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玄木然地看着封黎。
但凡他能动用一丝神念,能够开启掌中世界,取出他的身家,他便有不下十个法子把小凤梨从祖魔怀抱里拉回来。
但凡他能动用一成法力,他便有不下五种法子把小凤梨从祖魔手里抢回来。
然而,他都不能。
他以真灵穿越时空缝隙,神魂乃是小凤梨费劲心力收集而来,七拼八凑的,受损颇为严重;他法体与神魂、真灵分离三千三百二十一年,丹田就像一个被喝光了佳酿的空酒罐子,又堆在墙角暴晒了几百年,里面半分魔元也无。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孽徒殒落在他眼前。
就很气。
更不甘心就此坐以待孽徒毙。
就算自他被强行横跨三千多年以来,他被这孽徒搞得心态堪比龙吸水,甚至每次小凤梨变身红毛的时候他都不止一次想弄死他。
可也不应该是这么个死法。
自戕?
留下万般疑惑尚未解答。
留下他这个神念法力都不能动用的师尊,在不知名的密林里自生自灭。
他拍拍手自戕去了?
想什么美事儿呢!
我灵门弟子,我幽冥宗弟子,我仁圣宫伯玄尊主座下弟子,若真叫他自戕而亡,那简直是要贻笑大方了!
伯玄冷笑一声。
甩开封黎那近乎皮包骨头的腕子,伯玄倏然起身,循着记忆,穿堂过室,冲向正殿。
正殿,云床上。
伯玄一把抓起嵌在飞舟启动法阵里那块水属性极品魔晶,握在掌心,捏诀趺坐。
小凤梨的命悬在旦夕之间。
伯玄也顾不得待到了稳妥之处细细查看过法体情况再行闭关修行以恢复法力了,他甚至连内视都没顾上,直接运转《太幽玄阴冥录》,开始简单粗暴地吸纳掌中魔晶里凝聚的、至精至纯的污浊之气。
不知是否是这法体“空旷”了三千余年的缘故。
乌黑的浊气入体,循着经络汇入丹田,竟是犹如泥牛入海,丹田里一丝魔元也没能存住。
伯玄皱眉,变幻诀印。
放弃《太幽玄阴冥录》,改用《太玄真经》。
许是自入门便修行《太玄真经》的缘故,法体已然对《太玄真经》的运功路线有了记忆,功行第九周天,丹田内便存下了一丝魔元。
伯玄心中一喜。
再次变幻诀印,加快了吸纳掌中魔晶的速度。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原本黑蓝色的魔晶便变成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伯玄轻轻合拢手指。
那“石头”便化作一把糜粉,随着伯玄素手轻扬,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化归虚无。
一块魔晶,即便是极品魔晶,其所蕴含的浊气于一介尊主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这魔晶已经被飞舟耗去了一部分能量。
伯玄最终只炼得绿豆大那么一点魔元,漫说三成法力,连他法力的万分之一也没有。
这远远不够。
伯玄皱眉,环视与仁圣宫内殿别无二致的大殿,心念一动,猛地跳下云床,循着记忆开始“翻箱倒柜”,搜刮魔晶——
跳扇子舞的狐主涂冠玉傀儡,一颗水属性极品魔晶。
舞剑的紫霄剑派封飞白傀儡,一颗水属性极品魔晶。
手执书卷摇头晃脑的正气门门主晏子骞傀儡,一颗水属性极品魔晶。
执笔绘美人的正气门晏子谅傀儡,一颗水属性极品魔晶。
穿着虎皮裙跳战舞的浩天门国道远傀儡,一颗水属性极品魔晶。
招猫逗狗,抱着酒坛子招惹太清派百里长空的凌霄,三颗水属性极品魔晶。
……
除了这些他夺笋的时候做的取乐消遣用的玩偶,还有照着九州大陆各处秘境福地做的微景观、盆景以及小界模型,比如太清派的云台十峰,紫霄剑派的剑神山,正气门的正气书院,天魔宗的万魔渊,狐部的万丈青丘……
微景观有数块极品魔晶,盆景有数十块极品魔晶,至于小界模型就更多了,少说也有数百块极品魔晶支撑。
伯玄逮着傀儡抠傀儡,寻到微景观砸微型景观,找着盆景和小界模型拆盆景和小界模型,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豪放,简直堪比“蝗虫过境”,不过盏茶功夫就在宫殿内搜罗了上万极品魔晶。
拂袖将极品魔晶按五行分类,就地摆下五行聚灵阵。
伯玄趺坐于阵中,运转《太玄真经》,以丹田中那一点魔元做引,施以他于《太幽玄阴冥录》里参悟来的噬灵秘术,不过须臾,便将那上万极品魔晶化归了虚无。
干涸的丹田,重现魔元,虽然只有浅浅的一层,倒也勉强够了。
伯玄略查看了一眼丹田内的情况,便不再耽搁,直接冲回静室。
本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伯玄都做好了开门看见一具枯骨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他看到的竟会是这般光景——
幽蓝色的雾灵石上,缭绕着袅袅云雾。
原本倒在云雾里、全身干瘪的小凤梨,被一团非黑非白的光华包裹着,浮于云雾之上,四肢舒展,眉目平和,干皱的皮肤已然恢复了光泽与弹性。
被封黎的精血蕴养得妖冶异常的斩日剑,落在雾灵石铺就的地板上,光泽黯淡,血色纹理全失,竟好似一柄凡铁,连俗世名剑都不如。
伯玄盯着封黎看了一瞬,确认这小兔崽子命确实暂且还在,略松了一口气。
弯腰拾起斩日剑,伯玄不禁扬起了眉。
指尖运转魔元,屈指轻弹剑身。
“啪!”的一声响。
赫赫有名的斩日剑,竟是断成数截,落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伯玄轻笑。
随手将手中剑柄丢在地上,捏诀引来天外之水,仔仔细细净了手,弹着指尖残留的水珠,施施然行至云床边,趺坐于其上。
虽然不知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总归结果是好的。
左右那个孽徒祸害遗千年,小命儿算是保住了,诸般疑问待那孽徒醒转再问就是。
眼下当务之急。
是要赶紧想法子恢复法力、修复受损的神魂。
那孽徒作大死反复搞他心境的时候,他想打又打不动的感觉实在太操蛋了,他不可!
