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烛塌得乱七八糟,只余一点可怜的残光。王子服坐在床尾,抱臂生着闷气。
“……还气呢?”婴宁用湿帕子抹着脸,揩揩眼角,见他仍板着脸,也只能悻悻道,“好吧,那我再搓一会儿。”
再搓脸都要掉皮了!王子服冷声道:“这就是你的处事之道?”
婴宁无奈道:“你不听我解释,我还能怎么办?”
她平日里算得上牙尖嘴利,可对上这样严肃的话题,便显得有些无力——毕竟忠诚与狡辩天然就是相悖的。婴宁将帕子拧干了挂回去,扭扭捏捏地贴着王子服坐下:“我以前的确有过别人,可也从来没有瞒过你呀。咱们两人成亲之后,我真没再沾花惹草过了,我发誓。”
王子服怒道:“你与陈御史过从甚密,如今又频频往高家跑,我还能怎么想?若不是今日你自己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要被诓到什么时候!”
车轱辘子话又滚了回来,婴宁扶额:“所以我才不愿意多说……”
“现在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我没有……”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王子服将脸别开,颌角处鼓了鼓,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们有过承诺的,你哪一样做到了?”
婴宁将脸埋进掌心,略显崩溃地蹭了蹭。她日夜奔忙在外,长期缺乏休息,如今更是觉得身心俱疲:“哥哥,先睡下吧,我明日还要出门的。”
王子服冷笑:“去哪里,高家?去找那个玉公子?”
婴宁哀嚎:“你饶了我吧!”
她想着这样不是办法,只能一弹指卸了王子服的腰带,不由分说将他上半身按了下去,抬手便开始扯自己衣领:“来,你不是想做夫君吗,今天就让你做个够。”
王子服羞愤不已,想要挣扎,却怎么都拧不过这双持刀牵马的手臂。婴宁已经迅速爬到他上方,将他整个人死死压住,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艰难道:“荒唐!我和你说正……”
话音未落,王子服忽然不说话了。他死死闭着眼,漂亮的颈项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不会对不起你。”婴宁也有些气喘,贴在他耳边说话时洒下滚烫的潮气,“哥哥,除了我的真心,你还能拿什么套住我?”
烛影凄楚地打着颤,终究是燃尽了,只飘出一缕轻烟。
婴宁向门板处丢了一道隔音的法诀,这才将捂着王子服口鼻的手松开。后者止不住地呛咳,泪花楚楚可怜地挂在眼角。
月色按捺不住窥探的**,顺着窗缝倾泻而入,洒在婴宁胸前腻如细沙的皮肤上;王子服的手腕无力地垂下来,又神经质地抽搐。
“……我是讲道理的呀。男子没有孕育生灵的本领,所以才害怕被抛弃,我都明白。”婴宁微微仰起头,却能精准地找到他的手,十指相扣,“我也说过,可以施法叫你自己孕育儿女,是你自己不愿意。”
“别说了……”
婴宁却不愿意停下来,随着手指猛然攥紧,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王子服模模糊糊看见她脖颈扬起的弧度,像是横亘绵延的山脉。
“呼。”
汗水顺着山脉蜿蜒而下,滴落在王子服散乱的衣衫上。婴宁大喘着气,俯下身来用力抱住他,温声安抚道:“我见过那么多人,却还是最喜欢你,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子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脸上横七竖八地流满了泪水。
就在理智被甩上云霄之外的这一刻,王子服死死扣住婴宁的双肩,竟有些恍惚地想,若真的被关在家里相妻教子、洗手做羹汤,可能也不是一件坏事。
——也仅仅只是在这一刻而已。
……
“然后他就生气了,对我说,‘难道他就永远不会骗你吗’。”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婴宁躺在王子服怀中,手指轻轻绕着他的发丝。
王子服无言,下巴尖轻轻抵住她的发顶。
“我当时犹豫了,错过了反击的时机。”婴宁一撅嘴,好胜的牛劲儿又翻了上来,“其实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根本没什么值得骗我的。”
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夸奖。王子服一窘:“谁说的。我也可以骗你的。”
婴宁弯着眼睛笑了笑:“好好好,你骗。”
两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王子服轻轻拍着她后心,过了良久才道:“……我不会骗人,但他说得也不错。心有怨怼而隐瞒不言,又何尝不算是欺骗呢。”
这话叫婴宁琢磨了老半天:“我觉得不算吧。谁还能没点隐瞒的事呢?”
