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婆家离开,明郗去了旁边的院子,没在家里发现陈渡的身影。
她翻出手机找到陈渡的电话拨了过去,铃声响起,过了很久也没人接听,回应她的只有一句冰冷的女音,她挂断又接着打,一遍又一遍,然而,当冗长而机械的嘟音过去后,通话界面感应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家里不在,明郗能想到的地方便是贺子昂的网吧。
想到这,明郗拔腿便往网吧跑。
她一路小跑着过去,寒风簌簌拍打在她脸上,明郗却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立马找到陈渡。
看见熟悉的那个招牌,明郗快步上前,用力推开网吧的玻璃门,见有人进来,前台瞭眼看向她,就见一姑娘气喘吁吁地推开门,面色潮红,双眼盲目地转悠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他定眼一看,觉得这姑娘有些熟悉,但细想又想不起来。
明郗顺了顺呼吸,转头看向前台,上前两步,问道:“陈渡在吗?”
“陈渡啊,他...”他还没说完,只见二楼下来一个人,看见明郗,他拔高音量:“明郗?”
听见声,明郗偏头,就看见宋斯望站在跟前:“你怎么来这了?”
明郗平复着气息:“我...我来找陈渡,他在这吗?”
“不在。”
简简单单两个字,顷刻间将她的希望断送。
得到回答,明郗忽然愣住了,她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无力又茫然,她眨了眨眼睛,继续追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宋斯望还是第一次见她那么着急的样子,他挠挠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你找他有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现在一定要见到他,你能不能帮帮我。”
眼下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也就是宋斯望,看着明郗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宋斯望一怔,不过这一时半会的他也不确定陈渡在哪,“你先别急,我帮你问问。”
“好。”
宋斯望也不知道明郗和陈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她这样,为了宽慰人,他说道:“陈渡有时候确实很难联系上,你先别急,楼上有休息室,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楼上等着吧,有消息了我马上告诉你。”
“谢谢。”明郗垂眸,安静的跟在宋斯望的身后,往二楼走。
二楼房门紧闭,宋斯望握着把手往下一拧,门缓缓拉开。
这还是明郗第一次上到网吧二楼,房间内没有她想象中的乱糟糟,倒是收拾的很干净,宋斯望指了指一旁的沙发,憨笑道:“你先坐,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嗯。”
说完,宋斯望从桌上捞起手机,朝休息室走出去。
他握着手机,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给一个人打去电话。
宋斯望出去的时间不短,明郗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从一开始的泰然到最后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说,连宋斯望都找不到他...
短短半天的时间,一颗心被搅地七零八落,脑中浮现出陈渡最后离开时的那个眼神,胸腔彷佛堵了一团棉花,无法言喻的难受,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悄然碎掉。
明郗起身,忽然,房间门被拉开,宋斯望从外面走进来。
台球厅。
“咚——”
球杆用力一推,绿色绒布上,只见一颗白色小球从角落撞了出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紧接着,数只颜色各异的球呈不同方向划出一条笔直的长线,最后相继滚进了球袋。
陈渡直身,漫不经心地握着球杆,室内顶灯泠白的洒下来,落在他漠然颓倦的眉眼上,他一言不发的盯着台球桌,五官冷着,眉眼又黑又沉,四周散发着躁郁的气息。
李青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台桌上。
从陈渡来这开始,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跟他搭话,一副完全不理的样子,看出他心情不好,问他缘由,半天嘴里撬不出一个字。
陈渡握着杆往身旁的人一扔,对方抬手稳稳接过,“不打了?”
陈渡没回话,往身后的黑色沙发上一坐,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下颌线紧绷着。
身后,贺子昂双手抄兜,慢悠悠地从外面走来。
李青见状,一边抹着巧克力粉,一边朝贺子昂打听,“这小子来这一个小时了,光打球不说话,谁又招惹他了。”
贺子昂哼哧一声:“谁知道呢。”
说着,他往陈渡旁边一坐,吊儿郎当翘起二郎腿,黑色大理石圆几上摆了盘水果和一盘花生瓜子,贺子昂俯身,从果盘里挑了个橘子,往手里掂了掂,不疾不徐开口:“外头可是有一姑娘正四处找你呢,不露个面?”
