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完兵马,众人一路向东行去。
路上途径一片甘蔗林,他们停下歇息,看着头顶的烈日,郁羡想着甘蔗汁水的甜美便有些蠢蠢欲动,最后还是忍不住拿鱼藤剑砍了半根甘蔗。
见一旁的时子瑜如玉般的脸晒得发红,便削了皮递给了时子瑜,“时先生,吃甘蔗吗?”
时子瑜不动,微笑着看着她。
好吧,郁羡立马懂了他的意思,甘蔗难咬还要大口咀嚼,对于世家公子来说的确吃相不雅,不符合他的形象。
郁羡悻悻地收回手,还是自己慢慢啃吧。因为颈部伤口的拉扯,还是不能进行大动作,她吃得艰难。
“吃这个。”孟辞走过来塞给她几颗李子。
这李子看起来形状干瘪,水分不足,估计行军的时候孟辞就把它们带在身上了,一口下去,青涩的李子酸得郁羡龇牙咧嘴,孟辞在旁边偷笑。
一路上有孟信发的护送,相对安全许多,就算这样,一路走来还是看到了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一般情况下,他们看到他们这支整顿有序的军队都会下意识低头避让,但还是有一部分人神情麻木,连避让的力气都没有。
较为激进又没有眼力见的,甚至想等他们停下来歇息的时候过来抢粮食,带头的是一个高瘦的汉子,他们躲在树林里,看到部曲分散开来时,一拥而上。
齐止戈早就注意到他们了,重重一脚踹飞了为首的那个人,霎时剑光四溢,其余的人皆没有带武器,犹豫着止步不前。
“齐哥哥,把他们赶走就算了。”郁羡注意到这伙人还有面黄肌瘦的女人和孩童。
齐止戈气势凛然地收回剑,昂起头厉声说,“还不快滚!”
其中一个男孩满面污垢,他的瞳孔黑白分明,汹涌的泪水冲刷成了脸上的两道杠,看上去有些滑稽,他的目光紧紧地看着前方的秋珉在慢吞吞地吃着一块白面饼。
好饿,已经……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他的阿母正在与人商量把他卖掉,或者……把他与其他孩子交换。
交换,是为了填饱肚子的时候吃得心安理得。
他才七岁!他还不想死,他不想面目狰狞地死在饭锅中!
他目露凶光地看着郁羡,凭什么!凭什么这些贵人还能吃上干净精致的饭食!他却连最普通的野菜树皮都吃不上!
他凭借着身材矮小灵活,猛地扑向了郁羡。
郁羡被他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脸,血珠隐隐可见。
带着寒气的剑光闪过,男孩身体瞬间僵直,接着瞪大眼睛直直往后倒仰在了地上,脖间流出汩汩鲜血。
女人尖声惊叫,树林里的鸟雀四散纷飞。
这只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以后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还会更多。
一路上郁羡情绪不高,孟辞对于死人已经习以为常,他毫不在意地跟郁羡说笑。
行至驿站,齐止戈示意她下马,郁羡知道这是有要事相商。
经过几日的相处,郁羡也逐渐摸清了这几位的脾性,时子瑜是个白皮黑馅的,绝对不能得罪。齐止戈面冷话少,跟他在一处绝对会冷场。
孟辞是他们中间最好相处的一位,有着少年人的跳脱和朝气,路上也能陪着她解解闷。郁羡很高兴路上有这么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同行。
其余两人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郁羡选择跟孟辞学骑马,孟辞爽快的答应了。
“手松开一点,不要太用力拽缰绳。”孟辞的手掌覆在郁羡的手上,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腿用力贴马背。”
郁羡努力按照孟辞的要求去做,板着一张小脸暗自用力,孟辞轻笑出声,“羡妹妹,你太紧张了。”
“对,我是有点紧张。”郁羡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你......你说什么?”
少年人的懵懂全然不见了,再次看向他,他神态自若,气宇轩昂,“我不至于傻到连郁家最小的那个胖娃娃是男是女都记不清。”
“你果然还是忘了我啊。”孟辞突然低头凑近她,恶劣地说,“记吃不记打,也不知道郁嘉那家伙是怎样养你的,把你教的这般无用。”
“真是讽刺啊,明明是只家养的雀鸟,却偏偏选了你去承袭大统。让我猜猜,你能不能活着走到洛阳呢?”
