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外头来了一些公公,说是皇上召您去华清宫。”荣华的声音门外响起。
屋内的白禾合上书册,小心的将书放到枕头边,然后快速抹掉眼泪,理了理衣服走出去。
他原以为“逆臣贼子”的开国皇帝的笔记里会是些野心勃勃、荡平四海的帝王心术,谁知他看到的是一个鹣鲽情深的帝后故事。
高帝还没造反时就娶了一名男妻。做了皇帝之后,他非但不离弃之,反而力排众议立男妻为后。不仅予凤印,在御驾亲征离开京城时,更是将监国理政之权留给皇后。
帝后二人起初并无感情,因为一些原因而假成亲。其后皇后数次舍生相助,高帝感恩,以共享天下回报。再后来,日渐生情。可最终皇后离开了皇宫。高帝于十年后驾崩,一生不另娶纳妃,无子嗣。
高帝说,皇宫是奢靡的牢笼,困住了胸怀野心的他,却无法吸引如月宫仙人一样的皇后驻足半刻。
爱慕不应成为困住彼此的笼子,结果只能双双放手。
到最末页时,纸上的墨迹被暗褐色的污迹污染,那是因皇后离开而心病难愈的皇帝咳出的血。
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白禾一下子就沦陷这哀切的故事中。为这对明明十分般配,却为相互成全而分离的帝后落泪。
皇后最后离开是因为不愿以男子之身霸占后位,阻碍皇帝拥有子嗣。只因二人成婚时曾有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另娶纳小。
白禾想到了自己与陆烬轩。
他们如今一个顶着侍君身份,一个假扮皇帝,却相携相助,以在宫中生存像极了最初为应对前朝皇帝猜疑而假成亲的帝后。
这对帝后最终走到那样的结局,那他与陆烬轩呢?
他们是会相携走下去?还是各怀鬼胎相互出卖?
陆烬轩……也会觉得皇宫是牢笼?
*
太监抬肩舆将白禾送到御花园,陆烬轩在此一凉亭中等着他。
与昨夜被抬去紫宸宫“侍寝”不同,这回出发前白禾特意点名荣华跟随。
这会儿白禾从肩舆下来,荣华在旁虚扶着,陪他走进凉亭。
待走得近了,初见天颜的荣华按捺着心中激动偷偷去瞥皇帝的模样,结果瞠目结舌。
他如何想得到,昨日闹得他与富贵险些性命不保的“侍君房里的野男人”竟是皇上!!
陆烬轩视线略过震惊的荣华,挑了下眉,起身到凉亭外头一把将白禾牵进去,顺便让宫人们都离远点,他要和白禾说悄悄话。
“小白。”陆烬轩拉着白禾凑近自己,挨着人低声问,“太后娘娘是什么?”
白禾:“……”
他单知道陆烬轩不懂,没想到是连“太后”都不懂的程度。
这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怕是乡野民夫也问不出这话。偏偏又一副十分懂政斗权谋的做派,着实是古怪。
“太后乃皇帝嫡母,就是母亲。本朝只有一位皇太后,所以那位就是皇帝生母。”白禾说。
陆烬轩:“……母亲,还是亲生的?嘶——”
白禾的视线从绣着金线龙纹的帝王常服转到陆烬轩脸上,讶然发现对方那头短发已得到遮掩,不但梳起了发髻,还戴着金冠。
若非这人一见面就牵他的手,一开口就喊小白,单是这么杵着,他竟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人不是皇帝。
陆烬轩器宇轩昂,气势极强,如此衣冠整齐的一站,那身气势掩都掩不住。
白禾这个前皇帝都得承认,比起自己,陆烬轩这模样才是真正的帝王风采。是经史典籍中的圣君之相。
“不行,哪有父母认不出孩子的……我不能见太后。”陆烬轩苦恼说。
若是之前,白禾也就随着他了,可此时帝后的故事萦绕心中,使他生出了一股冲动,“我去见太后。”
陆烬轩皱起眉审视他。
“侍卫司搜宫奉的是太后懿旨,她若过问结果侍卫司是不敢瞒的。皇上遇刺的消息必然传进她耳里。能让你去她宫里定是尚不知道此事。直接回那边,称伤不可走动,且需静养。同时能挡住太后前来见你。”白禾的思路称得上有条理,也是头一次能在陆烬轩面前拿主意。他说得十分认真,像一个渴望得到认可、表扬的小朋友。
“好。”陆烬轩点头,采纳了意见。
于是太监们继续抬着白禾去华清宫,而皇上掉头回临时住处。
荣华心情激荡不已,低眉顺眼跟在肩舆旁边走,眼底里却压抑不住兴奋。
于他这样的低级宫人来说,跟对一个主子,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不为别的,就为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老话。
坐在肩舆上的白禾暗中观察几眼荣华,心知此人不会再是揭穿陆烬轩的不安定因素,此后荣华只会记住昨晚出现在他房里的人是皇帝,而不是可疑之人。
华清宫接连几代做了太后寝宫,其规格布置都在整个后宫是最高的,当今太后是皇帝亲母,皇帝今年二十八岁,太后年龄也不算特别大,才过五十岁。在皇宫中养尊处优,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不算多。端得是风韵犹存。
肩舆在华清宫门外停下,抬舆的太监都留在外头,白禾在华清宫宫人接引下一路进了正殿正厅。荣华不够格,只能留在殿外等着。
白禾一进门才发现这里不止太后一人。
风韵犹存的太后坐在首位,两侧客椅上还坐了七个女人。是四妃与三嫔,皇帝后宫不止这些人,其余人是连坐在太后面前的资格都没有的,自是不在这里。
白禾一个男子,一迈进来就跟引得原本和和气气说说笑笑的群芳侧目,气氛也冷了下来。
她们的眼神并不友好,仿佛在说:瞧啊,这男的不做男人,偏和女子一样伺候男人,还要和姐妹们争宠,真不知廉耻!
