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师父是何物所化?”
宋烑答:“狼化为人。”
江灵竹愣住,师父竟是狼?如此一来,她们并非同属,一为珠,一为狼……
师徒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个……师父,你很讨厌烦人类吗?”江灵竹一直想问,她渴望知此答案,更胜于了解师父双目失明之因。
宋烑背起木框,内装杂物,她依声辨向,将手中的小包裹抛给江灵竹,“厌烦,甚是厌烦,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不过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做?”
“我师父教的。”
“哦……包裹中何物?”江灵竹随手捏了捏,感觉硬邦邦。
“吃的饼。”
江灵竹垮下脸,“啊?吃这么硬的饼?”
“硬的顶饿,没钱,别挑挑拣拣了。”
——
宋烑携江灵竹乘坐小木舟,船夫在前奋力划桨,水波荡漾。
江灵竹见师父只是盘坐不动,心中颇感无聊,她眺望着四周山水,开口问道:“师父,您还未告知弟子,此行所为何事。”
宋烑抬起头,手抚下巴,“嗯……实乃一位旧友之主人请我出面,他有两个孙女,家中青年每隔三四日便离奇死亡,他担忧自家孙女恐难逃此劫。”
其实宋烑已于昨夜动身,那位老翁与几位仆人曾设宴款待,故而早晨未曾进食,也忘记了江灵竹尚未用过早膳……
……
此船乃高商私舟,月光透过细孔,洒在船舱中央的餐桌之上。
宋烑手持数张血书,仔细盯着,动用内力看着出现在脑中的蓝色痕迹,反复审视。
血书之上,记载着死者临终前的忏悔,然字迹似乎有人故意扭曲,仿若一人所书,却假托十人之名。可惜字迹模糊,难以断言。
老翁未曾亲睹现场,每次尸体已被发现,只得给予亡者家属一些金钱,以作抚慰。
然而,这些血书之上,皆有血迹浸染,显是书写者衣袖所沾染。
此老翁能在短时间内,动用如此人力物力,于全城之内寻得众多作案工具,可见其行动力之强。
“幸亏有仆人识得您,我等方能至此,我等诚意拳拳,不愿让救命恩人受屈,一切费用,愿由我等承担。”
宋烑微笑,老翁之爱诚然伟大,不惜代价。但她不愿借此感情图利,即便深知其中利益颇丰。
“吾大孙女才貌双全,我等锁匠世家,期盼她能成为继承人,引领家族重返辉煌,而非依赖祖宗之名。”
“您的小女儿呢?”宋烑询问。
老翁闻言,面露愧色,叹息一声,“她昔日懒于学艺,不及其姐,后来不知何故,日夜勤修,终胜过其姐,但身体每况愈下。我请医生诊断,方知她患的是肺痨伤寒,命在旦夕。”
宋烑放下手中的血书,“故您此行,是担忧您大孙女的安全?”
老翁无奈点头,“家族传承不可断,技艺需得以延续。小女儿已无望,我唯有每日请名厨为她烹调,让人陪伴,以慰其孤独。”
“安乐死?”
“正是。”
宋烑沉思片刻,又问:“贵家族历史……可否一叙,以便我了解情况。”
“我家祖上曾制一锁,名‘悬翦’,乃李家祖传之艺。此锁曾为家族带来荣耀,后不知何故失传,直至我大孙女手中重现。此锁非凡,以特殊手法将‘悬翦’内劲注入木中,于深层雕琢,造出各种形状,而表面木料如外膜,看似模糊,犹如云雾。”
“真是精妙。”宋烑品茶赞叹。
老翁自知话多,忙举筷,“大人请用膳,皆为大人预备。”
“嗯。”
“大人何时启程?”
“后天天亮前抵达即可。”
“好,好,明晨我再令人送些物品过来。”
……
江灵竹听罢,双手抚面,拽下眼皮,困惑道:“故此,那位老翁赠予师父三头牛、两头羊、一头猪,师父却只取了一只鸡?!”
宋烑点点头,一副“是徒弟不懂事”的表情,“若我全数收下,出门半月,一来无地安置它们,二来我园中菜蔬亦将尽矣。”
江灵竹惊愕至极,“半月——?不论师父出门时长,即便它们不食师父之菜,菜蔬亦将尽矣。”
“莫忧,我已布下阵法,定时吸取周遭水分,低空降下甘霖。”
江灵竹心中叹服,复又问:“方才所述,那小孙女颇为诡异,性格似乎颇为扭曲,师父何不多加追问?”
