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日西时分,周宗璋方自城东疾驰至将军府。府中的下人侍卫多随侍在公主身边,进了院门只觉四周静悄悄的,颇为寂寥。
院中还未掌灯,前几日下的残雪堆积在墙角处,屋檐瓦片上透着斑驳零星的白。
周宗璋一路纵马疾行,身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他径直来到岫姐儿的院落,却在走至门首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外面起了风,吹在人身上阵阵地刺痛,可他却恍若未觉,伫立须臾,听得屋内传来女子低柔的吟唱声,周宗璋不知怎的,悄然来至窗子下。
透过影绰的绛色窗纱,他窥见房内安宁温馨的场景——
沈鲤穿着身淡青色的衫子,月白罗裙,满头乌发松松地挽成髻垂在颈后,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颈子,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玉,气质柔婉。
她侧坐在软榻上,正低头哄怀中的女婴入睡,丫鬟婆子和宋嬷嬷坐在不远处做活。
周宗璋定定地看着沈鲤,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落在她微微启阖的唇瓣上。
她并非妖妖娆娆爱描眉画眼的妇人,平日里照顾岫姐儿多是顶着张素脸儿,此时亦然。
可周宗璋却觉得她的唇瓣泛着诱人的绯色,似是抹了上好颜色的口脂,又像是盈盈泛露的莲花,盛开得极好,颤巍巍地引人采撷。
周身的血似乎瞬间变得灼热,周宗璋呼吸微沉,意识到些许不太对劲,他匆忙转身,却不意间踢到了窗子下摆着的一盆腊梅。
沉闷的一声响动,屋里的丫鬟平儿闻声抬头,只看见将军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咦”了一声,疑惑问:“将军今儿一早不是去城东了么?怎么又回府了?”
沈鲤抬头:“你怎知将军他回来了?”
平儿下巴指了指窗外,“方才他从那走开呢,也不知站了多久……沈嬷嬷,将军是想来看小姐么?那他怎么不进来呀?”
“我也不晓得。”
沈鲤见岫姐儿睡着了,轻轻将她卧放在床上。
她的脚踝还有些疼,但已比昨天好了些,昨晚七星又送来一瓶药,她涂上后明显感觉舒适许多,走路时只要不太用力,便无需旁人搀扶。
婆子点了灯,宋香云从厨房端来了饭菜,四人吃了。
平儿嚷着吃多了肚子胀得慌,便裹好衣裳出去散散,沈鲤给她递了盏灯,叮嘱:“仔细脚下,别滑倒摔伤了。”
“知道了沈嬷嬷!”
沈鲤和宋香云在灯下描鞋样儿,最近天寒,她打算给奶奶新做一双厚实些的冬鞋,多塞点儿新下的棉花,穿着也更暖和。
宋香云叹道:“上回回家,我见香姐儿又瘦了些,看着心里着实难受。”
香姐儿是她女儿,如今已一岁半了,自从她入了将军府做乳娘,与自家孩子便是聚少离多。
沈鲤忽地想到之前周将军问她,要不要把她的女儿也带入府中,与岫姐儿作伴,将军他也曾跟宋姐姐说过这样的话么?
她心神微乱,试探道:“将军他待人温和,十分心善,宋姐姐若是去求将军,允许带香姐儿进来一并照顾,想来他也不会拒绝的吧?”
宋香云瞪大眼,连连摆手:“你傻呀!怎么能说这样没分寸的话!你我只是奴婢,能在府中讨个生活就很不易了,居然还想着带孩子进来一起白吃白喝?不成不成,决不能有这样的离谱念头!”
沈鲤讪笑两声:“姐姐说的是,我只是玩笑罢了。”
正说着话,平儿一身凉气地跑了进来,她解去棉袄,蹲在火盆前取暖,一脸奇怪不解的样子:“两位嬷嬷,方才我路过将军的院子后面,听到一阵子瓷器碎裂的声响,又听厨房里的柳大娘说,今晚将军迟迟没有用膳,还叫人送去了好几桶冷水,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鲤描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描画道:“将军兴许是被什么公务缠身,心绪烦乱吧。孙嬷嬷呢?若是她还未睡,劳她去看一眼,也省得之后将军责怪咱们不尽心照顾。”
平儿道:“听服侍孙嬷嬷的小丫头坠儿说,嬷嬷见将军与公主殿下都离府了,她好不容易落得清闲两日,下午吃了几杯酒,如今睡得正香呢!”
