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各路商贾行走四方,行事多有不便,便有人自发拉拢同乡,建立起大大小小以地缘为纽带的商帮。商帮内部互通有无,无论身在何方,都要将这份义气深埋在心中。
而青州南部一带的大商把持着以“以字当头”为守则的浮青帮,近年来已多有式微。莒州最大的茶商孙氏往年在浮青帮占有说一不二的绝对龙头地位,如今却也大不如前了。
“所以说,不是我等不愿点头。”一个花白长髯的老商坐在堂上,面露为难之色,“只不过咱们在这个当口向孙氏发难,难免有人说是见风使舵、拜高踩地啊。”
“花长老!身正哪怕影子斜,此时若不发作,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孙氏拖着帮会的各位一起去死吗?”一个年轻些的男子略显急躁,站起身来,在堂上不断地踱步。
此时堂上站的坐的众人面色十分精彩,各怀鬼胎。“花长老”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将孙氏扯下来,可他亲孙子还在孙家做着分号,指着人家分红呢!
那男子的儿子脾气稍和缓些,却也掩不住一脸的跃跃欲试,忍不住小声道:“本就是他们兄弟俩不义在先,都是报应……”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肃穆的房间立刻躁动了起来,
“——诸位长老。”
孙长青、孙长留两兄弟带着一列小厮,极为气派地姗姗来迟。
花长老这才扶着拐杖坐直了些许,客气道:“贤侄。”
孙长青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地与众人攀谈起来。孙长留则站在他身后一步开外,迅速而无声地扫过房中每一个人的神色。
看来这些吸血的蝼蚁趴在孙家背上太久,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记了。孙长留冷笑着拍了拍手,身后小厮立刻将扛在肩上的大箱子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一时间,清新扑鼻的茶香便喷发而出。
“近来总有小人风传些没影子的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孙长青为人真诚敦厚,只要是他说的话,旁人总会多信三分;此时他向着长老们深深一揖,却只举重若轻地笑了笑,“我孙家三代事茶,玷污诋毁不是没受过,不足为惧。前几日帮会捎来口信,说是我家经营困难,诸位长老颇为挂心,今日我兄弟二人特意来此,就是为了给大家报个平安的。”
孙长留一颔首,小厮立刻取出包好的茶叶,分发到堂上各人手中。
“这样的好茶,要再多也不缺。”孙长青笑道,“若没有什么要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兄弟俩带着空箱子,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堂上静默良久,终于有人小声地酸道:“操了。”
外面才有传言说孙氏货不对板、以次充好,他们今日便来闹这么一出,意思无非就是说他们财大气粗,不缺顶级的货源,更用不着弄虚作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在场众人却都有一种气闷憋屈之感。
……有钱人真是可恶!
……
“他们真去了?”孙小姐一时失笑,手中的茶水都洒出了些许。
婴宁蹲在院墙上,一手托腮:“还能有假?那茶叶金夫人带回去尝过,的确是上好的明前雀舌。”
只消一啜的工夫,孙小姐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摇了摇头:“想必雀舌是真的,却只是强撑罢了。”
“怎么说?”
“他们根本没有门路。”孙小姐侧过脸,轻轻吹开唇边一缕发丝,深藏功与名,“如今最顶级的明前茶要取潽水茶园,自打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就将濮水茶园的货源全权交予了我。”
也就是说,若没有孙小姐本人的信件和印玺,其余人是很难从濮水茶园买到茶的。
“那时他们将我的私印也拿走了,可这几年来,送到我房里的明前好茶却越来越少,想必是没能做好那边的人情,拿不到多少份额。”孙小姐不阴不阳地冷笑道,“濮水茶园每年的五成产收都是贡品,那另外五成有多少茶商挤破头地疯抢,哪还轮得到他们。”
孙父生前何等用心,将不同的担子分门别类,各自架在三个儿女的肩上,为的就是他们能够同舟共济,缺一不可。孙长青和孙长留非要来抢她的担子,最终不承其重,也只能落个弓腰跛脚的下场。
孙小姐一时有些恍惚。说起来,父亲也从未亲口承认过自己就是最为天赋异禀的那个孩子。若此役告诫,她绝不可能再与兄长们合案而食,到了那个时候,不堪重负的是否又会变成她自己?