就像她没有及时和王子服说清楚高玉的事、陈子永的事。人心隔肚皮,总不能个个儿都剖一刀、扒开了在街上溜达。
又是良久后,王子服才有些释然地笑道:“嗯,你说得对。”
天色已经大亮,小赵的狗已经急不可耐,飞速扒拉起了母亲的房门。王子服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放纵,将婴宁又往怀里搂了搂:“睡觉。”
谁知婴宁却摘开他的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你睡吧,我还要去医馆呢。”
王子服:“?”
婴宁:“干嘛。”
待她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时,王子服已经意识模糊,几乎快要睡着了。
婴宁忽然想起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随口问道:“对了,吴之明是不是不喜欢孙小姐?”
“大概是吧。”王子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回答,“他往常流连花丛,自然是不愿结亲的。”
婴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哐哐哐地冲出了门,又哐哐哐地折回来,照例在王子服脸颊上亲了一口。
对啊,谁还没能有点隐瞒的事呢。望着王子服脆弱精美的侧脸,婴宁默默地想。
……
暗涌交缠,七月流火。
燥热的夏日里,青州上下有口皆碑的孙氏茶铺迎来了三代以来最为致命的一次危机。
当年的孙氏正是凭借着选茶的精益求精才一点点积累起了如今的口碑,不说先祖,就是孙长青、孙长留兄弟二人,少时也是常跟着父亲在外奔走学习鉴茶,眼光十分毒辣。
可再好的眼光,也架不住经营不利致使的巨大落差。外人也许不知道,可内行的货主、摊贩都看得出,孙氏已无力回天,过不了几年便会日薄西山了。因此孙氏往常招牌的各路好茶都几乎断了供,为了不叫外人看穿、趁虚而入,兄弟二人商量出了一个权宜之计——在好茶中掺入少许次茶,逐渐加大比例,以次充好,降本保效。
可这样的法子终究只能解一时之困。起初孙小姐叫婴宁买来的茶叶中大致只有两成次茶,可这点子异常对于从小就与茶打交道的孙小姐来说已经足够了。短短数月间,孙氏经历了断崖般的口碑下跌,营收惨淡;而浮青帮内其余大大小小的散户茶商更是虎视眈眈,早已暗中勾结,急欲将一手遮天数十年的孙氏拉下马。
这背后自然是孙小姐的手笔。通过婴宁,她请金夫人利用自身在浮青帮的声望造势,煽动众人对孙氏的不满;又暗中与一些资历老的旧人重新取得联络,请他们为自己效劳。这样积极的行动自然无法全然隐没在水面之下,因此她也做好了对方随时反扑的准备。
“城郊茶摊的许老年纪大了,如今事务都由他儿子操持,”婴宁将一张画着孙氏各处分号的舆图摊开,在一处画了圈的地方重新打上叉,“前几日他给你哥哥送了信。算上先前叛变的两家,如今咱们只剩三家支持了。”
说完顿了顿,好像才反应过来的样子:“哦,还有老黄。”
孙小姐面色丝毫不变,淡淡道:“足够了。”
此时已是七月初三,四日过后,便是与吴家的喜事。吃过午饭,嫂嫂们叫了几个老妈妈来为孙小姐化妆——大概是从夫君们那里听说了什么,她们如今也不再上门了。
孙小姐这两年从来也不出门,因此对香粉胭脂的味道有些不适应,蹙眉推开了妇人的手。婴宁则有些好奇地琢磨那香粉,吹了口气,粉末反扑了一脸,激起好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不必试了,届时一切从简就好,辛苦妈妈了。”孙小姐强忍不耐,客客气气地道。
那妈妈却一脸惶恐:“这怎么能行!小姐别为难我们。”
眼见着气氛僵持不下,婴宁才被按着擦完了脸,便跳起来打圆场:“她长这个样子,没什么可画的。妈妈尽管回去交差吧,反正盖头一遮,谁也看不见的。”
那几个老妈妈犹豫着交换了几回视线,终于是弓着腰退了出去。
“你急什么,”婴宁见侍女关了门,又转头骂孙小姐,“这么几天都等不了吗?现在和她们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孙小姐一言不发,只是拾起湿帕子,有些急躁地用力擦去脸上的残妆。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心里没底,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才辗转反侧、茶饭不想。直到今日才发现,那种从骨髓深处生发而出的战栗并非出于胆怯。
那是大捷前夕躁动难耐的战歌。
完了,感觉今天写不完要翻车…………………………
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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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