郁羡面无表情的跟个鹌鹑似的下了马,齐止戈最近见她都没心没肺的跟着孟辞傻乐,这样低沉的情绪好像第一次见。
实在有点反常,齐止戈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郁羡摇了摇头,情绪仍然低落,“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家了。”
齐止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进去,你收拾好东西,在我客房会合。”
孟辞与她擦肩而过,“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郁羡耸了耸肩,独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秋珉给她烧了热水,她决定先不想那么多,于是舒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服。
疲惫奔波了几天,她现在就想瘫倒在床上休息。可是不行,还得去找齐止戈商议事情。
去到齐止戈的客房以后,发现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包括孟辞。
时子瑜摊开舆图,郁羡看到上面都有标注。看来时子瑜已经规划好了路线。
孟信发建议道,“明日你们便要离开豫章了。渡过玢河,便来到丹阳地界。丹阳郡守与姒夫人外家是姻亲,想必不会过多为难你们。”
孟辞似笑非笑地看向郁羡,郁羡硬着头皮开口问,“能不能不走水路?”
孟信发疑惑地问,“世侄是否有什么顾虑?”
“我晕船。”郁羡简短地说。
她似乎担心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补充道,“走水路不太稳妥,如果敌人水上伏击,便可将我们一网打尽。”
“没错。”齐止戈点了点头。
“青羽军的确出现在这一带,现在很难确保我们的位置没有暴露。他们擅长水战,一旦交战,我们处于劣势。”
时子瑜隔着一张桌子,目光直直地看向了郁羡。因为背光,郁羡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如此,便只能绕路荆州了。”时子瑜淡淡开口。
齐止戈严肃地说:“路程变长,恐有变故,我们需从长计议。”
孟信发站起,走到郁羡身边,高大的身影显得压迫感十足。“世侄一路上需多加小心,世伯还有要事在身,便不能陪你了。不过,孟辞会护送你们去荆州。他武艺高强,定能祝你们一臂之力!”
郁羡笑得有些勉强,“多谢世伯,有哥哥在,我放心多了。”
孟辞的笑容同往常一样无异,“放心吧阿羡弟弟,我会保护好你的。”
郁羡想抓狂:有你在,我才是真的不放心!
夜晚,郁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孟辞就睡在隔壁,仅一墙之隔。
他敲了敲墙,警告她说,“不要想着耍什么心眼,好好睡觉。”
郁羡在黑暗中用拳头挥打空气,暗自气恼,原以为自己装傻充愣演的演技已经够好了,没想到竟然还是碰到了孟辞这个影帝。
让郁羡这个高中时立志要闯荡演艺圈的人,自叹不如。
正胡思乱想着,但接连几日的日夜奔波,郁羡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孟辞已经出现在郁羡的房间里了。
“阿羡弟弟,早啊。”他饮了一口茶水,笑眯眯地看着她。
郁羡一时间很无奈,“真是劳驾你一大早就要起床守着我。”
“没有关系。反正我每日都要这么早起床。一点也不耽误事。”
郁羡咬着牙,低声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么做孟将军知不知道?!”
孟辞放下了茶杯,“阿羡弟弟不要这么激动。至于我要做什么,到了荆州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吧,盗匪贼寇四起,流民到处都是,如果不是我保驾护航,你们真的以为有这么顺利吗?”
郁羡把手撑在桌上与他对视,“你这么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孟辞轻笑,他望向郁羡眼睛的深处,“阿羡弟弟莫不是忘了你现在的处境?你除了听我的命令,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其他人,只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孟辞突然动作,从怀里抽出了匕首,冰冷的刀背贴住她的右脸,这种感觉郁羡很熟悉,她在死之前也经历一次。
孟辞衣服上的皂角味变得浓郁,近在咫尺的危险扑面而来。
“我这个人讨厌蠢货,也包括软弱的蠢货。”孟辞阴郁地盯着她,“你现在为什么不哭了呢,你这个人不是最爱演了吗?”
