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绍离开之后,谢蕴渐渐从惧怕与惶恐之中冷静下来,她知晓褚绍不会平白无故说出那一番话,特别是在怒极的情形之下说出来的话,定然存着几分真。
褚绍说她和李节的自作聪明,将他们之间的可能彻底斩断了,谢蕴回想她在回到南郡至后的一举一动,为了不引起风波,她本就停下了去给人看诊一事,除了给李节的母亲送过书信想要在私下里面见一面之外,甚至都未曾出门。
细细思索,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这一次袁府的赏梅宴,谢蕴面色一变,难道这场赏梅宴不仅仅是针对她的一个局。
一点万通,抛却了因为受辱而生出的悲意,谢蕴的头脑清醒过来。
袁氏是李节的外祖家,虽然是血亲,但是却隔了几脉,他们在李节母亲来南郡之前都未曾与李节往来。
这其中定然不会只像是李节所说的亲缘淡薄这一个原因,若是这一个原因,李节的母亲来了南郡怎会突然就来往了。
如今的世家大族极重血脉,蜀中李氏门楣虽然比不上荆州袁氏,但是也绝非小门小户,李节作为李氏的嫡长子,未来的家主,袁氏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断了往来。
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缘由,是什么呢?
谢蕴心中细细思索,忽然想起李节那日的话中还有一句“其他缘由断了往来。”,其他缘由是什么。
想了许久,好似什么就快要想清楚了,但是其中却又隔着一团迷雾叫人不能真切的看的分明。
一声呻吟打断谢蕴的思绪,躺在床上的周母醒了过来,谢蕴将千头万绪暂且压下,匆匆起身朝着隔间去看望周母。
周母昏迷了太久,又被刺激到了,刚一醒过来看在陌生的地方,直对着服侍的小丫鬟胡乱抓。
见到这一幕,谢蕴连忙让下丫鬟退下去,她做到周母的床边抓住周母胡乱挥舞的手,连声:“阿家,弥弥在这儿,莫怕。”
见到谢蕴,周母终于平静了些,只片刻便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悲切:“弥弥,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会那般说你?”
被压下去的思绪又被挑起,谢蕴眼中生了泪,却不知道该如何给周母说。
谢蕴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对上周母的眼睛,平静道:“阿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李节的母亲与袁老夫人不太同意我与李节的婚事。”
原打算将这件事情瞒着周母,但是经过了袁府那一遭,如何还能瞒的住,不如实话实说。
即便知晓,周母定然会伤心。
周母果然垂泪,她焦急的用手在身上摸索着什么,看着急切,刚刚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周母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谢蕴连忙将她的手再次抓住,温声轻哄:“阿家,你先躺好,莫要动作,你要找什么告诉弥弥,弥弥去寻。”
周母却已经摸到了,那是她给谢蕴绣的登门礼帕子,她听话在周府里面等着的时候发现谢蕴忘记了带登门礼,正好袁氏的仆人找上门来,周母便想也未曾想便带上了帕子登上了袁府的马车。
本以为是去见李节的长辈商定婚约之事,即便周母怯懦,怕误了谢蕴的婚事,却还是壮着胆子去了。
却未曾想到迎来的是袁府的羞辱。
周母摸出帕子,在她摔倒在雪地里面的时候,被袁府的家丁踩脏了帕子,好好的白鹤上面沾染了脏污。
耗费心血秀出来的双面绣被践踏,周母却未曾生气,而是带着愧疚:“弥弥,是不是阿家准备的登门礼不够好,才叫李大人的长辈看轻了你,怪我,都怪我。”
周母念念叨叨的,谢蕴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她一人去强求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人,却让家人受累。
谢蕴将周母安抚好睡过去,天色已然黑了,小丫鬟在这院子里早已经点燃了灯笼,在她走出回廊之时,跟在身后的丫鬟贴心的躬身举着灯笼提醒:“谢娘子,白日里积雪化了冻,路上滑的很,你且小心些。”
褚绍这院子里也种了两颗梅树,只是不是袁府艳丽的红梅,而是雪白的白梅,白梅被雪覆盖后不起眼,在黑沉沉的天色里,若是不细看瞧不出来。
谢蕴的目光缀在枝头的白梅上,心中彷徨,却又在片刻后清醒过来,她对着一直跟在身后沉默的丫鬟道:“我要出去。”
她要出去去见李节,亲自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般心灰意冷的坐以待毙不是谢蕴的性子。
