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风月 第60章 第 60 章

冬梅覆雪，漫天的雪白中点点若隐若现的红意点缀着单调的深冬，只街头巷尾人迹罕至，偶能遇见一两个衣着单薄的卖炭翁。

今年的冬日来的格外的早，也比往年的冬日更加的寒冷。

这样的冬日预兆着今年地里面的蝗虫会被彻底冻死，来年没有了啃食粮食的害虫，百姓会获得大丰收。

地里面的粮食种得好，在交了税粮之后，还能余下足够填满自家粮仓的粮食，这般美好的愿景，便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没有碳火，只能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取暖的贫苦百姓坚持下去的支撑。

李节前些时日，便是在七郡十八县中马不停蹄的奔走，想要减少冻死、饿死在这个冬天的寻常百姓。

但偏偏他这般辛劳，能够一方小小的亭子，便能燃上几十户寻常百姓种一年粮食卖了也换不来的那么多银钱金丝银碳的袁氏，用他喜欢的女子为他设下精心的圈套，引着他踏入。

即便是将两个人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褚绍的脸上仍旧是黑沉沉的。

李节与谢蕴被分别带去了两个院子安置，医馆里面的大夫背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总督府，不敢多闻多问一句，头似鹌鹑一般垂着步履匆匆的跟在侍卫后面入了染了木炭的屋子。

大夫朝着坐在屏风外头的男人行礼，还未跪下就听褚绍让他看看里头的人。

眼见褚绍神色如此沉肃，料想里头的人对这位总督大人非常重要，大夫不敢耽搁，走到屏风里头谨慎的为床榻之上隔着床帷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诊脉。

细细沉吟半响，大夫出来对着坐在外面的褚绍恭声道：“大人，里头的姑娘并无大碍，受了些皮外伤老夫不便看诊，开些药擦了不日便会好，人失了意识是因为气急攻心又受了刺激方才会这样，过一会儿便能够醒过来。”

说罢，开了服药方递给侍卫让他去抓药，而后又被带去隔间。

大夫离开之后，褚绍起身，竟然毫不避讳男女大防绕过屏风走到床帷之前，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帷纱，褚绍的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的谢蕴身上。

他的神色不明，周身萦绕着一层怒气，仿佛是在为谢蕴的莽撞生气，但是细看又夹杂着其他的意味，目光极为复杂。

褚绍眼中复杂的情绪在床上的谢蕴眼睫微颤的时候被他收敛于无形，只剩下淡淡的怒意，等着床上之人醒过来兴师问罪将胸中的怒火散去。

***

谢蕴只觉得眼皮沉重想要睡过去，但是浑身似是散架了一般的疼痛与紧紧攥紧了的心脏却又叫她不能够睡的安稳，她半梦半醒之间思忖着自己为何会感到这般疼痛。

在袁府的时候谢蕴为了周母极力挣扎，她越是挣扎，擒住她的丫鬟婆子愈发的想要压住她，这样来回将谢蕴的双臂硬生生捏出红痕来。

粗使婆子打在谢蕴脸上的那一巴掌更是大力，即便此时脸上的红肿消散了些，疼痛却仍旧清晰。

以为疼痛是睡梦中的假象，谢蕴极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却是越清醒，疼痛便越清晰，终于记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谢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惊魂未定的寻找周母的身影，却对上褚绍那一双漆黑的眸子。

看到立在窗前颀长的身影，谢蕴意识到在她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人影不是幻觉，确实是褚绍将她从袁府里面带出来的。

谢蕴呼吸顿了顿，默了片刻平静问：“将军，我阿家呢，我放心不下想要去看看她。”

受了那么大的屈辱，醒过来却这般平静，问的却又是周母不是李节，褚绍的神色有些意外，但是只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捕捉不到，目光便沉下去，凛声：“在隔间，去看了后便滚回来。”

他的声音夹杂着怒意，说罢毫不留恋折身走出屏风外，绕到屏风另外一端的椅子上坐下，咬牙切齿。

这般模样谢蕴知晓褚绍在生气。

但是却不知道褚绍这样的怒意不知为何而起，谢蕴从床上起身穿鞋向隔间去，动作不甚扯到手腕，刺痛感令她的眉头皱了皱，将痛呼声忍下，在褚绍似有若无的目光之下离开。

隔间的大夫看了病人开了方子已经走了，谢蕴看了眼躺在塌上还未醒过来的周母目光缩了缩，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塌边，卷起周母的袖子将纤细的手指搭在脉搏上，知晓周母没有大碍皱着的眉头松开，若是周母有事，谢蕴心中的愧意更难消解了。

谢蕴替周母掖好被角起身看桌子上大夫开的方子。

这是褚绍命大夫将方子誊抄了一遍，他猜到谢蕴会看周母的方子，便留了一幅誊抄的在桌子上。

谢蕴并不知晓褚绍做了这些，她看着大夫为周母开的方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又问了丫鬟得知，侍卫已经去抓药，现下只需要等着药煎好喂醒过来的周母喝下便好。

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谢蕴便生了些恍惚，强压下去的记忆浮现出来，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意。