宋烑轻轻摇头,“人间事,各有定数,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无需过问,若真是她所为,擒之亦是为了保其族人继承之人。”
言至此,船已触及青石台阶旁的夹板,暮色渐浓,晚霞满天亦逐渐淡去,色彩褪尽。
风吹过柳枝,沙沙作响,似在追忆往昔。
河岸边,几盏灯笼轻摇,内中萤火虫飞舞,船夫奋力划水,船身迅速旋转,稳稳靠岸。
江灵竹先行跳下船,回首望向师父,心想师父目不能视,当助其一臂之力。
“何故迟疑,走罢。”宋烑背起木框,轻拍江灵竹头顶,笑道:“你师父我虽目不能见,但此地已来过多次,乘船亦有十余回。”
“哦。”江灵竹略显尴尬,忙将肩上包袱拉近,快步跟上。
街道之上,夜色虽深,行人依旧络绎不绝,此地民风淳朴,买卖小吃煎饼之贩,声音洪亮异常。行不多时,几位仆人迎面而来。
“大人,老爰令我等在此恭候,请上车吧。”
二人上车,车内已有一人。
此女披风裹身,严严实实,她向江灵竹与宋烑表明身份,“吾乃李筱玄,家祖父之小孙女。祖父已为二位备好客房,不知二位可有特殊宗教习俗,或需夜宵,祖父自会安排。”
宋烑未答其问,江灵竹则直视李筱玄,心中好奇,此人气质何以如此阴森,宛如将坠之恶魔,欲引人同坠。
李筱玄以为二人未闻其言,复问一次。
宋烑答曰:“今夜无需任何准备,因无人能眠。此外,吾应称呼汝为二千金吧?汝家中近来之异事,可否详述?”
江灵竹默然不语,自觉此事复杂难懂。
李筱玄望了宋烑一眼,轻轻摇头,似在否认有何异状。
宋烑缓缓言道:“若无所异,或隐于你等不见之所矣。”
李筱玄闻言,神色愈发难解,仿佛提及家姐之事,令她难以启齿。
“实不相瞒,对你们而言,不知家姐之往事,或更为心安。”
宋烑遂不再追问,江灵竹抬眼望向李筱玄,只见她神色诡秘,双手藏于紧裹之披风下,似紧握某物。
她低首沉吟,江灵竹心中猜想,她手中之物,莫非正是自己所佩戴之项链?
马车行至歌楼红杨馆,乐声阵阵,传入宋烑耳中。
她知此行非是前往李老家宅,然并未声张,只静观其变。
江灵竹透过车窗,望见繁华夜景,未知两百年前,此地尚名秦河。
马车穿桥过林,宋烑忆起,此间实乃动荡之地——由众岛屿与山峦构成。
终至一地,野绿波光,水面辽阔。李筱玄下车,见二人神色镇定,不禁微感诧异。
“你们竟不惊异乎?我并未引你们至族门啊。”
二人无言,唯以目光示意,似在问:“李筱玄到底意下何为?”
“我本以为你们会如他人般,察觉我之谎言,进而挟持于我。”
宋烑手持拐杖,欲下车。
江灵竹留意到,心道师父向来熟练,何需此举?忽见宋烑一杖击中李筱玄脚趾。
宋烑笑言:“下次请预先告知,我好为你圆梦。你既带我们至此,必有因由,就不要拖延了吧。”
李筱玄冷汗涔涔,脚趾之痛实难忍受。
待众人下车,她手指林中碧蓝水面,言道:“请,请随我来。”
江灵竹随师父前行,此处水面令她忆起黑八藏珠之池塘,虽无彼处美景,若有珍珠,愿捡一枚赠予黑八。
三人深入林中,车夫驱马转身,使车尾对准密林,警戒是否有人潜近。
“我所知,他们不知。此处屡屡有尸体浮出,每日清晨,我家大姐或仆役来此寻材,常见尸身。”李筱玄言毕,连连咳嗽。
江灵竹心中疑惑,李筱玄初时询问宗教习俗,后又引至尸身发现之地。
此事模糊不清,令人费解。且李筱玄身体孱弱,患有肺痨与伤寒,命不久矣,为何令她来迎?
或许李老并未遣人,乃李筱玄自作主张。毕竟求助于多人,非独师父一人,江灵竹心中暗忖。
宋烑目虽不能视,却对李筱玄言道:“你手紧握之物,究竟何物?如此重要吗?”
“不过是区区一串项链而已。”李筱玄缓缓展开掌中,一抹显眼的倒十字架跃然映入江灵竹眼帘。
那是漆黑如墨,其上镌刻着金色细小的倒十字。
宋烑目不能视,遂问江灵竹,“她手中所持,是何物?”
江灵竹喉咙滚动,一口唾沫吞下,她望着李筱玄那双遮盖在黑眼圈下的眼眸,那是一张美丽却带着末日般颓废与疲惫的脸庞,她缓缓言道:“一倒十字架,其色若夜。”
宋烑闻之,未露惊色,心中明了,那倒十字架,在她的药柜里,那本沉甸甸的典籍中有所记载,有者欲求长生,而投身于恶魔之信仰,他们因内心绝望至深,无可救药,遂以人祭,供于恶魔。
古之时,人皆以天灾为神或恶魔之饥渴,需食以祭,此乃神魔警告人间——献上尔等之肉,人肉为佳。