这话一出,陈渡冷淡的脸上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转过头,瞧见站在门口的人。
四目相视,空气一瞬间静滞。
台球厅生意很好,明郗站在门外,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见里面的情形。
室内摆着七八张台球桌,年轻的男女围在台桌的周围,室内约莫开着暖气,明郗瞧见一化着烟熏妆的姑娘在这十几度的天气里,仅穿了件抹胸吊带,她握着球杆,俯身,牛仔裤勾勒出蜜桃臀型,旁边一花臂男叼着烟,光明正大的摸了上去。
这画面太靡然,明郗不自然的移开眼,转头去寻找陈渡。
宋斯望站在一旁,“那个,明郗,进去吧。”
李青一听说有姑娘找陈渡,当下没当回事,只想着在这关头找上门来,估计也是碰一鼻子灰,从前也不是没有姑娘,在台球厅碰着陈渡,连着在这守了一个月,天天来,虽说真让她撞见过几次,可到头来,陈渡连个微信也没给。
明郗走进去,空气里漂浮的尼古丁味让她下意识皱眉。
他坐在沙发上,好似全然没看见她。
“陈渡。”她出声,嗓音清脆。
李青头一回见这姑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少女一身简单的装扮,长发落在肩后,素净着一张脸,皮肤瓷白,五官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程度,琥珀色瞳仁清凌明亮,浓密的睫毛自然卷翘,鼻头精致小巧,嘴唇红润。
关键是这气质,简直跟仙女一样。
沙发上坐着的人纹丝不动,依旧冷的一张脸,可不知怎的,李青总觉得,他四周散发的沉郁气息貌似在这姑娘来了之后就收敛了一半。
台球厅骤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不止吸引了李青的目光,就连刚才那个花臂男在瞧见她之后,都忍不住一直望着这边,他目光**裸凝视过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玩味之态。
陈渡眼梢微抬,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眼底布满阴戾,目光对上,那花臂男勾唇笑笑,眼里是挑衅。
“出去。”陈渡嗓音沉冷,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明郗眼睫动了动,表情错愕。
陈渡这是在赶她走?
宋斯望见陈渡这样说话,忍不出想出声,下一秒,只见陈渡起身,垂头,两步走到明郗跟前。
陈渡一米八几的身高,就这样杵在她面前,视线完全被一片黑色掩盖,让她不由自主的呼吸发紧。
陈渡敛眸,在她脸上停顿一霎,随后径直越过她,往门外口。
见他就这样离开,李青和宋斯望都是一头雾水。
明郗闭了闭眼,骤然间,反应过来,转身跟了过去。
台球厅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几盏微弱的射灯发出黯淡的光源。
明郗从室内出来,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陈渡。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陈渡从兜里掏出烟,翻起盒盖,细烟衔在指间,安静的空气里,打火机啪嗒的声音响起,幽暗的双眸映出一簇暖黄的火苗,陈渡低头,烦躁地点上。
他不说话,明郗也没开口。
好半响,陈渡才启唇,嗓音经过烟的磨砺,沙哑极了:“为什么来这?”
