说：“周云野，你看，你的名字很美，很有意境。”

周云野神情默然，沉默地与睦和对视。在深沉的夜色里，她的眼睛清亮通明，闪耀着莹莹光芒。

今晚并不是没有月亮，月亮在她的眼睛里。

说完这些话，睦和笑嘻嘻地松开手，低头一看，他的衣服被她攥得太紧，都有了明显的褶皱。

“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衣服给弄皱了。”睦和吐了吐舌头，有点心虚，她也没发觉自己刚才手上的劲这么大啊。

“没有关系。”周云野轻轻地说。

他阻止了睦和想要给他把衣服扯平的动作，微微朝另一个方向侧过身子，另一侧的手反撑在心脏处，借此掩盖那里难以自控的心悸。

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睦和看着眼前虚无的夜色，眼皮微阖，脑袋不时在啄米。

昨晚睡得太晚了，这花香清淡不腻人，很有助眠的效果。

睦和觉得这个体育场真的是很神奇，这里不仅是她的乐园，甚至她能感觉到周云野在这个地方都比在学校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双手支着昏昏欲睡的脑袋，对周云野说：“除了学校之外，我们这两次见面都是在这个体育场，这里虽然荒废了，但是...”

睦和的话还没有说完，周云野就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是三次。”他冷冷开口。

周云野转过身，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睦和的眼睛。他的语气薄凉且生硬，浸着冷冽的冰棱。

她是忘了吗。

“什么？”要说的话突然被打断，睦和的反应有些迟钝。

周云野不回应，只是目光幽冷地盯着睦和，他要她自己想起来。

桂花香味在愈加深沉的夜色里更浓重了。

睦和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大脑正常运转，思考周云野那句没有前言后语的话是什么意思，直觉告诉她那句话隐藏的涵义应该并不复杂。

但大约是桂花香实在是太馥郁，扑面而来，顺着睦和的鼻腔一股脑进入她的脑袋里，熏得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睦和的语气带了点无辜，尾音拉得有些长：“周云野，周云野，你说的是什么，你告诉我吧。”

周云野闻言梗住，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一丝慌乱，他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转过身不看睦和。

她是在跟他撒娇吗。

没有得到回答，睦和撇撇嘴，澄净的眼眸里泛起了懵懂和不解。

原本就很有求知欲的她这下更要发挥刨根问底的精神，她准备再接再厉，一定要弄清楚周云野说的是什么。

周云野看着偏着脑袋直直瞅着自己的睦和，她的脸隐匿在夜色里，但眼睛却依旧十分明亮，比日光还耀眼。

而他却身处黑暗之中，窥望太阳。

远处的天际上，一束亮光如同穿云箭般倏然划破夜空，周云野抬手指着睦和身后对她说：“看，烟花。”

睦和反应慢半拍，迷迷瞪瞪地回头看去。

“砰！”

一簇簇焰火蹿上夜空，声音响彻天际，苍穹中霎时绽放漫天烟花。夜色被焰火点燃，一切的一切都渡上了光辉。

盛开后的烟花还在往人间倾洒溢彩流沙，新的流光已经炸出绚烂的花。

睦和这下是彻底从醉人的花香中清醒过来了，她仰头远望着开在幽蓝夜幕中的烟花，“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就是这样的吧。

哦，睦和发觉她今天真的是很有诗意。

“咻！”

无数烟花几秒钟时间里在夜幕中次序炸开，天空下起了一场璀璨烟花雨，火树银花不夜天。

睦和激动地从座位上起身，似乎这样能离烟花更近一些。她专注地欣赏这场盛宴，不时发出赞叹惊呼声。

眼前的景象美得无以复加，睦和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场烟花带给她的震撼。

她欣喜地回头，指着烟花对身边人大声说：“周云野，你看！”