她料到去了袁府会被为难，为了能够嫁给李节也做好了受到刁难的准备，高攀了旁人，总归是要付出些什么才是，天底下怎会有无端的好处白白让她遇着了。

只是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与低估了权势之下无权无势之人贱如蝼蚁的命运，还将周母与娴姐儿牵扯了进去受辱。

谢蕴袖子中的手握紧，直到看到小丫鬟前来方才放松了紧捏着的手。

小丫鬟对着谢蕴有些小心翼翼，问着:“姑娘，可是可以过去了？”

小丫鬟没说去何处，但是谢蕴知晓这府中除了褚绍还会有谁能指使仆从，彻底从悲意与惶恐之中醒过神来，收拾好思绪去见褚绍。

谢蕴恭敬的跪在地上道谢:“多谢将军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她的言辞诚恳，恭敬的如同府里面的下人，坐在椅子上等了谢蕴许久的褚绍面色却未曾缓和，甚至面上闪过了几缕啊不悦。

这是自祁州分别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刚刚她一醒了就要去瞧周母，褚绍念谢蕴一片孝心虽然说了重话却还是让她去了。

但，她看了周母无虞还这般态度，令刚刚平复些了的褚绍此刻心中再度怒气交加，就连发问的声音里面都沾满了怒意与讥诮：“谢大夫，你平日里的那些聪明与对着本督的傲骨呢？”

褚绍从不对谢蕴这般称呼，此时已然是气级，说的话实在是难听。

他没挑明白，谢蕴确是听出来了。

他是在讥讽她去赴袁府的赏梅宴。

谢蕴明明知道赏梅宴是一场鸿门宴，素日里聪明谨慎，最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她却偏偏还是去了，这般愚蠢的举动是为何，只要一想，褚绍便忍不住气闷。

他沉沉发问:“你就这么喜欢李节吗？”

喜欢到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喜欢到违背了她一贯的行事原则。

褚绍的声音有些沉，仍旧是夹杂着怒气，但怒气里面却包含了些不易让人察觉到的情绪，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谢蕴的脸，不错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谢蕴的一张脸生的极为美丽，即便是有半边泛着红痕，却仍旧不损其容貌，反倒添了层楚楚可怜易碎惹人怜爱的娇弱。

这会儿，这么美的一张脸，却叫褚绍看的呼吸不畅，他等着她的回答，沉沉的目光逼得人喘不过气。

谢蕴起先有求于褚绍，知晓褚绍不知为何对她敌意颇重，便装出褚绍喜欢的模样，曲意讨好，本意是消解褚绍的敌意，求他帮助自己寻找父兄。

不曾想，她的谨小慎微刻意讨好竟让让褚绍生出了别的意思，这令谢蕴始料不及的同时避之不及，在知晓褚绍对她的心思后，装作未曾察觉不断疏远敬而远之，企图与褚绍保持安全的距离。

褚绍这洞悉人心的上位者怎会看不出她的拒绝，知晓这样的举动可能会得罪褚绍，但是比起委身于褚绍，如何选择已然分明。

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却不料他竟然还没有死心。

今日却不知晓为何，许是在袁府受了辱，心中已然憋屈至极，亦或是想让褚绍知晓她有心悦之人让他断了不该有的心思，谢蕴突然在褚绍面前卸下伪装，她神色微动垂首，换上去素日的平静语气，神色冷静一字一句的：“将军，民妇心悦李节，愿意为他如此。”

谢蕴声音平静，这平静里头夹杂着对势要嫁给李节的决绝。

“好一个愿意为他如此”，褚绍被谢蕴这样的表现激怒，他将手中的折子砸在地上，急促粗重的呼吸，彰示着他此刻多么极力克制方才未曾朝谢蕴发难将那一方折子直接砸在她的身上。

片刻之后，褚绍终是将怒意压下去，一双眸子盯着谢蕴，声音发沉：“谢蕴，你要喜欢谁本督管不着，但若你还想要嫁给李节，恐怕是不可能了，今日起，你便在这院子里一步也不许出去！”

“凭什么？”一双平日里总是将真实情绪隐藏的很好，处处小心翼翼的眼，抬起头直视褚绍反问，竟然带了几分豁出去的决然。

即便这决然之中仍旧藏着对褚绍的惧怕，往日的曲意逢迎刻意讨好虽然是假，但是对褚绍的惧怕从来都是真的。

她这般模样令褚绍的脸色难看，她越是为了李节不管不顾，越是令褚绍气闷生怒，恨不得拔剑杀人。

说不清是因为谢蕴犯蠢而生怒，还是因为知晓谢蕴竟然为了李节能够做到如此而生怒。终究是忍了下来，

他的目光触及那泛着红的脸颊带出几分清醒，似是为了让他不对她心软，转了眸子不去看她那脸上的红痕，声音却仍旧令人遍体生寒。

“谢蕴，你当你嫁不了李节是本督在阻你们？恰恰相反，是你们的愚蠢与自作聪明断了你们那半分可能，你且看着，本督不横加阻拦，你最后能不能心想事成嫁给李节。”

说罢，褚绍不再施舍给跪在地上的谢蕴半个眼神，径直离开这院子，他吩咐看守在院子门前的侍卫守好院子不允许谢蕴踏出院子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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