“——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婴宁淡淡地说道,一手搭在眉毛上方往远处眺望,“你二嫂往这边来了……哦,被大嫂拦住了。她们好像吵起来了——大嫂把二嫂拉走了。”
此言一出,孙小姐愈发沉默:两位嫂嫂待她不薄,日后恐怕再不会有那样和气的好日子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悲凉了起来,深深一叹:“大嫂为人纯善,二嫂是苦出身,也是最善解人意的。我从来无意与她们为难,可惜……”
这日,孙小姐的话没有说完。
两年来孙氏的确在走下坡路,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想撼动这棵扎根深远的大树,仅靠她二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更有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到如今,孙小姐已经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
近日婴宁忙得不着家,一面物色着新的铺面,一面隔几日便往州城跑。她向来是个行动比脑子快的,如今褪去了鲁莽,便是雷厉风行、风驰电掣。虽然难免还会犯些糊涂,可一切都在乱糟糟地向前行进,差强人意。
不出半月,婴宁便已谈好了月租,开始张罗着将东西一趟趟地往新铺面里搬。老丁头虽不情愿,却是实打实的想儿子,因此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搬进铺子里住下,每日背着手溜溜弯儿、打烊后板着张死人脸对着一屋子的姑娘讲课。
新铺面离家稍远些,母亲不放心小泥鳅听完课自己回家,便日日都去接。这便直接致使王子服落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他散学后回家,家中往往连一个人都没有。
母亲不缺力气,连狗都不舍得给他留下。王子服叹了口气,在阶上坐下来,只觉夜风从后脖领钻进皮肤,激起一阵凄凉的激灵。
“有没有人管管,”王子服按着空荡荡的肚皮,那处便适时发出“咕噜”一声响,“我还在备考来着。”
话虽如此,可书还得硬着头皮读。王子服这段日子甚至瘦了一些,也不知是读书太辛苦,还是单纯饿的。他有些委屈,又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应拘此小节,只能逼着自己将满腹牢骚咽下去,装成个大度的“贤夫”。
天地良心,他快到极限了。
恰好次日休沐,王子服坐在桌边练字,固执地等到了后半夜。
油烛换了一支又一支,就在他几乎看不清烛心究竟是在左还是在右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院门被轻而又轻地推开。
王子服麻木的心脏终于一动。搁下笔,他忽然下意识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意料的动作——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侧面妆案上的铜镜。
“哥哥?”婴宁在院子里便看见屋内没有熄灯,忙推门进来询问,“天都快亮了,怎么还不睡?”
她看见王子服像是做贼心虚似地站起身,整个人僵硬至极,脸色相当复杂。不过她自己也累得够呛,懒得去琢磨,只一边踢掉鞋履一边随口道:“这烛火多伤眼睛,当心到时候连字都看不清,还怎么考试。”
王子服并没有答话。他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得不清——听见婴宁回来,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紧张,急着去检查自己是否面容憔悴、不再好看了。
笑话,难不成对他这个夫君来说,曲媚逢迎竟成了头等的大事?王子服有些生自己的气,下一刻感到颈边一凉,是婴宁刚洗干净了手,便来勾他的脖子。
婴宁大概是困狠了,连眼皮都微微肿起来,却还记得调笑:“长夜漫漫,美人儿是特意等我吗?走,咱们……”
“啪”的一声,王子服忽然抬手按着她两坨颊肉往外一推:“别这么叫我。”
两人面面相觑,婴宁不解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
婴宁点点头:“那叫什么,美男?美夫?呃。”
王子服捏住她脸肉往两边一扯:“叫夫君。”
“不要。”
“不要?!”
婴宁抓住他手腕,王子服的双手就这么被轻松掰开,心中更是悲戚:“……你连我这个夫君都不愿认了吗。”
“你怎么了?”婴宁这才发现他的异常,“出什么事了吗?”
王子服干笑两声:“没出事,我能有什么事。”
婴宁狐疑地歪了歪头,眯起眼将他上下审视了一圈,终于犹豫着试探道:“你知道高玉的事了?”
“?”王子服疑道,“谁?”
婴宁做贼心虚,想也不想脱口便道:“那就是小陈大人?”
王子服眼神呆滞,面如死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婴宁立刻死死攥住他的手,紧张道:“天地良心,我和他真没什么,哥哥你要相信我啊!”
来了……
回四川过年了,明天一天还要爆肝9000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荒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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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