即使不是原本的白禾,他亦这一刻如芒在背。
每一道目光都是无声的耳光,肆意扇打他的脸。
白禾攥紧了指尖,躬身向太后行礼:“臣……妾问母后安。”
向太后行礼请安这种事,白禾做了十四年,如今不过是更换下自称,将礼行实了,其他似乎与过去无甚区别?
太后冷睨着他,半晌不做声。
白禾只得继续躬着腰,太后不叫起,他不能动。
太后仍旧不理他,转头对妃嫔们说:“方才皇上那边着人来说他今日不来了,这晚膳就你们陪哀家吃吧。”
说话时太后脸上的表情下压着忧虑,她得知皇帝遇刺受伤的消息是真心担忧的,可皇帝那边一句需静养,明里暗里挡着她这个亲娘不让去看。
当今太后是上届宫斗冠军,她是懂话外之音的,立刻让亲信去询问皇帝身边的宫人昨天到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白禾先到了。但此时的太后已经对白禾从心理到生理的厌恶。
遇刺那么大的事,皇上不立刻知会她,御医都没在旁彻夜守着,反倒连夜把一个刚进宫的侍君叫到跟前?太后看白禾的眼神如看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皇上不来就不来,咱姐妹还能陪母后说些不好教男人听见的私房话呢!”生育了二皇子的容妃嘴快,立马接话。
大皇子生母慧妃则贤惠的表示:“皇上日理万机,许是被朝廷的事绊住了脚。我们得闲,母后何时都可唤我们来。”
德妃与容妃是手帕交,膝下又暂且只有一位公主,是以她虽也是四妃之一,平时却往往靠在容妃一边与慧妃、兰妃别苗头。她阴阳怪气说:“慧妃姐姐向来贤惠大方,最能体恤皇上了。坐在华清宫里都猜得到皇上是被正事绊了脚还是被别的什么……”
她瞟眼白禾,娇哼一声,后面的话自不必说了。
太后一见有人递话柄,顺势道:“哀家喜热闹,哀家这华清宫里总是莺莺燕燕的,倒难得有青竹。”她问身侧嬷嬷,“新来的侍君叫什么?”
嬷嬷用清晰得全场妃嫔都听得清的声音说:“姓白,白禾。是户部一主事的庶子。”
“户部主事是几品呀?”兰妃一脸纯真问。兰妃尚无子嗣,不过上个月验出有孕。
“兰妃娘娘,是六品官。”嬷嬷回答。
各位妃嫔互相看了看,再去瞟白禾。
四妃中,慧妃父亲是兵部尚书,兰妃爷爷是吏部尚书,容妃家里在南方是一省首富,她的手帕交德妃家境当然也不会太差,是南方有名的书香世家。
哪怕是地位低于皇妃的嫔,家世都不比白家差。
她们是皇宫里的贵人主子,白禾是路边的石头。
“原也是官家公子啊。”太后阴阳怪气起来,话比德妃更刺人。“皇上的侍君是男子,平日也不好到后宫里来,就前头进宫的那个侍君,哀家也是一面没见过的。白侍君,今日来陪哀家用个膳,别太拘束,这么多人在场呢,不怕宫里奴才传闲话。”
“是。谢母后赐膳。”白禾更深的一躬身,表现得十分驯服知礼。
太后当时便笑了,无意道,“这孩子知礼,不像小门小户,倒像宫里调.教了的。”
白禾直起腰,仍旧垂着头,眼神不去乱瞟屋里的莺莺燕燕,显得极有分寸。
四妃听了太后的话误以为是夸奖呢,慧妃当场坐不住了,“儿臣们也许久没和母后一同用膳,不如把皇子公主们也叫来,与母后共度天伦。”
“不了。”意外的是太后一口否决了,“皇子们尚小,天这么闷,少教他们往后宫跑,弄出病来哀家如何跟皇儿交代?”事实上太后是担心宫中刚闹了刺客,紫宸宫又遭了大火,怕是最近不太平。妃嫔没了能再换,皇子若出事就不是小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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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