伯玄捏诀,五心朝天,运转《太幽玄阴冥录》。
饶是丹田里已经有一成魔元了,他运转《太幽玄阴冥录》依旧无法将纳入体内的天地浊气炼化成魔元留存于丹田之中。
伯玄皱眉,将运行的功法转为《太玄真经》。
丹田里的魔元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增长,这很不对劲儿,特别不对劲儿。
据太幽祖师手札所载,《太玄真经》乃是他参悟《太幽玄阴冥录》所创,没道理《太玄真经》可以,《太幽玄阴冥录》却不可以。
然而,神魂尚未恢复,他也无法以神念细致地内视法体一探究竟,只能暂且搁置心中所惑。
继续运转《太玄真经》,伯玄转而试着调用神念,识海毫无反应。
伯玄倒也不急。
论对神魂之研究,若说幽冥宗是九州各宗门的“祖宗”,那伯玄就是幽冥宗的“祖宗”,九州之上无人能出伯玄之右。
不说其他。
就伯玄脑子里那些,或是他自创的,或是从古籍中参悟的,或是从遗迹、仙府、魔窟、妖神殿里得来的,或是友人送的,或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关于专门修炼神念的法门典籍都要比九州所有修士私藏加起来还要多。
伯玄挑挑拣拣,自他脑子里存着的那些法门典籍里,挑了一张《衍天圣图》出来,略作观摩推演,除了有些头昏眼胀,毫无成效。
舍弃《衍天圣图》,伯玄又换了一册《九阴炼神宝卷》。
这一次识海似是略微颤动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而已,再继续参悟,识海便又安静如鸡了。
一册一册地换,伯玄把灵门的、妖部的、玄门的法门典籍挨个试了个遍,试得他脑袋晕晕乎乎的,也未见半点成效。
伯玄十分怀疑是他的法体出了什么岔子,然而并没有证据。
伯玄晃晃昏沉沉的脑袋,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一卷儒门至圣晏淮书做的《浩然正气经注疏》。
这是脑子里存的最后一卷修炼神念的法门,但伯玄略微有点犹豫。
儒、灵两门素来势不两立。
伯玄受他爹——上任幽冥宗大长老——伯仁的影响,对儒门更是一点好感也无。
这一卷《浩然正气经注疏》乃是伯玄自北冥大陆一处魔窟里所得,得到之后,伯玄略翻了一遍就丢进储物戒指里束之高阁了。
伯玄知道这是正气门寻了近万年的先祖圣典,必是不可多得的法门。
但他也不敢确定他这个灵门魔头修了晏家法门会不会就此遭到反噬道消神散,毕竟晏家有许多顶级法门都是血脉传承。
也正是因此,他之前才从未动过参悟《浩然正气经注疏》的念头。
不过今不如昔啊!
伯玄只犹豫了一瞬,便干脆利落地开始参悟《浩然正气经注疏》了,左右反噬也是反噬识海,兴许遭遇这一波反噬他的识海反而“活”了!
伯玄想的特别开,然后想完就伴着识海中一声浩然正气之音,直接晕死了过去。
不是反噬。
是他的识海被人做了手脚。
参悟《浩然正气经注疏》所得之浩然之气涌入识海,与隐匿于他识海中的那些“手脚”碰撞。
本就虚弱不堪的神魂不堪骤然爆发的能量冲撞,这才昏死了过去。
浩然正气与幽冥浊气相互碰撞,从互不相容,到最后的暂且牵制共存,给伯玄的神魂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
神魂得以喘息,开始复苏。
伯玄悠然转醒,动用着细如发丝一般的神念沟通上山河社稷图,瞬间心中一定,睁眼去找封黎。
眼前并无封黎的身影,甚至入目并非那间静室。
伯玄身上兀然一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又被人捆了起来,这一次不是神念锁链,而是尾指粗的天火金锁链直接绕过他脖颈、胸膛、把他的手捆到了他身后。
天火金锁链锁魂缚法体,他才刚恢复的那丝神念和五成法力又成了摆设。
伯玄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转身看向高坐于大殿王座上那个红毛孽徒,眼神冰冷。
封黎衣襟半敞,左手肘搭在扶手上,指背撑着脸颊斜倚在王座之上,右手捏着金樽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灵酿,视线露骨地把伯玄从头打量到脚,愉悦地轻笑一声,悠然命令:“师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