她的目色坚定,在黑漆漆的夜里都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周身不服输的坚韧将雪里白梅的傲骨都比下去几分。
小丫鬟被谢蕴的神态惊艳到,却还是坚定的摇头道:“谢娘子,总督吩咐了,你不能出去。”
在这总督府中,褚绍下了命令没有人敢违逆。
谢蕴抿唇没有听小丫鬟的劝阻,直到她走到院子前被两把刀柄拦住,方才直了脚步。
褚绍拨下的两个侍卫神色冷峻,毫不留情,没有丝毫要让谢蕴出去的模样,看出了他们不会放她出去,谢蕴退而求其次道:“劳烦请转告总督说我想见他。”
侍卫与丫鬟得了命令不让谢蕴出去,却未曾得令说不给她传话,很快暗处一个侍卫现身离开。
见状谢蕴心惊,原来褚绍留下的不只门前的两个侍卫,还好她没有生出寻其他法子出去的心思,不然恐怕只会被暗处的侍卫当场拿下。
歇了强闯出去的心思,谢蕴转身回了暖阁坐着等褚绍来。
褚绍回到总督府时,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倦意,从健康一路拦截追杀马不停蹄的赶回南郡,又未曾有片刻歇息与荆州七郡十八县首官周旋,终究是有几分疲惫。
连融与宋岩跟着褚绍回来,二人面上神色亦是有倦意。
袁氏老夫人与小姐被褚绍扣下,袁斐是个聪明人未曾直接路面与他们周旋,而是驱策荆州七郡十八县的官员来给他们施压。
若是寻常他们定然不惧,但是眼下情形特殊,他们将百姓当做筹码来与褚绍博弈,稍有不慎,荆州这上百万百姓便有半数可能挨不过这个冬日。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李节与谢蕴,亦或者说是褚绍为了李节与谢蕴提前与袁氏撕破脸导致的。
“主上,今日这些人咄咄逼人,若是不尽快解决,恐军心不稳。”
连融的声音沉肃,面上的表情算不得好看。
夜色中褚绍的神色微冷,瞥了眼经过总督府门前衣衫褴褛的卖炭翁,吐出令跟在他身后的连融与宋岩惊异的话。
“不肯配合的,杀。”
褚绍此举能够将荆州的百姓保下来,但是却是与南梁朝廷彻底撕破了脸,眼下他的布局还差最后一处没有完成,非最好的时机。
连融还想再劝什么,看了看褚绍的脸色闭上了嘴,拉住了同样想要阻拦的宋岩。
如今的局势,只能这般了,且连融看得出来褚绍已经下定了决心。
连融与宋岩跟着褚绍来到前厅内,便有暗卫在门外踌躇不前。
褚绍认出了暗卫是他指派在谢蕴院子里的,抬首命两人退下休息,连融与宋岩退下,离开之时连融深深看了眼暗卫。
“主上,谢蕴求见你。”
褚绍闭着眼睛不动,声音淡淡:“下午可有异常。”
“回禀主上,下午的时候她想要出去。”
“知道了,退下吧。”
褚绍慢慢睁开眼睛,望了眼关着谢蕴的院子方向,朝着那处去。
褚绍到的时候,谢蕴正在暖个里面看书,褚绍的目光掠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手中的书上,略带嘲讽:“你倒是静得下心来。”
在褚绍到的时候谢蕴便知晓了,门口的侍卫齐齐给他行了礼,但是谢蕴却未曾起身迎接,如今听了他讥讽的话,默默将书合了上。
她确实想心静,却未曾将书中的内容看进去。
“你想去见谁?”
褚绍走近,声音漫不经心,抽走她手中的书,只觉手中一空,心中也紧了几分,她顿了顿方才答话:
“回禀将军,民妇想要去见李大人。”
翻书的动作一顿,褚绍慢慢弯腰,漆黑的眸子在谢蕴的脸上逡巡,半响竟然勾出了一缕笑,只这一缕笑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是亲近。
那笑容陡然消失,只剩下冷冰冰的杀意:“谢蕴,本督是不是太纵着你了,所以才让你不将本督的话放在心上。”
目光的冰冷与这深冬里的寒意夹杂在一起,令这暖阁温度降至冰点,甚至让谢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褚绍并非是那般好招惹的人,谢蕴的身体发颤,却还是极力的忍住了不让褚绍看出端倪,这时候若是在他面前露了怯,那后面的要求他更不可能答应。
谢蕴稳了稳心神,又重新道:“将军,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一问,让褚绍的冷意消散了些。
她想出去并非是为了李节,而是想知道为什么,褚绍的神色稍霁,将书彻底合上:“这些个杂书少看为好。”
“你想知道什么,为何不问本督。”语气淡淡,却仍旧是试探。
虽然褚绍仍旧未曾放下戒备,但是却是让谢蕴知道她赌对了,褚绍在阻拦她与李节见面,他恐怕不会让她嫁给李节,说的那些不会横加阻拦的话也是假的。
日后,若是她表现出在意李节,他便会生怒,若是她表现的不在意李节,他便可能会告诉她想要知晓的事情。
这是谢蕴坐在暖阁之中这么久,猜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