“我..." 明郗双手紧紧揪着,沉沉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少年神色平淡,薄唇紧绷,黝黑的瞳仁像是黑夜下汹涌翻滚的海。
闻言,陈渡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有什么不好受的,你舅妈说的那些不都是实话吗,你才来覃梧多久,知道什么,就对一个人泛起不该有的同情心。”
“实话又能说明什么呢,难道就因为那些不堪的过往就要否定一个人的全部吗。”明郗抬起眼眸,直直地盯着陈渡的眼睛:“陈渡,你是个好人,才不是她说的那样。”
陈渡垂下头,冷笑一声:“你很了解我吗,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我是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也没有那些原本就生活在覃梧的人够了解你。”明郗反问:“那宋斯望呢,许迎萦呢,外婆呢?如果你真是个那样的人,那我也不会到今天才知道,他们会在一早就提醒我远离你。”
闻言,陈渡撩起眼皮,视线凝结在她身上。
十一月的天,覃梧经历了大降温,她却只穿了件白色的薄绒毛衣,还是在家时的穿的那件,也没披件外套就出了门。
她仰起头,眼里的坚定顿时刺痛了他双眸。
那么亮的一双眼,他从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他并不在意李美娟对他的评价,陈国华出事后,再难听的也不是没人说过,他全然承受。
可明郗呢,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对他建立起的信任和好感全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堆积出来的,在此之前,他的过去在明郗心里只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他有个好赌的父亲,有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糟糕的过去会从另一个的口中,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的口吻传播到明郗耳中。
李美娟的话就像是当头一棒,提醒他,他们是不同的。
好坏的界定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评定的,所以在李美娟的心里,他是坏人,明郗是好人。
“你舅妈说的没错,离我远点。”
说完,他起身往前走,没有丝毫停顿。
明郗转身,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人堵在跟前:“陈渡,我找了你两个小时!”
她仰起头,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你觉得我过来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个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要从旁人口中知道。”
室内,宋斯望听见说话声,有些担忧地看着贺子昂,指了指外面:“怎么吵起来了,不应该啊,明郗平时看着那么乖一姑娘。”他皱了皱眉头,欸了一声:“你说陈渡不会欺负明郗吧。”
“不会吧。”李青半信半疑。
闻言,贺子昂斜过眼像看傻子一般乜了一眼宋斯望。
宋斯望被他看的满脸无辜神情:“你这什么眼神。”
“放心吧。”贺子昂嗤出一声轻笑:“陈渡也就对你脾臭。”
不同宋斯望的茫然,李青坐在一旁,从贺子昂这几句话中品到了一丝爱情的气息,“什么意思,刚那个...”他指了指门外,问:“陈渡女朋友?”
话落,宋斯望张了张嘴,“胡说什么,人表兄妹。”
贺子昂低下头,不说话。
指尖衔起的烟蓄起一截长长的烟灰,光影投落在他的脸上,他侧脸线条凌厉,薄唇半抿。
玻璃门隔断出安静的空间,长廊光源惨淡。
他抬起头,脸上神情很淡,屈指弹了弹烟灰,再度放至唇边,侧脸微微凹陷,接着,他抬手取下衔在唇间的烟头,青灰色烟雾从口中缓缓呼出,这层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睛,叫他视线晦涩,可当雾气渐薄渐散,他隔着空气瞧见那张明艳娇丽的脸,也看清她眼里的选择。
心脏有团火,将原本凛冽的情绪燃烧炽热,喉结缓慢滑动,他凝望着她,尝试着想要压下心底那层躁动。
两人对立着,谁也没有说话,喉咙像糊上一层沙砾,开口时,是难以抑制的沙哑:“冷吗?”
头顶落下一道轻飘飘落下的声线,明郗摇了摇头,“不冷。”
“回去吧。”
她没动,一字一句开口:“就算我了解到的仅仅只是三分之一的你,我也相信,你不是她口中说的那样的人。”
她不知道李美娟口中描述的他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来覃梧的第一天,替她赶走那些带有恶意的黑车司机是他,被方祁那些人欺负的时候,出手教训那些人的也是他,在她受伤时,为她安排好一切的也是他。
陈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看穿:“就那么相信我吗?”
“是。”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几乎崩塌了他尚存的理智,真是个傻姑娘。
陈渡眼底渐渐浮现出一团复杂的情绪。
“你只是被迫成为了这样的人。”
她用最平淡的声线道出他过去生活的境地。
短短一行话,却在他心里泛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