沈鲤:“……”
宋香云轻轻碰了碰沈鲤的手肘,笑道:“沈嬷嬷,不如您过去瞧瞧?”
沈鲤脸色一红:“我、我算什么身份。”
宋香云笑嘻嘻道:“你是孙嬷嬷的爱徒呀,将军他那么器重你,如今他似是遇到事情了,你不想着替你家主子排忧解难,反而在这儿推诿什么?”
沈鲤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忙收了东西起身:“你这疯丫头,不与你说了,我回去洗漱睡下了。”
今夜是宋香云守着岫姐儿,小姑娘渐渐长大,倒不像是一开始那般粘着沈鲤不放了,跟宋香云睡也不再哭闹,只是跟沈鲤睡的时候更加活泼些,两人常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见快二更了,宋香云也梳洗睡下,丫鬟婆子在外间守夜不提。
因脚踝尚未全好,她不好泡水,沈鲤回到耳房后仔细擦洗了身子,尤其是胸脯。这阵子虽然喂岫姐儿吃了不少,但不知怎的,她这溢乳的毛病不轻反重,常常要偷偷回房挤了,若不然便觉沉甸甸的。
沈鲤细喘着气,新裹了一层白布带,以防夜里弄湿被褥。
可上床之后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平儿所说的话。
将军他怎么会突然回府?又为何事拿书房的瓷器撒气?这会子还没有用膳么?他那般高大健硕的身材,若是不吃饭不会饿得慌么?
沈鲤想到自己挨饿的光景,委实不好受,要是心情不好下再饿着肚子,岂不是更加凄惨?
将军对她那么好,还请了李神医来给她奶奶看病,她是不是应该去关心一下?哪怕是送一盏参茶也是好的。
沈鲤窸窸窣窣地起床穿衣,她提了只灯笼,先是去厨房要了盏参茶,这才一步步挪去了将军的院子。
角门没锁,只是虚虚掩着,想是上夜的婆子偷了懒,此时正不知躲在何处吃酒投色子。
沈鲤来到书房门前,见里面还亮着灯,屏气凝神,轻轻敲了敲门:“将军?您歇息了么?”
房中寂静良久,在沈鲤以为周将军已经睡下正欲转身离开时,里面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沈鲤?”
“是,正是奴婢。”
“进来。”
周将军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哑,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沈鲤暗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推开门,见只桌案上点着一盏烛台,周遭一片昏黑,桌前方的地面上撒了几片碎瓷,瞧着似是茶碗,而周将军则不见身影。
沈鲤疑惑出声:“将军?”
“我在这边。”一道高大的黑影渐渐从角落处现了出来,由暗至明,烛光映在周宗璋身上,衬得他如神祇般俊美。
只是,沈鲤微微蹙眉,“将军,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更确切地说,不只是脸,从额头至脖颈,甚至是耳畔,周宗璋整个人都红得不太正常。
他肤色本就白皙,此时却更添了几分潮湿的绯色,漆黑锋利的眉眼软化许多,幽邃的眸子更显多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鲤,目光炽热,看得她心头一阵狂跳。
将军他……似乎不太对劲。
沈鲤小心翼翼地将参茶放在桌上,笑道:“奴婢听闻将军没用晚膳,便来替孙嬷嬷瞧上一眼,即便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将军也该仔细身体才好,若不然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这些人也要忍不住为将军忧心的。”
周宗璋定定地看着她,“你也会担心我?”
沈鲤忐忑不安:“当然,将军待奴婢不薄,奴婢自然希望您心情愉悦身体康健……”
她的尾音倏地一颤,怔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男人,他、他怎么突然离自己这么近?