声音戛然而止。

烟花每绽放一次，火光就照耀着体育场亮了几分。

随着烟花的落幕，体育场的光一点点昏暗下去，等到下一次花开，又重新光亮了起来。

烟火明明灭灭之间，两人四目相对。周云野仍旧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支着下巴，冷情的眼睛此刻很是动人，他没有在看烟花。

在烟花绽开，夜空乍亮的一瞬间，睦和在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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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烟花晚会持续了很久，大概是要把从过年到现在没有能够放成的烟花都给补上。

晚会结束后已经是九点多了，原本来体育场看烟花的人和散步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只还有寥寥几个人仍旧在这里。

睦和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方才为了看烟花站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觉得累，现在倒是感觉到腿酸了。

周云野看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爸爸妈妈昨晚就计划好今天去哪里约会，估计两个人这时候正在哪家酒店吃烛光晚餐呢，所以睦和也就不急着回家。

体育场前后排的座位之间间隔很大，这让周云野两条修长的腿有了足够的空间。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姿态更加疏懒放松。

烟花晚会结束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可以继续拾起了。

周云野看着前方，幽幽开口：“你想起来了吗？”

正在给自己捶腿的睦和闻言脸色茫然了几秒，但很快就明白了周云野是在说晚会开始前他和她谈论的那个问题。

睦和很想说自己想起来了，但只是想起来他俩是有一个没结束的话题，也想起来他说了一句“三次”。

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先前说了什么话才让周云野回复这两个字的，尤其是被看烟花的喜悦一冲击，她就更想不清楚他那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了。

三次，三次什么呢？三次吃饭？三次接水？三次看烟花？

也不是啊，她和周云野一次饭也没在一起吃过，接水时遇到他的次数早就不只三次了，烟花也只看过一次，怎么都不是三次啊。

睦和的脑袋飞速运转，答案或许近在眼前，但她把CPU都要烧坏了也看不到它到底在哪。睦和泄了气，一脸的挫败。

她真的很想直接问周云野，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是很明显他没有要提示她的意思。

她越问他的脸色就越难看越冷漠，到后来已经是一脸完全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睦和放弃了，心底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周同学，要不要这么冷酷啊。

鉴于周云野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冰冷且不善，脸色看起来实在是能把她冰冻住。

睦和决定避重就轻，她右手一拍脑袋，一脸的大彻大悟，语义含糊地表示自己想起来了。

周云野面无表情，双手抱胸，依旧是落拓随意的姿态，他斜睨睦和，沉沉开口：“真的吗？”

“真的呀，是真的哦，都想起来了。”睦和下巴扬起，言之凿凿，满脸的诚恳，就差举起手发誓了。

周云野垂眸，唇边不可抑制地泛起些许笑意，心脏处再次漫开一阵阵细微但长久的病态的满足感。

她没有忘记啊。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周云野的脸色就像雪后出了太阳，霎时间云消雪霁。虽然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但起码不结冰块了。

睦和轻轻舒了口气，周云野真是很固执的一个人啊，问出的问题一定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才罢休。

夜色更深了，体育场里只有他们两人还在。

十月的秣州已经开始下露水了，秋露凉的像沁了雪一样。即便睦和早晨穿了件针织衫，但裙下大片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在夜深露重的此时还是显得单薄了。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也该回去了。

“走吧。”身边的周云野起身，低头对她说。

睦和应了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原地蹦蹦跳跳了几下，让自己的身上多一点热量。随着睦和的动作，她的裙子如同桔梗花，一次又一次的盛开。

周云野凝视着她的裙边，四下无人，这很好，这朵花当然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盛放。

感觉到了热意，睦和停了下来，这点热度可以撑到她坐上出租车了。

两人走到体育场的门口，周云野说他只是出来把睦和送上车，他自己还要在体育场呆一会儿再回去。

几分钟后，车来了，临上车的时候，睦和回头看着周云野，语笑吟吟跟他告别：“晚安啊，周同学，国庆快乐——”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