现在让郁羡哭她也委实哭不出来,她的演技暂时还没有达到这个说哭就哭的地步。
孟辞钳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她,“哭啊,你为什么不哭!”
郁羡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莫不知自己小时候跟孟辞有过节?
她眼神飘忽,“我....我为何要哭?”
孟辞的疯狂终于掩饰不住,“小时候,只要我一来郁府,你就哭着要赶我走。你厌恶我,难道不就是因为我爱缠着郁嘉吗?”
等等,郁羡突然孟辞说得这些话连在一起她理解不了,她是漏了什么关键信息吗?
“我讨厌你,和郁嘉又有什么关系?”
孟辞猛地拽过郁羡的手腕,狠狠一刀扎进她的右臂上,鲜血立马飞溅出来。郁羡忍不住痛呼一声,摔倒在地,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孟辞咧嘴一笑,“你厌恶我,郁嘉自然也厌恶我,我又如何能甘心?”
郁羡的手不断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摁住伤口帮助止血,她冷汗直下,“你这个疯子.....郁嘉厌恶你,你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孟辞扯开郁羡摁住伤口的手,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不是你,郁嘉怎会与我疏远。你仗着郁嘉的疼爱,便可以夺走他吗?不可能!”
郁羡看向门外,声音沙哑,“动静这么大,你就不怕其他人发现吗?”
孟辞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了,他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用自己随时携带的药粉给郁羡上药包扎,动作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
他又恢复了以往跳脱的样子,“阿羡弟弟,伤口很疼吧,记得这几日不要碰水,伤口会很快痊愈的。”
话音刚落,他的脸又沉了下来,“记住我给你的教训,不要妄图逃跑,不要与任何人说起我们之间发生的事。”
他甩开了郁羡的手,就像甩开了脏东西。
郁羡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的手自然地垂下看上去无异样,出去以后,发现时子瑜他们已经整理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孟信发忍不住再问,“真的决定要绕路荆州了吗?荆州州牧燕褚,听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齐止戈在整理他的武器,“水路太冒险,为保安全,陆路更为稳妥。”
孟信发知道他们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现在正在一心叮嘱孟辞保护好郁羡。
郁羡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上了马车以后,掀开车窗的帘子,便见孟辞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旁边。
见她看过来,孟辞灿烂一笑。要是郁羡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定会夸赞一声少年好颜色。
郁羡赌气地甩下帘子。
“公子,可要饮些牛乳?”秋珉把一碗白色的液体捧到郁羡面前。
郁羡被家中娇养,牛乳山参这些补品没有断过。出门前,牛乳不耐储存不便携带,陆夫人便一再交代秋珉一定要找机会多寻些牛乳服侍公子饮下。
秋珉一直记得这件事。正逢乱世,牛乳这稀罕品难找,却也被秋珉在一处乡下地方寻到。虽花费了一笔不菲的钱财,但好歹也是完成了陆夫人交代的任务。
郁羡苦笑不得,“秋珉,出门在外,就不要太过奢靡了。以后不用再去寻牛乳了。”
秋珉跪在地上,温顺地应道,“诺。”
郁羡赶紧让秋珉起来,不然老是感觉自己在压榨童工。
时子瑜掀帘进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牛乳,“吃得不错。”
郁羡正心烦意乱,便往嘴里塞了几块糕饼,又差点被噎住,赶紧用牛乳顺入腹中。
时子瑜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受伤了?”
“没有。”郁羡苍白着一张脸,毫无说服力,“今早路过驿站杀鸡,被血溅到了。”
时子瑜“嗯”了一声。
一时无话,气氛有点微妙。
时子瑜自是不相信郁羡被鸡血溅到的说辞,伤她的人,恐怕也是与她一路亲近的孟辞。
这一路上,时子瑜看破不说破,他早就看出孟辞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至于提醒,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心。
郁羡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只看皮囊的蠢货。看见孟辞这个艳若春华的好皮相,也不想想为何遇刺当晚为何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又能这么快让孟信发赶来。
至于郁羡被她利用或者死在他的手上,也是自己蠢,蠢到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