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眉峰上的一小道旧疤,两人身子挨得极近,她可以嗅到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冷香气息。
只是那冷香今日不知为何,似是被熏烤过,透着一股侵入感极强的灼烧之意。
哪怕只是嗅到些许,沈鲤的肺腑却仿佛一下子被点燃,热腾腾的,让她额角鬓间渐渐生出了细汗。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碎瓷,发出轻微的响动。
沈鲤还不及挪脚,蓦然觉得腰间一紧,一只火热宽大的手握住了她的后腰。
“将军?”她惊呼出声,可眼前的人似是被魇着般,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单手握着她的腰肢,径直将她抱起,下一瞬,便将她压在了榻上。
沈鲤涨红着脸,心口狂跳,惴惴不安地望着周宗璋,素白小手抵在他胸前,隔着层层衣衫,也觉那处胸膛过于壮硕紧实。
她奋力推了推,身上的男人纹丝不动,黑幽幽的眸子直盯着她,仿佛在看一只弱小可怜的猎物。
沈鲤不知他怎么了,但这种境况于她而言十分危险,她连声求饶:“将军,奴婢是嫁过人养过孩子的,不配伺候您,求您放过我吧……”
周宗璋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他的薄唇离她极近,稍一俯身,便可触到她因紧张惧怕而微微颤抖的粉色唇瓣。
他视力极佳,哪怕此时被药迷了心性,也并未影响分毫,近距离之下,周宗璋越发觉得沈鲤的唇生得极美,小巧玲珑,丰润饱满,颜色也是正好,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
他想,这样的朱唇,便该让他尝一尝才好。
看是否真如无数个梦境中那般,让他流连忘返反复摩挲。
周宗璋缓缓低头,眸中清晰地映出怀中女子惊恐难安的神情,她因太过惧怕而身子战栗,檀口微张,窸窣的响动与他急促粗沉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平添几分旖旎。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在距她唇瓣只有一指处停了下来。
修长的脖颈流下汗来,燥热到近乎炸开的躯体仿佛又被投入到火炉中,**,噼里啪啦地烧得他骨头缝都渗出痒意来。
都怪他太不当心,只防着高长风递来的茶饮吃食,却没仔细检查他所准备的衣裳器物。
在从温泉池起身更衣时,他穿的那件袍子便被做了手脚。
衣裳被浸了极重的春.药,他泡罢温泉,又一路疾驰,身上出了不少的汗,药效发挥到极致,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然有些难以自控。
本以为像前两次那样泡冷水便可度过,却没成想,这次的药极为霸道,他洗了两次冷水澡,喝了许多降火茶,都无济于事。
他坐在黑暗中,咬牙忍着欲念折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着沈鲤的一颦一笑,并非真实发生的,而是他梦里的种种媚态。
随着春梦渐多,周宗璋已然有些分不清沈鲤与他的娘子,两人不知在何时,已然融为了一个人。
炽热的欲念撕扯着他,如艳丽惑人的妖,在他耳边低语:“既然喜欢她,去见她又如何?她不过是你府上的一个小小乳娘,即便你占了她的身子,她也是欢喜更多,试问谁不想攀上高枝儿?”
另一道冷静自持的声音道:“即使你心悦于她,也不该对她如此轻浮随便,纵是鱼水之欢,也要你情我愿才好。”
“喜欢就要出手争取,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正因为喜欢才要更尊重她,要不然与那些强取豪夺的风流子弟有什么分别?”
……脑海中嗡嗡作响,周宗璋似幻非幻,耳边蓦地响起一道轻柔关切的嗓音:“将军?您歇息了么?”
他倏地睁开眼,一双黑眸在昏暗中散发着锋利的暗光。
肖想多时的人此时此刻送上门来,他又如何忍得?
一滴汗珠自周宗璋高挺的鼻梁上滑落,落在沈鲤白皙细腻的面颊上,她似是惊到了,乌黑漂亮的杏眼瞪圆了些,如一只憨态可掬的狸猫。
她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羽扇,拂过周宗璋摇摇欲坠的理智。
轰隆。
外间响起一道雷声。
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映亮了两人的脸。
在沈鲤惊愕不安的注视下,周宗璋钳起她的下颌,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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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烛光摇,露湿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